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得大江千斛水,研為翰墨頌師恩。
——題記
我與他分別竟已有半年了。
永遠忘不了那日,黑白照片里他古井無波的眼,似乎還在對我說:“認真,認真!”
人言琴棋書畫乃君子四藝,可惜我才疏學(xué)淺,只識琴形而不知法其韻,略通紙筆卻不能書其神,微懂色彩終不可畫其魂。幸而遇見了他,總算在博弈一門小有成就。
他是極嚴(yán)厲的。記憶里每有忘記了完成他的作業(yè),每次在行棋間犯了低級的錯,他立刻就板了臉,輕則訓(xùn)斥,重則罰站。
可他又極寬容。當(dāng)我做了他的關(guān)門弟子,便日日在他家里下棋,一次竟頑皮打碎了他的畫缸。當(dāng)時我便慌了——那是他七十大壽時女兒送他的,不知有多珍貴,誰知他只絮叨了我一句:“真是猴子般頑皮?!北闳ツ昧藪甙亚鍜?,始終都沒讓我碰一下。
三年后我便去俱樂部下棋了。分別時,他從金戈鐵馬的棋盤中拔出一雙渾濁而又清明的眼,失神看我好一會,終于別了頭,要我快走。臨出門,又補了一句:“認真!”
去年教師節(jié)我去看他,發(fā)現(xiàn)他已老得不成樣子。桃李滿天下的老人,逢年過節(jié)來看他的人竟屈指可數(shù)。當(dāng)他蹣跚了腿腳,顫抖著要去拿我最愛吃的水果,我竟不爭氣地紅了眼眶。我的聲音比他的腿腳還抖。“老師的手還疼嗎?”那是老傷,天氣一轉(zhuǎn)涼他便難受。他的耳朵背了,說話離題萬里:“我這么老了,有什么好看的?!”
誰想那卻是我們的永別。今年春節(jié)我吵著要去拜年,出門后也不管哀風(fēng)怒雪,只是一個勁地向他家趕,進門才發(fā)現(xiàn)沖門的躺椅倒了,他女兒拿了一疊他用過的棋譜,說是他要研究的,囑咐留給我讀。照片里他的眼古井無波,時空里傳來了他的聲音:“認真!認真!”
生死如河,悍然相隔。往昔紛紛入夢,卻不曾見他,我就這樣草率地別了我的恩師,零落黃泉紅塵紫陌再也不能見得,師恩只得來世再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