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昆曲“草臺班” 古老的昆曲,作為江南藝苑一朵芳香飄逸的奇葩,從元末明初誕生以來,已經(jīng)走過了漫長的道路,經(jīng)過了600多年興起、發(fā)展和衰落的歷史,被藝壇譽為“百戲之師”“戲劇之父”,唱紅了太湖流域、長江三角洲一帶,聲播遠方。可是到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這個集詞、曲、唱、演之大成的高雅藝術漸漸衰落,到了解放前夕已瀕臨湮沒。只有周傳瑛、朱國梁勉強支撐著碩果僅存的“國風昆蘇劇團”,在江浙一帶農(nóng)村的橋頭、路邊、茶館演出。人家叫他們“討飯戲班”,確實同要飯的沒啥兩樣。每到一地,挨家挨戶求爹爹告奶奶:“請看看我們的戲吧!”看過以后,人們都說:“戲還不錯,演員老的老、小的小,不整齊。還有服裝太差。”說是劇團,其實與家庭班子差不多。寒冬臘月,他們連御寒的棉衣都沒有,戲服更置辦不起,全靠女演員買零碎布料或舊衣改制。有“戲狀元”之稱的王傳淞,雖有“五官移位”“變臉”等絕技,也窮得買不起香煙,小徒弟就到馬路上去撿香煙屁股,拾來給他過過癮?!?/strong> 王傳淞劇照 在嘉興演出時,為了配合抗美援朝,劇團新排了一出岳飛抗金兵的戲《光榮之家》,被當時杭州文化局干部叢樹桂看到了,叢樹桂覺得昆曲唱腔優(yōu)美,演員技藝高超,就邀請他們到杭州演出。一向在農(nóng)村跑碼頭的“草臺班子”,現(xiàn)在到了杭州這樣的大城市,能否站得住腳?大家心中無數(shù)?! ?/p> 市文化局幫助他們在杭州登記,成為一個民營公助劇團。開頭,沒有團部,更沒有排練場地,臨時在井亭橋西華大樓邊的“解放”劇場既演戲又住宿。晚上散了戲,全團演職員就打地鋪睡在四面通風的舞臺上。經(jīng)費困難,吃飯開不了伙,叢樹桂出于同情,設法從公款中暫借他們幾十元錢,為此還被說成“挪用公款”。 后來,幸虧遇上一位熱心的醫(yī)生蔡同德,收留了這個流浪戲班。蔡同德的藥棧當年就開設在今天的華僑飯店,除了堆放藥材,天井里還養(yǎng)著好幾頭梅花鹿,制作鹿胎膏、鹿茸丸等中成藥。這樣,劇團排戲就在蔡同德藥棧的天井里,晚上藥店打烊,睡覺就在店堂里打地鋪。一個大統(tǒng)間,中間睡未婚女演員,一頭睡七對夫妻,另一頭睡男演員。說起來簡直難以置信: 晚上女同志洗下身,只是撐把傘遮擋一下,稀里嘩啦抹幾下也就了事。其中有一位嶄露才華的女演員,是“世”字輩新一代,人長得漂亮,演技也好,很多觀眾來看戲就是為了看這位女演員??伤诮Y(jié)婚前夜,穿的還是一雙破鞋子。足見當時劇團及演職員的經(jīng)濟困難到何等程度! 杭州是昆曲再生之地 為了生存、為了活命,只有靠編演新戲。劇團沒有好戲,如何能把觀眾吸引到劇場?于是,他們上演了新編的昆劇《十五貫》?!?/p> 這天晚上,這一出重新編排的傳統(tǒng)劇目在西湖邊的“大世界”(今天的東坡劇院)小劇場演出。觀眾雖只有一百多人,前排卻坐著幾位特殊的來賓。特別中間那位身材不高、頭發(fā)微禿的小老頭看得十分專注。當看到“見都”這一場“況鐘擊鼓”時,他忍不住激動地對旁邊的人說:“好!這是一出好戲。”此公是誰?浙江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兼文化局局長黃源。這天晚上,他和上海著名導演張駿祥來“大世界”看戲。 建國初期,國家在抓經(jīng)濟建設的同時,也開始抓文化建設。毛澤東主席代表黨和國家提出了“百花齊放,推陳出新”的文藝方針。但新中國的文藝究竟如何搞?大家心中無數(shù)。原來在華東局宣傳部的黃源,這時已調(diào)來擔任浙江省文化局領導。這位30年代“左聯(lián)”的骨干、魯迅的戰(zhàn)友,文藝觀念與眾不同。他收到田漢的信,說有個昆劇團在杭州,要他多加關照。他又聽周建人先生說起“國風昆蘇劇社”的情況。周老是聽張宗祥先生介紹的,二三十年代,張宗祥曾在江蘇昆劇傳藝所講過課,周傳瑛是他的學生。張老是昆劇的熱心倡導者。他常在思考:新中國成立了,昆曲新生有指望嗎? 周傳瑛 黃源回到浙江,馬上參加文化戰(zhàn)線的肅反運動,運動進入定案前,毛主席發(fā)下選自《聊齋志異》中幾篇解決疑難案件的文章,提醒定案要慎重。因此,黃源今晚看到《十五貫》,不覺怦然心動,興奮不已。憑他的直覺:這是一出難得的好戲!再好好加工,一定能在全國打響?! ?/p> 第二天,他就向省委文教部宣傳《十五貫》,希望大家全去看看戲。他特地同文藝處長鄭伯永打招呼,要他具體關心與參與這個戲的有關事宜。黃源親自領導《十五貫》的加工,成立一個劇本改編小組,由戲劇家陳靜執(zhí)筆,決心搞出一個面目全新的《十五貫》來。 上海灘一炮打響 《十五貫》在黃源領導下,經(jīng)過集體反復修改,與原來的《雙熊夢》比有很大提高。始終圍繞《十五貫》這一案件,刻畫了三個官員的鮮明性格:況鐘的為民伸冤;過于執(zhí)的主觀武斷;周忱的官僚主義。不少精彩的對白,全是執(zhí)筆者和演員不斷琢磨出來的?! ?/p> 《十五貫》加工成功,經(jīng)過分管文教的省長沙文漢審看,得到贊許,決定首先在省黨代會上演出。除了在杭州上演,下一步到哪兒去演出呢?目標一開始就定下:上北京,去向黨中央、毛主席匯報。 目標雖明確,但實現(xiàn)起來卻不容易。按演藝界的慣例和規(guī)律,要想進北京,首先要到上海檢驗一下,看看這個戲能否站得住腳。因為上海觀眾多、欣賞水平高,又有不少文藝界著名人士。經(jīng)過他們鑒定,戲好戲差大致有個眉目,十有八九不會錯?! ?/p> 經(jīng)與上海方面聯(lián)系,因正是春節(jié)前后演出旺季,每個劇場爆滿,家家生意興隆,實在無法安排。如果一定要趕在過年時候去上海演出,只能安排在永安公司的六樓小劇場。大家感到演出場所雖不理想,能去上海總比呆在家里好。于是在年底,全團趕赴上海?! ?/p> 這個劇場確實小,座位也很少。觀眾雖不多,卻來了幾位重要客人:中共中共宣傳部部長陸定一和陪同他來看戲的華東局書記魏文伯、陳丕顯等人。他們在小劇場看了《十五貫》后,連聲叫好。陸定一對旁邊陪同人員說:“好戲!這是個好戲。要讓首都觀眾也看看這個《十五貫》?!毖莩鼋Y(jié)束后,他還熱情地對周傳瑛說:“你們要到北京去!” 周傳瑛劇照 這么一說,《十五貫》在上海轟動了,文藝界聞風而來,不少單位也組織包場。小小的永安公司六樓小劇場頓時門庭若市,人頭濟濟。上海觀眾為周傳瑛扮演的況鐘、王傳淞扮演的婁阿鼠所折服,連呼“老嗲!老嗲!”(“很好!很好!”)上海文藝界不少著名人士發(fā)現(xiàn)竟有這樣一個演藝高超的民營昆曲團體存在!有的人還以為古老的昆曲早已消亡了、絕種了?!?/p>
陸定一同志回到北京,向中宣部和文化部打了招呼,說《十五貫》是一出好戲,可以調(diào)到北京來演出。此時文化部正為沒有好的傳統(tǒng)戲而發(fā)愁,一聽說《十五貫》不錯,馬上通知浙江省文化局,趕緊調(diào)劇團赴北京演出《十五貫》。 浙江省文化局立馬將“國風昆蘇劇團”改為國營“浙江昆蘇劇團”,指派副局長陳守川擔任晉京演出的領隊。還將當時在文化局搞人事、黨團工作的錢法成派去當指導員。 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長途顛簸,終于來到首都北京。在晨光初起時分,見到心目中神圣的天安門,浙江昆蘇劇團每個同志從心底發(fā)出歡呼:啊!北京,我們終于來了。 圖片來源網(wǎng)絡 文章節(jié)選自《昆曲藝術家周傳瑛、 王傳淞與<十五貫>》 作者系浙江省作協(xié)原副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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