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上的月光

劉德福

無月之夜正如無花之春一樣沒有氣韻。我知道，今天的月亮一定又到別人的頭頂上明亮了。這輪明月，是李白孤獨苦悶所邀之月，杜甫蒼涼無托旅夜抒懷之月，張若虛幽怨相思江邊所對之月，蘇東坡孤高獨立中秋所詠之月。詩歌散文中記錄的，與其說是月的影子，不如說是心的影子，是經(jīng)過心靈過濾的月色。涼風起自天末，搖動著夏蟲的鳴唱，牽動著蒼茫的生命驛路上下求索的萬千情懷。

小時侯，煤油很貴，我常常在月光下的臺階上溫習功課，一樣的夏蟲鳴叫，一樣的月色如水。月光是圓盤，在頭頂上亮亮地閃著。我的小手捏著一截短短的鉛筆，在粗糙的作業(yè)本上劃著。臺階是一大塊石頭做成的，凹凸不平，薄薄的作業(yè)本，我的作業(yè)紙無法以一個平面呈現(xiàn)，于是，傾斜的紙面上有了一行行歪歪斜斜的字跡，在紙的皺褶里，月光在緩緩地跳躍著。

不時有蚊蟲過來叮咬，還有螢火蟲提著燈籠照明。月光下完成的作業(yè)，有了母性溫柔的影子。奶奶搖著扇子，不是紙扇，是一柄分不清顏色不知多少歲月的蒲扇，扇著我的后背，風一絲絲的，像奶奶看我的目光，絲絲縷縷，纖纖纏纏，好像我就是一個蠶蛹，需要奶奶吐出的絲線，完成飛翔時必須經(jīng)歷的繭。奶奶是典型的北方老太太，手中不離一根煙袋，于是，絲絲縷縷的煙霧，也如絲線，慢慢地將我圍繞。今天的我，依然不吸煙，但是，我很愿意聞別人吸煙時的香味，尤其是被人吐出的煙圈繚繞的感覺，這都來源于小時候奶奶月光下旱煙味道的熏陶。

長大了，在擁擠嘈雜的大學宿舍里，月光陪我們激情飛揚指點江山。大學宿舍有八張床，四四相對，中間一張長條桌子，幾個赤膊的青年，圍坐在桌子上，飯盆里倒?jié)M了生啤酒，喝著酒，爭論著文學上的分歧，傾訴著人生的煩惱。月光，此時也如醉漢一樣跳躍著，踉蹌地透過窗玻璃沖進來，在上下翕動的嘴唇上，留下微涼的夏感。是風，難得的夏風，將月光、樹影一同吹進了窗內(nèi)。思緒如月光一樣柔軟，在夜色中彌漫。月光就是這樣，總是在人心如水般澄澈時將你纏繞。坐在夜色里，自己才真的成了自己。白天的忙碌，白天的愁苦，都隨著夜色的來臨消失了。心靈的力量在夜色中突然昂揚起來，于是，你的目光，如炬，穿透夜幕，向遠方，接近靈魂的深處。此時，特別想和遠處的那些智者說話，于是，在同舍同學鼾聲四起之時，酒后的大腦更加清醒，與其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如與書中的名人晤談。在樓道的燈下，有了通宵苦讀的身影……

工作后，在學校的單身小屋，月光伴我讀亮晨曦沖茶飲。夜色，沉沉如墨，讓人心有沉入深淵的感覺。如果有了月光，人就像漂浮在海面上的船，有了起航的欲望。那是一片乳白色的迷人的海，洗滌塵囂，洗滌自己的怯懦和無知。月光是靜心的音樂，總是在午夜響起。此時，你只需要靜坐在窗前，院子中樹葉盡落，黑色的樹枝直插夜空，襯托著月光更明亮。月光像一把時時刺向心靈的刀子，讓我在酒醒夜色闌珊時，突然想起當初的夢想。月光使人激動，使人警醒，使人不自主地流下了慨嘆韶華易逝的淚水。

月光其實是上天寫給人間的信，字是灰白色的，和靈魂的顏色相同，不是細心耐心敏感的人是無法讀懂的。月光不能照亮腳下行走的路，這一點它不如太陽，可月光可以照亮靈魂的路。生活和工作上的不如意，青春和理想對現(xiàn)實的沖撞和逆反，讓自己的靈魂一陣陣刮起風暴。還是在月光下散步吧！要自己一個人，走寬廣而白亮的月光下的柏油馬路。此時，你是一艘船，一艘夜航船，沒有濤聲，只有月光漂白了的寂靜，此時，你才能在漫步中找到自己。凄惶，無奈，無聊，無所依靠，這些感受都是因為你失去了自己。你總是同別人相比，你總是和這個世界較量。此時，月光傳信給你，陽光占據(jù)了白晝，你也能和月光一樣占據(jù)黑夜。當白晝把你占滿，讓你卑微的時候，你可以向月光學習，占據(jù)黑夜，你的空閑就是你的另一個戰(zhàn)場。

如今，我站在江南的夜色里，周圍景物黑黢黢的，沒有月華的時刻，我想，在世界上行走馳騁的都是勤勞的腳步、深邃的思想。夜更深了，柔和的臺燈照在書桌上，紫色的書桌仿佛一種無言的召喚。擁有這張書桌，即使在無月的如磐黑夜，心弦上也常有明亮的旋律。今夜無眠，翻動著一本本讀書筆記，就像重溫著心弦上的一首首老歌。貝多芬在月光下彈奏心曲，盲兄妹在黑暗中感受到了月色的美麗。鋼琴的明亮音色，穿過迷亂的時空，為一代又一代人編織了絕美的月色。

人生無月又何妨？只要有一張經(jīng)歷了歲月磨礪的書桌，只要有一顆看慣云卷云舒的自在心靈，只要還有這萬籟俱寂的無邊靜夜，當塵世的眼睛和耳朵都已沉睡，紙和筆，墨和書，就在我心弦上蘊育著月光。

（以上所有圖片均由 李  君 同學拍攝）

        小二寫在正文后面的話： 《樹的往事》編后語里曾經(jīng)寫到德福是一個有才華的人，幾篇文章看過來，小二竟然覺得，“有才華”或許并不是德福最重要的特點，“心中有愛”才是。他對萬物與人類，對順境與逆境，對繁華與寂寞 ，對過往的經(jīng)歷與現(xiàn)實的感悟都一視同仁地愛，一視同仁地珍惜。心無掛礙，自然也就“也無風雨也無晴”了。這是一種情懷，更是一種智慧！這種智慧通過學習得來，更是通過品行的修行與心靈的體悟而來，讓人欽佩、敬仰！

        另外，再說說圖片。開始編輯這篇文章的時候，用的是網(wǎng)絡(luò)圖片。美則美矣，但總覺得缺點什么， 配德福的美文，令人感覺不太暢意。小二把這個任務(wù)轉(zhuǎn)嫁到酷愛拍攝的小伙伴身上。小伙伴畢竟是心意相通的認真人，即使人在旅途，也惦記著這個任務(wù)，發(fā)過來的圖片非常切合我心中那故鄉(xiāng)月色的意境，符合想象中對月沉思時的心境。

        有這樣的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學，怎么能不心懷感恩呢？

點擊查看作者其他文章：

樹的往事

花惑

暴雨

書是鳥兒

那場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