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大庾嶺 其一

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觌S南翥鳥，淚盡北枝花。山雨初含霽，江云欲變霞。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

集評：

《唐詩歸》：

鐘云：恨在“不敢”二字。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三四沉痛，情至之音，不關典色。第六亦是異句。結怨而不怒，得詩人溫厚之旨。陳度遠曰：“辭苦思深，不堪多讀?！坝旰V”、“云變霞”寫景已別，著“初”、“欲”二字更極作致。

《唐宋詩舉要》：

吳曰：情景交融，杜公常用此法（“淚盡”句下）。吳曰：深曲（末句下）。

以下資料來源未詳：

①辭國：離別家鄉(xiāng)。②軺（yao2音瑤):一種輕便的馬車。③翥（zhu4音著）飛。④北枝花：白孔《六帖》：'庾嶺梅花，南枝先開，北枝后開，寒暖之候異也。'詩人認為越過梅嶺，便遠離中原，背離家鄉(xiāng)，因而在梅嶺之北觸動鄉(xiāng)愁，不禁'淚盡'。⑤霽（ji4音紀）雨生轉晴。⑥但令：但愿，希望。⑦恨長沙：像西漢賈誼遭貶長沙一樣怨恨。

登逍遙樓

逍遙樓上望鄉(xiāng)關，綠水泓澄云霧間。北去衡陽二千里，無因雁足系書還。

集評：

詩以起句“望鄉(xiāng)關”確立主題。頜句，詩人在若即若離之間回扣主題，言出心聲。桂林以北的衡山有回雁峰，傳說雁南飛至此而止。詩用此典，非僅典雅，使轉句有所依附，且寓意深邃。

洞庭湖

地盡天水合，朝及洞庭湖。初日當中涌，莫辨東西隅。晶耀目何在，瀅熒心欲無。靈光晏海若，游氣耿天吳（一作樞）。張樂軒皇至，征苗夏禹徂。楚臣悲落葉，堯女泣蒼梧。野積九江潤，山通五岳圖。風恬魚自躍，云夕雁相呼。獨此臨泛漾，浩將人代殊。永言洗氛濁，卒歲為清娛。要使功成退，徒勞越大夫。

集評：

《唐詩歸》：

譚云：舟中好眼！鐘云：與“漢廣不分天”同意，然“地盡”二字深于“漢廣”矣。妙在不說出“廣”字（“地盡”句下）。譚云：目境奇幻，心境奇幻，從來洞庭詩，只為心目說得有著落，故失之耳。鐘云：“心欲無”三字尤寫盡浩渺（“晶耀”二句下）鐘云：六句敷衍可厭（“靈光”六句下）。譚云：“云夕”妙。譚云：可?。ā昂茖ⅰ本湎拢?。

奉和晦日幸昆明池應制

引用典故：鎬飲堯蓂

春豫靈池會，滄波帳殿開。舟淩石鯨度，槎拂斗牛回。節(jié)晦蓂全落，春遲柳暗催。象溟看浴景，燒劫辨沈灰。鎬飲周文樂，汾歌漢武才。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①。

按：① 《紀事》云：“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賦詩。群臣應制百馀篇，帳殿前結綵樓，命上官昭容選一首為新翻御制曲，從臣悉集其下。須臾，紙落如飛，唯沈宋二詩不下。又移時，一紙飛墜，乃沈詩也。及聞其評曰：‘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蓋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猶陡健鶱舉?！蚰朔桓覐蜖??！?/span>

集評：

《唐詩紀事》：

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賦詩，群臣應制百馀篇。帳殿前結采樓，命昭容選一首為新翻御制曲。從臣悉集其下，須臾紙落如飛，各認其名而懷之。既進，唯沈、宋二詩不下。又移時，一紙飛墜，競取而觀，乃沈詩也。及聞其評曰：二詩工力悉敵。沈詩落句云：“微臣衰朽質，羞睹豫章材?！鄙w詞氣已竭。宋詩云：“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豹q陟健舉。沈乃伏，不敢復爭。

《瀛奎律髓》：

用“春”字、“豫”字便好。“節(jié)晦蓂全落”，見得是正月三十日。急著“春遲柳暗催”一句，足其意。池象溟海而觀浴日，既已壯麗，又引胡僧劫灰事為偶，則尤精切，可謂極天下之工矣，“鎬飲”、“汾歌”一聯(lián)，王禹玉襲為《上元應制詩》，殊不知之問已先用矣。尾句尤佳。“不愁明月盡”，謂晦日則無月也。池中自有大蚌明月之珠，如近世甓社湖珠現(xiàn)是也。妙甚。

《唐詩廣選》：

僧皎然曰：此詩家射雕手，使曹、劉降格，未知孰勝。王元美曰：此題沈、宋二作，中間警聯(lián)無一字不稱。特沈末是累句中累句，宋結是佳句中佳句。梅禹金曰：皇甫洋云：“此詩結句，惟李詩‘只愁歌舞罷，化作彩云飛’足以相似?！庇柚^宋意含而遠，李意揚而竭，終當宋勝。

《唐詩直解》：

起句用“春豫”字便好，后用事精切，影題思巧。

《唐詩鏡》：

三、四語氣響湛。“象溟”二語擅揚，不及沈佺期“雙星”二語色象尤勝。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此詩經(jīng)昭容評后，遂為千秋絕調。然非天挺才華，神情焉得煥發(fā)萃美如此，即延清亦不自知其工也。

《唐詩觀瀾集》：

嚴整精確，無懈可擊。結尤神采，固當制勝。

《網(wǎng)師園唐詩箋》：

從“晦日”翻進，巧映昆明（尾聯(lián)下）。

《聞鶴軒初盛唐近體讀本》：

評：三、四警動，五、六生雋，七、八亦關裁琢，九、十平平一敘，結韻振發(fā)，“健舉”非誣。

《唐詩近體》：

嚴整中老氣無敵。

早發(fā)始興江口至虛氏（一作靈長）村作

候曉踰閩嶠（一作障），乘春望越臺。宿云鵬際落，殘月蚌中開。薜荔搖青氣，桄榔翳碧苔。桂香多露裛，石響細泉回。抱葉玄猿嘯，銜花翡翠來。南中雖可悅，北思日悠哉。鬒發(fā)俄成素，丹心已作灰。何當首歸路，行剪故園萊。

集評：

《瀛奎律髓》：

之問此篇，“宿云”“殘月”一聯(lián)前無占人，他佳句尤多。

《增訂評注唐詩正聲》：

顧云：三四奇絕，語能到此乃具眼。

《唐詩廣選》：

胡元瑞曰：“宿云”一聯(lián)與“一葉兼螢度，紅云帶雁來。勁風吹雪聚，渴鳥琢冰開”詩奇絕。能別此，乃具眼。

《唐詩直解》：

下筆宛較不滯，流麗亦細凈，

《唐詩選》：

收來似散不散。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意況渾厚，調度秀潔，子是排律當家。蔣一葵曰：“南中”一聯(lián)，似散不散收來。

《初白庵詩評》：

語巧而不覺其纖，所以為初唐（“宿云”句下）。

《瀛奎律髓匯評》：

紀昀：第四句言月光斜長一線，如珠光之閃于蚌中耳。此一聯(lián)故為奇語，已開雕琢風氣。馮舒：第三句奇妙。第二聯(lián)高占舒秀，老杜所無。無名氏：出筆純乎《騷》、《雅》之氣，迥異凡流。

《唐詩鑒賞辭典》：

本篇作于詩人貶官南行途中。從詩中所寫景物表現(xiàn)出來的新鮮感看來，似為他初貶嶺南時所作。開頭四句，點題中的“早發(fā)”，交代了時間是在“春”、“曉”，并以晨空特有的“宿云”、“殘月”極力渲染早發(fā)時的景象?！伴}嶂”本指閩地的山嶺，有時也可用作“嶺嶂”的意思，泛指南國的山嶺。這里用以借指從始興縣的江口地方至虛氏村途中經(jīng)過的高山峻嶺。“越臺”即越王臺，又作粵王臺，是漢高祖時南越王趙佗在廣州越秀山上所建的臺榭。從詩題看，當時詩人已經(jīng)抵達虛氏村，村子離動身地點江口在一日行程之內，距離廣州尚有數(shù)百里之遙，是無法望見越王臺的。所謂“望”，只是瞻望前途的意思?！八拊啤笔歉羲拗??！肚f子·逍遙游》寫大鵬鳥，說它“翼若垂天之云”。這里見云而生鵬翼的聯(lián)想，句意只是說宿云漸漸消散，天空變得明朗起來。第四句，古人以為，月亮的盈虧與蚌蛤的虛實相統(tǒng)一，月圓時蚌蛤實，月虧時蚌蛤虛。所以，詩人由“殘月”而生“蚌中開”的聯(lián)想。宋之問與沈佺期一樣，上承齊梁余緒，講究詞采聲律，從“宿云”二句的鋪張筆法中，也可想見其“如錦繡成文”（《新唐書》本傳）的詩風。從“薜荔搖青氣”開始的六句極寫賞心悅目的南國景色，鋪排有序，很見功力。前三句寫樹，錯落有致：“薜荔”是一種木本蔓生植物，常繞樹或緣壁生長。句中用一個富有動感并充滿了生命力的“搖”字，生動地描畫出了枝葉攀騰、扶搖直上與青氣郁勃、無以自守的情態(tài)?！拌胬啤眲t是一種亭亭玉立的喬木，與蔓生的薜荔對舉，構圖相當優(yōu)美。加之碧苔依樹，古色古香，與“薜荔”句表現(xiàn)出來的盎然生趣亦復形成鮮明的對照。“桂香”句既為畫面添枝加葉，又使淡淡幽香透出畫面。句中的“裛”，通“浥”，打濕的意思。在上三句中，詩人用筆由視覺而到嗅覺，“石響”句更進而寫到聽覺，由泉水奔瀉的“石響”又轉而看到回環(huán)流轉的細泉。“抱葉”二句轉寫動物：黑毛猴子攀附著樹枝在叫喚，翡翠鳥銜著花在飛來飛去。這就使畫面更充滿活力，線條、色彩、音響以至整個情調更其動人了。讀到最后六句時，人們恍然大悟，原來詩人前面的鋪排繪景是為了后面的寫情抒懷。“南中”句使全詩的感情為之一頓，承上啟下?！澳现锌蓯偂彼淖挚偫ㄇ懊鎸懢暗墓P墨，“雖”字是句中之眼，轉出后面的許多文章?！氨彼肌本渲背小半m”字。從末句的“故園”可知，詩人的“北思”是思念故鄉(xiāng)而非朝廷?！棒I（ｚｈěｎ診）發(fā)”，黑發(fā)。“鬒發(fā)”二句說明貶謫對他的打擊，黑發(fā)俄頃變白，丹心已成死灰。在文勢上，這兩句稍作頓挫，用以托住“南中”二句陡然急轉之勢，并暗示官場的榮辱無常，更增強了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末兩句的感情直承“鬒發(fā)”二句，并與“北思”二字相呼應。詩人直抒胸臆道：何時能走向返回故鄉(xiāng)的路呢？“剪萊”，即除草?！靶屑艄蕡@萊”，與謝朓“去剪北山萊”、王績的“去剪故園萊”同義，都是要歸隱田園的意思。從文勢上來說，最后六句渾然一體，同時又有內在的節(jié)奏。比之于水勢，“南中”二句似高江急峽，大起大落，“鬒發(fā)”二句江面漸寬，水勢漸緩，至末兩句化成一片汪洋，隱入無邊的平蕪之中。此詩用詞的艷麗雕琢與結構藝術的高妙，可以使我們對宋之問詩風略解一二。詩用的是以景襯情的寫法。詩人不惜濃墨重彩去寫景，從而使所抒之情越發(fā)顯得真摯深切。然而對于今天的讀者來說，這首詩的價值倒不在于詩人抒發(fā)了何種思想感情，而在于詩中對南中景物的出色描繪。詩人筆下的樹木、禽鳥、泉石所構成的統(tǒng)一畫面是南國所特有的，其中的一草一木無不滲透著詩人初見時所特有的新鮮感。特定的情與特有的景相統(tǒng)一，使這首詩有著很強的藝術魅力。（陳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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