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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辛詞之悲”

——讀《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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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 文

初遇辛詞，于京口北固亭。余不識其味，只感其文脈氣勢磅礴，其詞風豪邁蒼勁，引經據典信手拈來，懷古抒情意蘊深遠?？v觀全篇，氣吞萬里，難隱其壯志雄心。后每每提及辛詞，皆嘆其魂魄之剛毅、用典之流暢，更有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其恢復中原、一雪前恥之決心可見一斑。

如此浩然正氣之士，吟詩作賦而立高遠之志自是綽綽有余，哪知，其奏起悲歌來，亦是萬人難敵。近日偶有幸，拾得其《賀新郎》一詞，只見其間恣意揮灑之悲情，與沉重而凄涼之悲劇命運交織于一體。

辛棄疾，是男兒，是文人，亦是凡人。天下詩人，再為世人所敬仰，再為歷史所崇拜，于其己身，猶懷難言之痛、難斷之情。越是以天下大國為己任者，越易體悟人世悲中之悲。常人所悲之生離死別、命途多舛、壯志難酬，在其心底，更是徒增其苦痛與無奈。故讀其詩詞，悲情之韻無盡，一悲連著一悲，似愁酒一盞接著一盞。愁之纏綿自是越澆越濃，而悲之凄涼，亦是越品越深。

空口說無憑，眼見為實。此辛詞之悲，還需從行行詞句中談起。

其詞原文如下：

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囱嘌?，送歸妾。

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此悲在乎何處，還請諸位且聽余之薄見。

其悲之一，為鳥鳴凄厲。開篇即是一鳥高吭綠樹林間，此為鵜鴂，又名伯勞，叫聲尖厲而凄切。自是此景已讓人悲傷不止、苦痛不已，然此悲情，方才開始。一句“更那堪”，此似曾相識之一轉，便令讀詞者心頭一緊。果不其然，鷓鴣之聲“行不得也哥哥”剛停歇，杜鵑之吟“不如歸去，不如歸去……”緊隨其后，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悲鳴之回環(huán)往復，似乎還未抵作者欲渲染之悲情。最后，一句“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這離別之悲境，算是烘托到了極致。起興起到如此地步，辛詞之悲，不飲則罷，一飲則望不見盡頭啊。

其悲之二，為別離之典。鳥鳴聲寂，筆鋒一轉，“算未抵、人間離別”。開篇一切悲哀，還只屬于自然；真正需飲之悲，還在世人離別之間。辛詞很奇妙，從題上看來應是為送別詞人之友而作，可通篇看來，皆是歷代名人之典，無己之別。先從昭君出塞、手揮琵琶告別之悲戚寫起，再有陳皇后失寵退居、辭別皇宮金闕之凄涼銜接，更有燕燕雙飛之際、莊姜遠送歸老休棄去國之苦悶伴隨。用典至此，抒發(fā)之悲情還算收斂，凄婉間亦透著哀怨。可下闕之典，如江海巨浪翻滾，豪放不羈之文風瀟灑歸來，宣泄著詞人痛徹入骨與難以言狀之悲情。

下闕典故僅兩件，一是漢代名將李陵與蘇武之訣別，二是荊軻與眾友之死別。二者皆是壯烈之悲切，一是兵敗后身敗名裂，與故友之別，亦是與故國之永別；二是眾人為荊軻送行，此刺秦王之路一去無返，高漸離擊筑，而荊軻和而歌之。這一曲悲歌，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之壯歌，更是實現其遠大志向之凱歌。其二人皆為勇士，勇士之別，本當悲痛得如此徹底、如此決絕。

辛詞如是一寫，絲毫不見其言己之離別之悲，可這份悲情，早已滲透進典故的一字一句、一詳一略之間。典故最后，亦不忘回到開篇之鳥鳴，“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啼鳥到頭來還是未能知曉人間離別之悲啊，若是知曉，那其啼聲應是帶血的啊。別離之悲，此為最甚。

其悲之三，在乎己身矣。全篇已寫如此之多，有鳥兒，有名人，偏偏少了作者自己。雖說所言所感皆是抒其己情，正所謂“寓情于景”、“化典為己用”而矣，然這一切，都只是側面，竟抵不過末尾一句“誰共我，醉明月”來得直接。這一回問，將作者之悲彰顯得淋漓盡致。作者自是把這一切悲情都體悟了一遍，只覺愈來愈悲，似乎有已身臨其境之感——成為那啼鳥，那歷經別離之人。作者將他人之悲與愁一飲而盡，獨留自己那難酬之凌云壯志，無人與其共飲。唯其一人，對月獨醉。己身之悲，此乃極大悲矣。

辛詞之悲，悲在何方？在烘托，在典故，在抒情。這無限無序、無盡無駐之悲情，它絕不是一己之悲所凝固。它是心系家國之情懷，亦是悲人所悲而無人己悲之無奈。飲詞至此，于辛詞之悲，余依舊無法領悟其完全。然而，吾愿上下求索，與稼軒共飲共醉。醉完過后，定會有所獲益，以其悲，見世間真實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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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無常，而悲情常在。人生之悲，亦如這辛詞之悲，一悲接著一悲，總是沒個盡頭，如墜萬丈深淵?？墒牵磺斜?，皆源于對世間尚存之希望與愛。待到漠然麻木之際，才是真正永夜悲絕之時。辛詞之悲，悲到最后，其仍出于作者于家國天下之愛與思濃，及于忠義血脈之守與敬深。

辛詞之情，悲哉！稼軒之愛，永存乎哉！

感謝您的閱讀！

今天初五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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