農(nóng)歷春節(jié)新年終于過完了。過年這幾天，請問你的孩子在做些什么？

　　看電視、玩游戲、放花炮、胡吃海喝。之外呢？

　　嘉嘉在畫畫。大年三十那天畫了一整天。連央視春晚都不想出來看。

　　女兒桔子的同學“楊博士”，自從看了電影《流浪地球》后，他把二十萬字的小說原著啃完了，又讀了一系列科幻書籍，現(xiàn)在開口閉口就是物理量子等專業(yè)術(shù)語。我們之所以決定在正月初五去看《流浪地球》，就是因為楊博士在爬山路上，跟我們洋洋灑灑發(fā)表的一千字推薦演說。

　　強強在雞窩里呆了一天，他先是觀看一只雞下蛋，然后又觀看一只鴨子下蛋。對城里長大的他來說，舅爺爺家的雞窩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地方。

　　我們家的桔子小姐，則在跟芭蕾死磕。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桔子去爸爸家，本來準備在那里陪爸爸看春節(jié)晚會，結(jié)果到了傍晚，想起這一天只顧跟姐姐玩，還沒有跳舞，爸爸那邊沒有舞蹈鞋也沒有把桿，音樂也不齊，堅持要回來。

　　她是七點過幾分回到我家的，立馬開練，到春節(jié)晚會開始，剛好結(jié)束這天的練習量。

　　大年初一，桔子起床后，發(fā)現(xiàn)我在烤火桌旁看書，吃了點早餐就開始跳舞。她也不管那天是什么日子，在幫她壓腳背環(huán)節(jié)，把我訓得像個孫子。她嫌我應付，不給力，大聲說：“你壓?。∮昧喊?！你早上沒吃飯啊！把屁股坐上去！坐上去我受得了！”

　　我當時心想：好你個小丫頭，大年初一就跟我橫，我倒是要讓你長長記性。手里暗自使勁，那家伙應該是感覺到了疼痛，但硬是沒吭聲，緊咬著牙關(guān)，忍著。

　　等到我一放手，她又開始嚷起來：“喂，你這個媽媽怎么就松手了啊！我都沒喊痛，你就不能多堅持一會嗎？”

　　這是大年初一的上午。

　　到了下午，她干了一些別的事情，跟我說：媽媽我跟你商量一個事情，我猜你肯定不會同意。

　　你說什么事？

　　我還想跳舞，想借你的手機放音樂。

　　你們說大年初一這理由我能拒絕嗎？當然不能。于是，那天，桔子跳了兩次舞。

　　從放寒假到現(xiàn)在，桔子每天都練習芭蕾。

　　沒有人逼迫她。純屬自愿。

　　熱愛是什么？

　　熱愛就是上面這些八歲孩子呈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

　　熱愛是由心生發(fā)。

　　熱愛是一條美妙的河，它只流過少數(shù)人的村莊。

　　熱愛是內(nèi)心的饑渴。你很餓。只有在做那件事情的時候你才感到飽足。就算所有的人阻攔你，破壞你，毀滅你，你還是想要去做。

　　熱愛是那個人那件事的手里仿佛有糖，總是在吸引著你靠近。就算明知前途微茫，也不能帶來任何現(xiàn)實的好處，你就是要靠近。這是一種本能。

　　一個成人熱愛什么，有時連這個成人自己都未必知道。如果這個成人，未曾受過如何養(yǎng)護熱愛的訓練，如果他已經(jīng)養(yǎng)成矯飾和藏匿的習性，他是不可能發(fā)現(xiàn)，隱藏在心里的那眼泉的。如果他連自己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他不太可能去發(fā)現(xiàn)孩子的泉。就算他能僥幸發(fā)現(xiàn)，他的慣性不是去挖掘，而是謀殺它。

　　而一個孩子熱愛什么，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桔子從來不曾隱藏，她對芭蕾的熱愛。洗澡的時候，她喜歡一邊開著噴頭淋水，一邊用手指在玻璃門上寫字。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反反復復寫的是：桔子愛芭蕾。

　　年前我們?nèi)ヅ佬惴迳剑谏巾斏闲?，她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寫字。寫的還是：桔子愛芭蕾。

　　正月初六凌晨，我們一起觀看洛桑國際芭蕾比賽直播，看到最后她說：“媽媽，中國竟然沒有一個女芭蕾舞演員進入決賽，我要努力，我要成為進入決賽的那個?！?/p>

　　如果我的眼睛沒瞎，耳朵沒聾，我內(nèi)心的“雷達”還醒著，就會接收到很多這樣的信息。桔子用她的方式，源源不斷地告訴我，告訴世界，告訴她自己，她熱愛什么，要去哪里。

　　我小時候，也是一個很早就明白自己去向的孩子。

　　記得十來歲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我感覺我從里到外被一個聲音喚醒：我要當一個作家。

　　鳳山的每個人都說我是瘋子。我爹用耳光告訴我不可能。我娘燒掉了我很多課外書。但是，他們終究不能，阻擋我對文字的靠近。

　　我后來的所有時日，都是對那個瞬間的回應。

　　我很慶幸，那年我聽到了那個聲音。同時也慶幸，那年我的爹娘他們的無力和無為。

　　因為社會競爭的加劇，因為不少父母的普遍焦慮，如今的孩子，很多都生存在父母過度的欲望、權(quán)利和控制下。他們比我們要面臨更嚴苛的挑戰(zhàn)。我們的成長功課是在空白的紙上畫圖，他們的成長功課是，要先消化和抹去父母畫的圖，再畫上自己想要的圖——很顯然，這比前者要難得多——很多孩子，終其一生都會在父母的版圖里跋涉，只有心力過人的孩子，才能越過父母的干擾，自由地搭建自己的城邦。

　　為什么我說過年這幾天是發(fā)現(xiàn)孩子的好機會呢？因為過年，家長和老師對孩子的要求開始放松，一般不要求他們繼續(xù)做作業(yè)和彈琴練舞。孩子們可以完全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這段撤去了成人世界管制的自由時間，就像河水退去，露出真相的卵石。

　　世上沒有兩個相同的孩子。發(fā)現(xiàn)他們的特質(zhì)，點亮他們的夢想，是為人父母最需要技術(shù)含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