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逍遙(讀史專欄作者) 01 宋端拱二年(989年),某日早朝,宋太宗趙匡義心情不錯,他認真聽取臣下奏對政務,并給予圣意指導。 突然,朝臣中閃出一人,就樞密院人浮于事、相互扯皮的現(xiàn)象瘋狂吐槽。 聽著聽著,太宗有些生氣,這種事哪是說說就能解決的! 他沒等這人說完,就終止了話題:愛卿不用再說了,朕知道了,退朝吧! 太宗轉(zhuǎn)身就要起身回宮。 就在這時,這人猛然上前,一把抓住太宗龍袍的邊角,開口說道:陛下素以善于納諫自詡,今日臣希望陛下重新落座,聽我把話講完。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氣氛一度十分尷尬,群臣紛紛交頭接耳:這人剛升任樞密院直學士不久,官位都沒翰林學士高,頭未免太鐵了吧! 反觀太宗,他不愿因此事落得個不聽諫言的罵名,再說老哥趙匡胤還留下條“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的遺訓。 怎么辦?回座聽完唄!太宗強壓住怒火,回到龍椅上繼續(xù)聽。 還別說,吐槽的話說完,這人開始講對策,平心而論,干貨很多。 該說的話全部說完,這人恭敬地躬身下拜,退回隊列之中。 太宗半贊賞半演戲地說:朕得寇準,猶如唐太宗得魏徵。 這一年,寇準28歲,血氣方剛。 他將以實際行動告訴世人:頭鐵,是一種剛正的人生態(tài)度。 02 兩年后,又是一次朝會。 鑒于春季全國各地發(fā)生一次大旱災,太宗召集群臣詢問時政得失,其實也就是丟鍋大會。 群臣大多認為:旱災乃天數(shù)所致,陛下執(zhí)政哪有過錯。 此時,頭鐵的寇準又站出來吐槽:《洪范》有言,天人感應,就好比人的影子和回聲,我估計這次鬧旱災是因刑罰不公。 太宗很生氣,起身回到宮中(這回沒強行留)。過了一會兒,太宗覺得還是有必要搞清狀況。 他召來寇準,詢問刑罰為何不公。 寇準說:前不久祖吉和王淮都因收受賄賂觸犯法律,祖吉受賄較少卻被重罰,王淮是參政王沔的弟弟,收受錢財千萬而僅受杖刑、官復原職,試問這公平嗎? 太宗隨即召來王沔,王沔叩頭謝罪,于是太宗嚴厲懲處王淮,當即任命寇凖為左諫議大夫、樞密副使,改任同知院事。 03 又過了五年,還是一次朝會。 這回太宗原地爆炸了,他指著寇準痛罵:麻雀和老鼠尚通人意,你怎么就不懂呢? 太宗將寇準貶為青州知州。 沒過幾天,太宗又開始想念寇準,他問左右侍從:不知寇準在青州過得如何? 侍從回答:寇準在青州過得好著呢,可一點都不苦。 又過了數(shù)日,太宗再次詢問寇準。 這回侍從們的回答更加果決:陛下您時常想念寇準,我等聽聞寇準在青州沒日沒夜不停地開Party,碗口粗的蠟燭通宵達旦,估計花了不少錢,可就是不知道他是否也想念陛下呢? 盡管侍從們百般阻撓,太宗還是在一年后將寇準召回,直接出任參知政事。 997年,宋太宗病逝,宋真宗趙恒即位。 宰相李沆去世后,真宗任命畢士安為參知政事,畢士安推薦寇準跟自己搭班。 真宗說:朕聽說寇準頭很鐵。 畢士安回答:寇準為人剛正,堅守正義,因此時常被一些奸猾小人誣陷,今邊境常受遼兵騷擾,危害深重,力挽狂瀾者,唯寇準一人而已。 于是,真宗任命寇準、畢士安同為宰相,二人志同道合,配合默契??軠蕜傉话ⅰ⒓祼喝绯?,屢遭奸邪小人彈劾構陷,多賴畢士安為他辯解,才得以免受真宗疑慮。 04 景德元年(1044年),邊關傳來急報,遼國蕭太后、遼圣宗親率二十萬大軍南下,先頭部隊已抵達澶州。 告急文書像雪花一樣飛到朝廷,北宋朝堂亂成一片。 時任參知政事王欽若是江南人,主張遷都金陵;樞密院事陳堯叟是四川人,提議遷都成都。 危急關頭,宋真宗居然有意遷都。 寇準再次站了出來,聲色俱厲地批評:遷都是誰出的主意,應該先斬他們的頭!放棄首都南逃,虧他們說的出來。如果連開封都能放棄,遼人一旦乘虛而入,金陵、成都又哪能守得??! 寇準繼續(xù)說道:為今之計,陛下只有御駕親征,邊關將士必能鼓舞斗志,一舉擊潰遼人。 總之一句話: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兩軍交鋒,誰的頭鐵誰能贏! 真宗看了看頭鐵的寇準,決定御駕親征,大軍由寇準隨同指揮。 在親征的路上,真宗一直很虛,不時想打道回府,還得寇準左動員右鼓舞,勉強把真宗“趕”到前線。 這時,遼軍已三面圍住澶州,遼軍主將蕭撻凜視察地形,不巧被宋軍伏弩射殺。主將一死,蕭太后有點慌,她聽說真宗已至澶州,宋軍軍心大振,心中有意講和。 另一邊,真宗一直都想講和。打打殺殺多不好,這個世界需要和平。 于是,雙方互派使節(jié),磋商協(xié)議。 寇準很不爽,按照他原先的設想,正好趁遼軍軍心不穩(wěn)一舉擊潰,沒準還能收回五代時被石敬瑭割讓的幽云十六州,將這群蠻夷徹底趕回草原。 可惜,真宗始終不同意。他只想和平,根本不在乎賠錢。他對使臣曹利用說:只要不割地,如事不得已,賠償百萬亦可。 寇準聽后,內(nèi)心極為不爽,他暗自把曹利用叫了過去,只給了一個指示:陛下雖有百萬之約,你去談判如果超過三十萬,我就砍了你的腦袋! 其實遼人沒那么大胃口,也就每年索要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而已,曹利用順利完成任務,宋遼兩國修好。 這就是“澶淵之盟”。 05 澶淵之盟后,天下太平,真宗高枕無憂,寇準更是受到救國英雄般的敬仰。 寇準本就頭鐵,全國盛贊下更是目中無人。 每次朝會,基本都是寇準的一言堂,而且退朝時,寇準大袖一揮,拱手告辭。真宗每次都會從龍椅上站起來,默默目送這位救國英雄遠去。 這種超出倫理綱常的行為,寇準居然欣然接受。 這時,政敵們看到了扳倒寇準的絕佳機會。 某次退朝后,真宗仍是禮貌地目送寇準而去。王欽若走過來低聲問:陛下敬重寇準,是因他有功于社稷嗎? 真宗點了點頭。 王欽若再問:澶淵之盟,陛下不以為恥,反認為寇準立有大功,這不應該啊!首先,城下之盟本就恥辱,更別說是一國之君親自訂立的;其次,寇準唆使陛下御駕親征,是拿陛下做賭注啊,事成則功勞在他,事敗則陛下亡國亡家,他對社稷哪有什么功勞??! 歪理一旦被皇帝接受,就成了真理。于是,在真宗眼中,寇準的形象一下黯淡了下去。不久,寇準就被外放為官。 這一走,足足走了13年。 13年后,寇準回朝,官復原職。 這一年,寇準58歲了,頭鐵程度依然不減。 一日,中書省舉行宴會,寇準沒注意,一點湯汁沾到了胡須上。參知政事丁謂忙上前給他擦了去。 沒想到寇準突然頭鐵了起來,批評道:當朝副宰相給宰相溜須,成何體統(tǒng)! 就這么一句話,丁謂此和寇準結(jié)了仇。 沒多久,寇準因立儲一事得罪劉皇后,加上丁謂在旁煽風點火,寇準再次被罷職,被貶往雷州任司戶參軍,北宋政壇這顆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就這樣墜落了。 06 巧合的是,3年后,死敵丁謂也因得罪劉太后遭貶。 劉太后問侍從:當年丁謂把寇準貶往何處? 侍從回答:是遙遠的雷州。 劉太后笑道:那就讓丁謂去崖州吧! 更巧的是,丁謂赴崖州,必然要從寇準所居的雷州經(jīng)過。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寇準的許多下屬都等著看領導如何報仇,寇家仆人也都想乘機去黑掉丁謂。 寇準的舉動,卻大大出人意料: 首先,他派人把一只蒸羊送到丁謂必經(jīng)之處,略盡地主之誼。五味雜陳的丁謂主動想見寇準,被寇準直接回絕。 其次,丁謂路過那天,寇準鎖上大門,把家人仆人全集合到院里,讓他們玩各種賭博游戲,但決不許出門!自己則靠在一旁的躺椅上,慵懶地看著家人大呼小叫、嬉戲玩鬧。直到丁謂走遠,才把門打開。 他還是頭鐵,我不會原諒你,卻也不會為難你。 在雷州的四年里,他傳授農(nóng)業(yè)技術、興修水利,開渠引水灌溉良田,向百姓解說天文地理,傳播中原文化,對雷州的發(fā)展起到很大的促進作用。 四年后,寇準在雷州悄無聲息地病逝。10年后,宋仁宗為其昭雪,恢復寇準太子太傅、萊國公,贈中書令,謚號“忠愍”。 寇準這一生,是頭鐵的一生。為了追求正義,他從未選擇妥協(xié),他敢于抗爭,敢于表達,甚至不惜得罪皇帝,這是一種剛正的人生態(tài)度。 古語有云:至剛則易折。 試想一下,如果有違正義而不去爭取,不敢堅持立場,那維持現(xiàn)狀有何益處! 對寇準而言,盡管至剛易折,折斷的剛正化成碎片,依然不改豪情與本色。 正如他自己寫的詩: 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 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活得剛正,頭鐵亦無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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