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文】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詩義】

詩人採芣苢為父親醫(yī)病或養(yǎng)老。詩人應(yīng)是太子誦，後來的成王。武王有病，太子誦摘取芣苢以醫(yī)治父親。

【注釋】

采采：盛多也。

芣苢：車前。

薄言：趕緊說要……。

采：採也。

有：擁有。

掇：取得。

捋：摘取。

袺：懷抱。

襭：以下襬當(dāng)袋子裝東西。

【翻譯】

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採取他。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擁有收藏它。（採取的目的）

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取得他。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用手指摘取它。（取得的方法）

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懷抱它。一大片的芣苢，趕緊說要用下襬當(dāng)袋裝。（懷抱的方法）

【詩義回顧】

(1) 《列女傳?貞順篇》：「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於蔡而夫有惡疾，其母將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適人之道，壹與之醮，終身不改。不幸遇惡疾，不改其意。且夫采采芣苢之草，雖其臭惡，猶將始於捋采之，終於懷襭之，浸以益親，況於夫婦之道乎？彼無大故，又不遺妾，何以得去？』終不聽其母，乃作〈芣苢〉之詩。君子曰：『宋女之意，甚貞而壹也?！弧?/span>

(2) 《毛序》：「〈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span>

(3) 朱熹《集傳》：「化行俗美，家室和平，婦人無事相與采此芣苢，而賦其事以相樂也。采之未詳何用，或曰其子治產(chǎn)難?！?/span>

(4) 豐坊《詩傳》：「文王之時(shí)，萬民和樂，童兒歌謠，賦〈芣苢〉。」《詩說》：「〈芣苢〉，童兒鬪艸，嬉戲歌謠之詞?！?/span>

(5) 朱謀瑋《詩故》：「〈芣苢〉，『后妃之美也』，非也，周民室家樂完聚也。無征戌，則民安其業(yè)，室家無復(fù)離析死亡之憂。所當(dāng)恤者，產(chǎn)難而已。采芣苢，宜產(chǎn)也。治平之像溢於言表矣。」

(6) 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芣苢〉，蔡人之妻傷夫也。」

(7) 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芣苢〉，拾菜謳歌，欣仁風(fēng)之合鬯也?！?/span>

(8) 高亨《詩經(jīng)今注》：「這是勞動?jì)D女在采車輪菜的勞動中唱出的短歌。」

(9) 余冠英《詩經(jīng)選》：「這篇似是婦女采芣苢子時(shí)所唱的歌。開始是泛言往取，最後是滿載而歸，歡樂之情可以從這歷程見出來?！?/span>

(10) 斐普賢《詩經(jīng)評註讀本》：「這是農(nóng)村婦女們利用休閒相約採車前子時(shí)合唱的民歌?！?/span>

【詞意回顧】

○采采

(1) 《毛傳》：「采采，非一辭也?！?/span>

(2) 嚴(yán)粲《詩緝》：「采采，非一采矣，而又采之，喜樂之深也?！?/span>

(3) 〈卷耳〉「采采」，馬瑞辰《傳箋通釋》：「〈蒹葭〉詩『蒹葭采采』，《傳》：『采采，猶萋萋也。』萋萋猶蒼蒼，皆謂盛也?！埂打蒡觥怠秱鳌罚骸翰刹?，眾多也?！欢嗯c盛同義。此詩及〈芣苢〉詩俱言『采采』，蓋極狀卷耳、芣苢之盛?！雌]苢〉下句始云『薄言采之』，不得以上言『采采』為采取。此詩下言『不盈頃筐』，則采取之義已見，亦不得以『采采』為采取也?！雌]苢〉《傳》：『非一辭也?！灰酄钇涫⒍嘀病！?/span>

(4) 高亨《詩經(jīng)今注》：「采采，新鮮貌。一說：采采，采了又采?！?/span>

○芣苢

(1) 《毛傳》：「芣苢，馬舄?！埂夺屛摹罚骸格R舄，車前也，宜懷任焉?！?/span>

(2) 《正義》：「『芣苢，馬舄』，《釋草》文也。郭璞曰：『今車前草大葉長穗，好生道邊。江東呼為蝦蟆衣。』陸機(jī)《疏》云：『馬舄，一名車前，一名當(dāng)?shù)?，喜在牛跡中生，故曰車前、當(dāng)?shù)酪?。今藥中車前子是也。幽州人謂之牛舌草，可鬻作茹，大滑。其子治婦人難產(chǎn)。王肅引《周書王會》云：「芣苢如李，出於西戎。」王基云：「《王會》所記雜物奇獸，皆四夷遠(yuǎn)國各齎土地異物以為貢贄，非《周南》婦人所得采?！故瞧]苢為馬舄之草，非西戎之木也?！谎砸藨讶握?，即陸機(jī)《疏》云所治難產(chǎn)是也?！?/span>

(3) 嚴(yán)粲《詩緝》：「芣苢宜懷姙，故婦人有子則采之。」

(4) 王質(zhì)《詩總聞》：「芣苢，旁近皆有，車前草也。與卷耳同，不必幽遠(yuǎn)，估衣衽可羅致。蓋婦人及時(shí)采藥，以為療病之儲者也。出茁亦可啖。」又，總聞曰：「此草至滑利，在婦人則下血，非宜子之物。在男子則強(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非婦人所當(dāng)屬意者也。良效甚博，男女可通用。子息，蓋天數(shù)，非可以藥術(shù)致之。陶氏亦嘗致疑，吾儒安可不精思審是，無負(fù)古也?！?/span>

(5) 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神仙服食法》曰：『車前之實(shí)，雷之精也。善療孕婦難產(chǎn)?！簧w以其性大滑，毛萇、陸璣皆取之，以此為樂有子之證，尤屬鄙淺不經(jīng)?；蛴忠侗静荨吩疲骸簭?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唤窨忌褶r(nóng)本經(jīng)之語，第云：『車前子味甘寒，無毒，主氣癃上痛，利水道小便，除濕痺。久服輕身耐老?！怀鯚o宜懷妊之說，至唐本餘等始增入此語，蓋因毛說而附會之也?；试疲骸很嚽靶院?，男子多服則精滑而易痿，婦人多服則破血而隳胎，豈宜子乎？』」

(6) 高亨《詩經(jīng)今注》：「芣苢，車輪菜的古名，可吃，勞動人民用它做副食。」

(7) 余冠英《詩經(jīng)選》：「『芣苢』，植物名，就是車前，古人相信它的種子可以治婦女不孕?！?/span>

○薄言

(1) 《毛傳》：「薄，辭也。」

(2) 《鄭箋》：「薄言，我薄也?！埂墩x》：「《毛傳》言『薄，辭』，故申之言『我薄』也。『我』訓(xùn)經(jīng)『言』也，『薄』還存其字，是為『辭』也。言『我薄』者，我薄欲如此，於義無取，故為語辭?！?/span>

(3) 嚴(yán)粲《詩緝》：「薄言震之，薄言追之，薄言采芑，凡薄言二字，皆辭也?！?/span>

(4) 王船山《詩經(jīng)稗疏》：「《方言》：『薄，勉也?！磺?、晉曰薄，南楚之外曰薄努。郭璞《註》曰：『相勸勉也?！弧罕⊙圆芍徽撸烧咦韵鄤衩阋??！?/span>

(5) 牟庭《詩切》：「薄、頗古音同。頗者，輕少之詞。言者，詞間之助也?！?/span>

(6) 聞一多《匡齋尺牘?芣苡》：「『薄言』向來不曾有過解釋?！罕　慌c『迫』通，《漢書?嚴(yán)助傳》曰：『王居遠(yuǎn)，事薄遽?！弧罕″帷患础浩儒帷弧！罕　槐臼峭鈩釉~，『薄言』二字連用便成了副詞成語?！罕⊙浴患础罕《?，實(shí)際上也就等於『薄薄然』，用今語說，就是『急急忙忙的』，『趕忙的』或『快快的』?！?/span>

(7) 高亨《詩經(jīng)今注》：「薄，急急忙忙。言，讀為焉或然。」

○采之、有之

(1) 《毛傳》：「采，取也。有，藏之也?！?/span>

(2) 《集傳》：「采，始求之也。有，既得之也。」

(3) 嚴(yán)粲《詩緝》：「有，言采而得之為己所有也?！?/span>

(4) 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有』亦『取』也。」

(5) 馬瑞辰《傳箋通釋》：「《廣雅?釋詁》：『有，取也。』孔子弟子冉求字有，正取名字相因，求與有皆取也?！洞笱?瞻卯》篇『人有土田，女反有之』，有之猶取之也?！秱鳌酚?xùn)有為藏，孔《疏》因謂『有之與采之為對，所以總終始』，由不知有亦訓(xùn)取，與采同義耳?！?/span>

(6) 余冠英《詩經(jīng)選》：「『有』，採取。上面『采之』」是泛言去採，尚未見到芣苢，這裡『有之』始見到芣苢動手採取?！?/span>

○掇之、捋之

(1) 《毛傳》：「掇，拾也。捋，取也?！?/span>

(2) 《集傳》：「掇，拾也。捋，取其子也?！?/span>

(3) 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掇，《說文》云：『拾取也。』捋，《說文》云：『取易也?！弧对娫b》云：『以指歷取也?！弧?/span>

(4) 馬瑞辰《傳箋通釋》：「《說文》：『捋，取易也?！淮宿塾?xùn)取之本義。至朱子《集傳》『捋，取其子也』，則以捋為寽之假借?！墩f文》：『寽，五指寽也?！弧?/span>

(5) 高亨《詩經(jīng)今注》：「掇，用手指摘取。捋，用手扯下?！?/span>

(6) 余冠英《詩經(jīng)選》：「『掇』，拾取?！恨邸?，成把地從莖上抹取?！?/span>

○袺之、襭之

(1) 《毛傳》：「袺，執(zhí)衽也。扱衽曰襭?！?/span>

(2) 《集傳》：「袺，以衣貯之而執(zhí)其衽也。襭，以衣貯之而扱其衽於帶閒也?！?/span>

(3) 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爾雅》、《說文》皆云：『執(zhí)衽謂之袺。』孫炎云：『執(zhí)衽者，持衣上袵?！恍戾|云：『舉衣?之一角也。』《說文》云：『以衣衽扱物謂之?dāng)X?！焕钛苍疲骸簰Q衣上衽于帶。衽者，裳之下也。置袺謂手持之而不扱，擷則扱于帶中矣?！弧?/span>

(4) 馬瑞辰《傳箋通釋》：「《廣雅》『袺謂之，襭謂之褱』，與《爾雅》、《毛傳》異義，蓋本《三家詩》?！读信畟?蔡人之妻》云：『采采芣苢之草，雖甚臭呃，猶始於採采之，終於懷襭之?！徽?xùn)襭為懷?！稄V雅疏證》引《管子?輕重戊篇》『丁壯者胡丸操彈』，胡與通，蓋亦懷意也。」

(5) 高亨《詩經(jīng)今注》：「袺，用手提衣襟兜東西。襭，把衣襟插在腰帶上兜東西?！?/span>

(6) 斐普賢《詩經(jīng)評註讀本》：「袺，以衣貯物而執(zhí)其下擺。襭，以衣貯物而掖其下擺於腰帶間?！?/span>

【詩義辨正】

這首詩的主要關(guān)鍵就在詩人採芣苢的目的。《毛傳》：「芣苢，馬舄?！埂夺屛摹罚骸格R舄，車前也，宜懷任焉?！埂墩x》：「陸機(jī)《疏》云：『馬舄，一名車前，一名當(dāng)?shù)溃慑髯魅?，大滑，其子治婦人難產(chǎn)?！砸藨讶握撸搓憴C(jī)《疏》云所治難產(chǎn)是也。」「宜懷任」與「治難產(chǎn)」是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如果芣苢性大滑，則它絕不是「宜懷任」者。王質(zhì)《詩總聞》：「此草至滑利，在婦人則下血，非宜子之物。在男子則強(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非婦人所當(dāng)屬意者也?！勾蠡铮瑢δ凶佑小笍?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的功效嗎？

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神仙服食法》曰：『車前之實(shí)，雷之精也。善療孕婦難產(chǎn)?！簧w以其性大滑，毛萇、陸璣皆取之，以此為樂有子之證，尤屬鄙淺不經(jīng)?；蛴忠侗静荨吩疲骸簭?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唤窨忌褶r(nóng)本經(jīng)之語，第云：『車前子味甘寒，無毒，主氣癃上痛，利水道小便，除濕痺，久服輕身耐老?！怀鯚o宜懷妊之說，至唐本餘等始增入此語，蓋因毛說而附會之也?；试疲骸很嚽靶院?，男子多服則精滑而易痿，婦人多服則破血而隳胎，豈宜子乎？』」李時(shí)珍《本草綱目》：「大抵入服食，須佐他藥。若單用則洩太過，恐非久服之物?！蛊]苢不但不適合婦人懷孕時(shí)實(shí)用，男子食用也不能起到「強(qiáng)陰益精，令人有子」的功效。

既然芣苢不能令人有子，則《毛序》「婦人樂有子」的說法不可採信。何楷則採信《列女傳》「蔡女傷夫」的說法。《列女傳?貞順篇》：「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於蔡而夫有惡疾，其母將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適人之道，壹與之醮，終身不改。不幸遇惡疾，不改其意。且夫采采芣苢之草，雖其臭惡，猶將始於捋采之，終於懷襭之，浸以益親，況於夫婦之道乎？彼無大故，又不遺妾，何以得去？』終不聽其母，乃作〈芣苢〉之詩。君子曰：『宋女之意，甚貞而壹也?！弧惯@裡值得注意的地方在於文中「始於捋采之，終於懷襭之，浸以益親」三句?！甘检掇鄄芍K於懷襭之」應(yīng)是蔡女引用〈芣苢〉的詩意，而「浸以益親」則是她認(rèn)為〈芣苢〉的詩義?！改俗鳌雌]苢〉之詩」應(yīng)當(dāng)是《列女傳》作者劉向的失誤，〈芣苢〉的作者不是蔡女。當(dāng)然，何楷認(rèn)為〈芣苢〉的詩義是「蔡女傷夫」的說法，也因而有誤。

何楷引《神農(nóng)本經(jīng)》：「車前子主氣癃上痛，利水道小便，除濕痺，久服輕身耐老?！蛊]苢利尿除濕，適合老人淋病的治療或單純養(yǎng)老?！侗静菥V目》：「凡用須以水淘洗去泥沙，曬乾。入湯液，炒過用；入丸散，則以酒浸一夜，蒸熟研爛，作餅曬乾，培研?！贡疚恼J(rèn)為「浸以益親」的說法可信，詩人採集芣苢，以酒浸漬，以幫父親治病或養(yǎng)老。

詩人是男是女？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引陳祥道云：「鄭氏釋《喪服》傳曰：『婦人不殊裳，其服如深衣而無衽?！话丛娧詪D人之采芣苢，或袺衽，或擷衽，是婦人之服未嘗無衽也。」陳祥道認(rèn)為此詩此芣苢者是婦人，所以否認(rèn)鄭玄「婦人不殊裳，其服如深衣而無衽」的說法。然而如果鄭玄所言不虛，則此詩採芣苢者是男子。豐坊認(rèn)為此詩為「童兒歌謠」，可見此詩的作者很有可能是位小男孩。

《史記?周本紀(jì)》：「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懼，穆卜，周公乃祓齋，自為質(zhì)，欲代武王，武王有瘳。後而崩，太子誦代立，是為成王。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諸侯畔周，公乃攝行政當(dāng)國。……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長，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谷绻赋赏蹰L」表示成王已成年，二十歲，則成王即位時(shí)約為十三歲。本文認(rèn)為，此詩作者應(yīng)是太子誦。雖然不知道武王確切罹患何病，此詩是太子誦採芣苢以醫(yī)治武王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