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韩黑丝制服一区视频播放|日韩欧美人妻丝袜视频在线观看|九九影院一级蜜桃|亚洲中文在线导航|青草草视频在线观看|婷婷五月色伊人网站|日本一区二区在线|国产AV一二三四区毛片|正在播放久草视频|亚洲色图精品一区

分享

第七屆魯迅文學(xué)獎 | 小白《封鎖》(完結(jié))

 汐鈺文藝范 2018-08-21

原刊于《上海文學(xué)》2016年第8期


封  鎖

小 白



二十一

 

審訊室隔壁套間,已布置成日本餐室,讓人懷疑憲兵總部里是不是有個道具間,專門用來滿足林少佐不時發(fā)作的舞臺狂想。兩面屏風(fēng)隔出一間小室,一面四扇,四株茶花,一面六扇,合成一幅山水。

林少佐和服盤坐席上,令侍女給對面鮑天嘯倒酒。

“今天要請鮑先生嘗嘗日本的櫻鯛,”林少佐宣布,“用艦隊送來的呢。從瀨戶內(nèi)海出發(fā),到公平路碼頭要整整三天。幾分鐘前我剛剛看過,魚活著呢,魚鱗是金色的喲。”

我像個真正的日本人那樣唏噓驚叫,拖著長腔。我特地穿上最近從南京時髦起來的國民服,半像中山裝,半像日本士官學(xué)生服。

“那是如何辦到的呢?”

林少佐豎起一根食指,在半空中搖一搖,得意地說:“馬先生,你有沒有讀過一本法國小說,《基度山恩仇記》。啊,鮑先生一定讀過?!?/span>

他轉(zhuǎn)過頭,期待地望著鮑天嘯。他有點失望,因為鮑天嘯讓人難堪地沉默著,彎著腰坐在對面。他仍舊沒有學(xué)會林少佐那種坐姿,挺直腰,雙手握拳支撐在盤起的腿上。

“在小說中伯爵告訴客人,古羅馬人讓奴隸頭頂鯛魚,從港口運送到羅馬,魚送進(jìn)廚房前還活著。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呢?伯爵自己呢,把魚連水裝進(jìn)木桶,又放幾片水藻。用馬車把木桶運到巴黎。多么富有想像力。小說家本人,他吃過這樣的魚么?但是他有想像力,絕妙的方法。”

少佐拍手,命令憲兵打開一面屏風(fēng)。屏風(fēng)后不知何時架起料理臺,廚師從竹簍抓出一條魚,魚背一抹粉紅,魚鱗果然微閃金光。廚師從刀架上挑出一把,卻沒有破肚挖腸。他貼著魚鰓蓋骨用力劃一刀,翻過魚在另一面同樣位置也劃一刀,然后拿刀輕輕一剔,整個魚頭就從魚身上分開。

鯛魚斬首后,憲兵把屏風(fēng)合上。廚師繼續(xù)清理內(nèi)臟,剔除魚骨。林少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刀刃切入魚肉,發(fā)出古怪咻咻聲,每割下一兩片肉,廚師就用刀背敲一下砧板,即便獨自一個在屏風(fēng)后,他也必須遵循某種古代食肉禮儀。

“一條大魚,”林少佐若有所思,“處理它需要更多耐心。”

是暗示么?林少佐可能查到什么,他不打算告訴我。就像我不打算把我聽到的故事告訴他。如果公寓沒有封鎖,如果我可以自由出入,這些故事也許能派點用場。時不時有些老朋友會在街上偶然撞見我,我有義務(wù)告訴他們一些事,即使做漢奸,也需要多幾個朋友。

鯛魚切成薄片,鋪在碎冰上。林少佐笑容滿面,望著囚犯,那家伙不斷把魚片塞進(jìn)嘴里。

“讓人覺得神秘莫測的作家們喲,”林少佐端著酒杯,感慨地說,“我的朋友,武田君告訴我,有時他在街上散步,突然會被陌生人吸引,面孔,或者一個動作,也許衣服上有一處污跡。就在那短短一瞬間,爆炸——”

他伸出手,五根手指朝半空緩緩分開,毫無新意地又做了一次爆炸手勢:“頭腦中一次爆炸。一部小說誕生了,完全是想像力在起作用。就好像故事有個開關(guān),引爆器,只要抬頭一看,人物命運就展現(xiàn)在小說家面前。他可能要去殺人,他也可能被殺,但除了小說家本人,誰都看不見后來將要在此人身上發(fā)生的一切。是這樣么?真是這樣的么?”

他喝掉杯中酒,看著鮑天嘯。

這個關(guān)于爆炸的比喻,讓鮑天嘯變得謹(jǐn)慎起來,臉頰停止鼓嚼,小聲地響應(yīng)林少佐:“有時候是那樣。”

“看吧,有時候——”林少佐大叫一聲,轉(zhuǎn)過頭笑著對我說,“看吧,馬先生,這就是作家。他們不愿意告訴我們。那是個秘密?對不對?那是個職業(yè)秘密呢。當(dāng)然我們可以理解——”

“請喝酒,鮑先生,請喝掉你杯中的酒。再倒一杯?!彼簥^地舞動手臂,然后把手放回到桌上,下了一個結(jié)論,“你們擅長欺騙,對不對?小說家都是騙子。”

他又開始對我說話:“今天下午,我忽然想到,鮑先生是不是也在欺騙我們呢?他會不會有什么秘密沒有告訴我們?他是不是像武田君說的那種小說家,把偶然見到的女人想像成故事女主角呢?那是多么精彩啊,讓爆破專家疑惑不解的難題,他如何猜得到?現(xiàn)場果然有熱水瓶膽呢,炸得粉碎,竹殼燒焦了,到處都是碎片。圍繞爆炸點,一圈又一圈。鮑先生僅靠想像就能觸摸事實,佩服之余,我不免疑惑?!?/span>

“我像個認(rèn)真讀者。為作品著迷,就去找書來看。想要了解小說作者奧秘的決心很大呢?!彼e起酒杯望著鮑天嘯,失望地發(fā)現(xiàn)鮑天嘯喝醉般垂著頭,他用嘴唇碰碰酒杯,又放下。

“不得不說有些失望。雖然充滿期待,最后卻發(fā)現(xiàn)一堆平庸之作。請不要見怪。我沒有輕視鮑先生才華的意思。那些報紙——”他這才想到東西就在旁邊,他伸手從身邊鋪席上拿起一疊用硬紙板裝訂成冊的剪報:“都是給小市民看的。駐軍報道部稍一放松,他們就煽動仇日,鼓吹匹夫之勇。管制得緊一些,整天就刊登些通奸故事。于世道人心有何裨益?”

“在這種報紙上,怎么能要求鮑先生寫出才華橫溢的作品呢?盡管如此,畢竟有一部小說讓人產(chǎn)生濃厚興趣?!豆聧u遺恨》——”

林少佐停下來,看看我,又看看鮑天嘯。發(fā)現(xiàn)沒有人贊美他的敏銳洞察力,也沒有人為此震驚。

“我們有沒有高估了他?這位小說家到底有沒有那么高明?沒有,他沒有讓我們失望。鮑先生用《孤島遺恨》向我們證明,他不僅能憑空想像出一場爆炸,他甚至能提前兩個月預(yù)見作案過程。小說中女主角最后終于替父親報了仇。她使用一顆熱水瓶炸彈。換熱水瓶的辦法,鮑先生那時候就想出來了吧?”

我沒有聽懂他(怎么能聽懂呢?我那時候還沒讀過這部小說呢)。但鮑天嘯聽懂了。與此同時,酒精在他身上開始起作用,即使日本酒,喝多了一樣會醉人。只見他遲鈍地睜大眼睛,雙手竭力撐著桌面,試圖固定忍不住晃動的身體。如果不是真的驚慌,那他表演得實在有些過度。

 

二十二

 

時至今日,仍有許多人疑惑不解,有人提出解釋,形形色色,相互矛盾。為什么他自己找上門來惹上日本人呢?在他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動機驅(qū)使他來當(dāng)那么一個告密者呢?有種說法是他要逃債,他被餓著肚子的債主們嚇壞了。善意一些的推測,則是他想用另一種辦法還債。欺騙林少佐,誘使日本憲兵解除封鎖。

可他為什么要用早已發(fā)表在報紙上的小說情節(jié)來欺騙日本人呢?他瘋了么?當(dāng)然,在那種情況下誰不發(fā)瘋呢?所有人都餓瘋了。他可能覺得沒人會想得起來,去看一下幾個月前,一份舊報紙上的一段連載小說吧?誰會在意呢?連他自己都忘記從前寫過什么,那些東西簡直一文不值。再說那是日本人。

緊接著別人就會說,他無論如何不該把那女人牽扯進(jìn)來。不管她是不是刺客,都不應(yīng)該。如果根本就沒有那個女人,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可據(jù)門房老錢說,真有個女人跟鮑天嘯牽扯不清呢。難道他是情場失意,圖謀報復(fù)?不過這種想法,遭到一致反對。事到如今,誰也不會再那樣小看他了吧?

要我說,單靠事后這一點點道聽途說就想判斷鮑天嘯,理解動機,當(dāng)然不可能。回想起來,整個事件就像一場戲。封鎖把所有人關(guān)在一座舞臺上。饑餓和恐懼使他們迅速進(jìn)入角色。鮑天嘯只是在完成似乎早就派給他的那個戲份。而劇情變化之快,常常讓他做出與他個性完全不相符合的舉動。

林少佐大概就是想得到如此效果。他好像覺得,在什么地方有個舞臺機關(guān),只要他按一下按鈕,布景就自動消失,換上另一臺。

憲兵把鮑天嘯架回審訊室前,先澆了他幾桶涼水,身上全濕透了,他在發(fā)抖。既然他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醉醺醺樣子,活該他要多吃一點苦頭。

就是它,《孤島遺恨》。林少佐把那疊剪報遞給我,以便整理歸檔,最好挑幾個重要段落,翻譯成日語。

“你覺得那是一種巧合么?”林少佐向躲在屋頂角落里某個聽眾提問。一名憲兵拿著拖把進(jìn)來,把鮑天嘯周圍地板擦干。可他剛轉(zhuǎn)身離開,水又開始往下滴。林少佐耐心地等待著。盯著鮑天嘯,看他慢慢從醉酒狀態(tài)中恢復(fù)。

林少佐不時地抱起手臂,又放下它們。抱起時他撓頭、摸下巴、拍拍嘴唇把哈欠打出來,像是在牌桌上作弊。他的耐心快用完了。他把手臂放下來,用手指在牌桌上敲。憲兵心領(lǐng)神會,連忙用拖把吸干鮑天嘯周圍地面。

水仍在滴,但變得零零星星。林少佐跑到我桌邊,抽出一根煙,塞到鮑天嘯嘴里,給他點上。

“好吧,”林少佐站在擦干的地上,對鮑天嘯說,“給我們一個合理解釋。為什么小說發(fā)表兩個月后,手法完全相同的爆炸竟然會發(fā)生?為什么爆炸恰恰發(fā)生在你家樓上?”

寫小說時,他并不總是憑空捏造,鮑天嘯解釋說,事實上,小說中爆炸地點,他是按照甜蜜公寓來設(shè)計的。假如刺客碰巧讀過小說,碰巧發(fā)現(xiàn)小說中場景根本就是甜蜜公寓,而他們的行動對象就住在甜蜜公寓。那么借鑒就不足為奇。

他凍得發(fā)抖,難為想出這套說法。雖然可能連他自己也說服不了,要不然他為什么會覺得喉嚨發(fā)干呢?他咽下吐沫,聲音很響,喉結(jié)驚恐地上下滾動。

給我一杯水吧,想喝水,他懇求著,盡管他身上全是水,仍然想喝水,因為酒喝得太多了。

林少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顯然在讓林少佐得到滿意答復(fù)前,一滴水也不會給他。

“那個女人呢,說說女人吧?為了呼應(yīng)你的小說,刺客們特地派了個女人呢。還特地找一個老熟人,有一次在舞廳里,你看見她對人開槍呢?!?/span>

聲音漸漸增大,如同用旋鈕調(diào)試音量,如果要表示高興,到這里就行。憤怒呢,要響亮一些,如果是憤怒,多轉(zhuǎn)一圈。

“有兩種假設(shè)。”林少佐終于找到合適嗓音,“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第一種,違抗禁令,買賣糧食。為逃避懲罰,你編造謊話欺騙皇軍。第二種,你直接參與策劃暗殺丁先生。也許正是由你主謀。我覺得無論哪一種,都夠得上槍斃?!?/span>

直到日后,當(dāng)我有時間讀完《孤島遺恨》,終于弄清楚何以林少佐會認(rèn)定鮑天嘯就是爆炸事件主謀。兩起暗殺,一起在小說里,另一起幾天前真實發(fā)生。它們?nèi)绯鲆晦H。不單指那些隱喻,你們知道,孤島啦,背叛啦,報仇之類。事實上,所有細(xì)節(jié)無處不符,如果是兩部小說,簡直就是抄襲。誠然,小說寫得稍微簡單一點,有些地方不清晰。比如女刺客究竟是如何把熱水瓶炸彈送進(jìn)房間的呢?小說沒有交代。嚴(yán)格說起來,有一點小小不同,小說中,女主角自己把熱水瓶送進(jìn)房間,然后炸彈就爆炸了。女主角是與仇人同歸于盡啦?似乎小說也沒有交代。到最后,爆炸整整寫了一節(jié),大段大段的形容詞和心理描寫,作者替女主角抒發(fā)了慷慨赴義那種強烈情感。

但是,在調(diào)查報告上,完全可以畫上個大大的“但是”——這么一來,豈不是更加可疑?要知道,把熱水瓶放在樓梯口,讓它自己進(jìn)房間。這種主意,若不是大樓內(nèi)部居民,不可能想得到吧?

就算當(dāng)時沒有讀過這部小說,我也能感覺得到。鮑天嘯越來越深陷其中,脫不清干系。而他自己,終于意識到這點,認(rèn)命一般,他不再辯解。垂著頭,沉默不語。好像沉默倒也算得上是一條防線。

沒有戲劇性的情緒變化,沒有突如其來的暴怒。既然這樣,林少佐平淡地說,既然你不愿意幫助皇軍,那就不配享受大日本皇軍提供的美味佳肴。他朝房間那頭陰暗角落招招手。

憲兵托著烏漆木盤,木盤里有一只青色瓷罐。

“鮑先生,你欺騙了我。我很愿意多交些朋友,尤其是像鮑先生這樣的朋友。櫻花開放季節(jié)的鯛魚是日本最好的食物,我們用來招待真朋友??墒牵髞砦覀儼l(fā)現(xiàn)鮑先生是個騙子,這有違交朋友之道,這就不公平?!绷稚僮艚K于找到一個罪名,他認(rèn)為恰如其分。對這樣一個罪犯,他首先必須討回公道——在槍斃他之前。

“你應(yīng)該把吃下肚子的鯛魚還給我,還來得及。在它們被你消化之前。有很多辦法??梢宰屗麄冇萌^打你肚子,或者用腳踢。聽說前些年在中國南方,一個縣城。有一位姜縣長,想出來一個好辦法,他用刀切開犯人肚子,把食物挖出來,用這個辦法討回公道。但我還有個更好的辦法。那是從中國人那里學(xué)來的呢,唐朝。我的老師孝先后二先生總是喜歡說,日本人從唐朝人那里學(xué)來很多東西,中國人早就忘記了那些東西,現(xiàn)在應(yīng)該讓日本人來把它們傳授回去。”

他摸了摸那只古色古香的瓷罐,用手指敲敲蓋子,向驚慌失措、早已忘記裝醉的鮑天嘯解釋道:“是一罐蒼蠅。憲兵隊花了很大力氣從廁所糞堆上把它們收集起來呢。你要吃下去,五秒鐘后,你會嘔吐。你剛剛吃了很多鯛魚,喝了很多酒,吐光需要一些時間,一分鐘,兩分鐘。那樣就公平了。”

鮑天嘯突然失控,跳起來撲向托盤,被迅速沖到他身后的憲兵們按住。門外又進(jìn)來兩個日本兵,連同先前在室內(nèi)的兩個,一起把鮑天嘯翻過身來,讓他仰面朝天。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沒過多久,鮑天嘯力氣耗盡,不再掙扎。憲兵們掰開他的嘴,用一根木勺,把成團(tuán)蒼蠅尸體挖進(jìn)他嘴里。一個日本兵提來水瓶,朝他嘴里灌水。灌下半瓶后,日本兵猛地將鮑天嘯提起,把鮑天嘯的頭按進(jìn)木桶。

嘔吐聲從木桶深處傳來,我覺得喉嚨口涌起一股酸味。很快,房間里充斥了一股腥臭味。林少佐起身打開窗,晚風(fēng)涼得讓人發(fā)抖。

 

二十三

 

接近凌晨,林少佐越發(fā)亢奮。通向衛(wèi)生間的門開著,鮑天嘯蜷縮在地上。相同過程不斷重復(fù)??酱颍罎?,胡言亂語,負(fù)責(zé)拷打的憲兵已兩次換班。鮑天嘯呢,早已麻木了吧,疼痛有極限,過了線,就不覺得痛了。

他只是覺得渴。每一次開口,總是懇求給他一點水。嘔吐、驚恐、尖叫、呻吟,無休無止地拳打腳踢,永恒地暴露在強烈聚光燈下。他的身體不斷在失去水分。但林少佐仍舊不滿意。

有一度,鮑天嘯想認(rèn)下欺騙罪名。但皇軍對騙子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們認(rèn)為,你說得很有道理,林少佐說,可是你沒有說出全部真相。說到違反軍事禁令,偷偷在公寓內(nèi)交易糧食,林少佐對鮑天嘯說,那可是嚴(yán)重罪行。他讓憲兵把何福保帶上來。讓他站在鮑天嘯對面。

林少佐告訴鮑天嘯:“你們違反皇軍封鎖令,私自買賣違禁物資,何先生已交代。這件案子——”

他一邊說話一邊掏出手槍,朝何福保后腦勺開了一槍。

“——就這么辦吧?!?/span>

話音剛落,何福保已倒在衛(wèi)生間瓷磚地上。槍聲在公寓內(nèi)引發(fā)輕微騷動,有人在睡夢中驚叫,很快就平息。觀眾呢?對面樓上那些觀眾呢?沒有觀眾,現(xiàn)在是深夜。

如果說先前鮑天嘯有某種幻想,覺得自己總可以退到某條底線,承認(rèn)自己欺騙了他們。覺得這樣就能過關(guān),那他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清醒認(rèn)識到,沒有。根本就沒有底線。對于林少佐,殺人十分容易。而對于他,故事必須繼續(xù)往下講,直到它完整無缺。

可他被嚇壞了。沒有靈感,找不到合適語調(diào)。甚至連說一句整話都覺得困難。他不能不說話,也不能說不,“不知道”或者“真不知道”,“不記得”,或者“實在想不起來”,這些話他都不能說。拒絕,哪怕僅僅包含那種意味,都有可能觸發(fā)林少佐頭腦中那支手槍扳機。他垂著頭,蜷縮在椅子上,像個罐頭被壓扁了,孤零零放在那兒,隨時可能被人當(dāng)成靶子。他臉頰蠕動,喉嚨焦渴,發(fā)出含糊聲音:“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像是他覺得,如果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就代表拒絕回答,拒絕回答,那支手槍就會射出子彈。嗚咽聲連綿不絕,越來越低弱,又突然響起,那是因為林少佐突然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鮑天嘯又驚到了。

他想喝水,他不敢面對林少佐,把頭轉(zhuǎn)向我。就好像在那種情況下,我竟有權(quán)站起身,替他倒杯水。在聚光燈后那片陰影中,林少佐毫無表情。

“喝水——”鮑天嘯再一次懇求我。

我站起身,不知那樣做,到底對不對?不知林少佐會不會在背后開槍,因為憐憫囚犯是不允許的。

“樓梯上有水?!彼^望地說。

你交代吧,我那語氣簡直是在懇求。昨夜這場戲,讓人心力交瘁,我這個觀眾也受盡折磨。

我回過頭,看看那片陰影。

“說出來吧,丁先生與你無冤無仇,你甚至求過他,為了找工作——”連我自己都想不通,為什么忽然之間,我想要在觀眾席上站出來,說幾句臺詞,幫他轉(zhuǎn)圜。我疲憊不堪,內(nèi)心受盡折磨。這出戲他們都快演不下去了,可憐的家伙快要踏上絕路了。

“也許他想為丁先生工作,就是想接近丁先生,找到下手機會?!绷稚僮魪木酃鉄舯澈罄淅涞卣f。

鮑天嘯猛地抬頭,我以為他要喊叫,卻只看到他艱難地動動嘴唇。嘔吐的黏液干了,變成一片片裂開的灰斑。

“說實話吧。全都說出來。”

林少佐突然站起來,對我說:“很好,馬先生,我把他暫時交給你,繼續(xù)審訊。”

凌晨時分,林少佐回憲兵隊休息。汽車引擎聲響起,我遞香煙給鮑天嘯,找來杯子,從墻角取來水瓶。

他看著熱水瓶,搖搖頭:“水涼了?!?/span>

真可笑,都這樣了,他還不能將就。

我把熱水瓶放回墻角,到隔壁取來熱水。

“有天晚上,老錢看到有女人進(jìn)你房間。還有個男人站在樓外?!?/span>

他望著墻角的水瓶,注意力好像完全集中在那些數(shù)字上,根本沒聽我說話。

“女人打了你,一個耳光?!蔽姨崾舅?/span>

隔了一會,他說:“老錢看到了?”

想了一想,他又說:“那是另一回事?!?/span>

“我沒報告林少佐。你自己說吧。事情到了這地步,你要救自己。爆炸過去那么久,刺客早跑了,說出來,不算傷天害理?!?/span>

“你再想想,寫完小說,有沒有人向你請教過爆炸那些事?”我婉轉(zhuǎn)地問他。

他長吁一口氣:“我自己把自己繞進(jìn)死弄堂。何必害別人?”

“為一個女人,值得么?”

我完全被他弄迷糊了。我認(rèn)為他說的那些事情全都是子虛烏有,我不相信,同時卻又覺得是有那么個女人。我看見他為那個女人落淚。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心理,他跑來把她告訴日本人,因為怨恨?那個女人在點燃他的情感后,突然消失了。也許是想求證?就像掐一下大腿,證明自己不是在做白日夢?

“她突然消失了,她讓你幫她殺人。你不敢她就打你耳光,罵你懦夫。然后她消失了。你恨她,所以你跑來報告日本人。在你內(nèi)心深處,甚至希望日本人找到她,因為你沒有辦法找到她。事到臨頭你心軟了,可這回你把自己繞進(jìn)去了?!?/span>

我替他編了一個,聽起來毫無道理。

“他記錯了。”

“誰?”

“老錢。他記錯了。吵架,耳光,那是很久以前。”

我不信,老錢記性好著呢。昨天傍晚,就在鯛魚宴前半小時,那時林少佐還沒有回公寓,我正在房間換衣服。老錢領(lǐng)著蔣存仁跑到我那兒。兩個人一左一右,像是在說書。鮑天嘯那個女人,蔣先生也看見過。他們不是來告密的,他們根本不了解情況。他們是來告訴你,因為馬先生你地位高,曉得所有情況。這些事情讓你知道,你就能想出辦法來。撐不下去了,大家都撐不下去了。事情總要有個頭。

“你為什么不告訴日本人?”

他忽然說。我看著他。為什么要告訴他們,對我有什么好處。漢奸也分好多種,有時候漢奸也不想害人。

他忽然笑了,笑得十分難看。

“現(xiàn)在,日本人知道不知道都沒關(guān)系了。你可以去說給他們聽,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扛下來。是不是為了一個女人,現(xiàn)在有什么要緊?”

他疲憊不堪,毫無條理地說著這些沒頭沒腦的話。

 

二十四

 

“我可以說實話,”鮑天嘯對林少佐說,“我想吃東西?!?/span>

上午九點三十分,林少佐回到審訊室。陽光很好,他興致很高。街道對面天臺上,觀眾們堅守座席。他們相信好戲在后頭,林少佐已向大家預(yù)告了聳動結(jié)局。在昨天報紙上,林少佐告訴記者,他找到了線索,相信刺客很快就能抓到。

他愉快地對鮑天嘯說,要吃東西,可以。他隨時都可以滿足一個真誠合作者的任何要求。

鮑天嘯像變了個人,現(xiàn)在他變得很有把握。是好天氣帶來新靈感?他又有什么新故事?

“美琪大戲院邊上有一家包子鋪。我想吃他們家肉包子?!?/span>

憲兵開車去買。包子很快就買回來了,冒著熱氣,裝在紙袋里。林少佐撕下粘在包子上的牛皮紙碎片,把包子一只一只放在桌上。

鮑天嘯邊吞著肉包子,邊說:

“——這是一種黏土炸藥??梢匀我馇懈睿蟪筛鞣N形狀。卜內(nèi)門化學(xué)公司產(chǎn)品目錄上有一種RDX,顧客說出恰當(dāng)理由,他們就能幫你進(jìn)口,少量。你可以說是學(xué)?;瘜W(xué)實驗室要買。另外一個辦法,你可以購買氯酸鉀除草劑,按照配方自己來弄。爆炸威力可能小一點,其實也夠了。把炸藥和塑性黏膠混合到一起——”

“困難部分,是把炸彈送進(jìn)房間。”吃完一只肉包子,鮑天嘯又想喝水。我到墻角取來熱水瓶,找到杯子。

“有一個簡單辦法,”鮑天嘯繼續(xù)說,“引爆,是一種化學(xué)反應(yīng)。一個小安瓿瓶,一個鐵夾,一個彈簧。熱水瓶中的水倒去半瓶,鎖住彈簧的針鉤就會偏離原先位置,彈簧就會彈開,推動小針,刺破安瓿瓶中的隔層。很快,兩種液體就混合了。不是要增加壓力,是減輕一點,撞針就會釋放。當(dāng)然要先試幾次,調(diào)整彈簧長度,看看倒掉多少水更合適。按照需要,倒掉半瓶也可以,必須等到整瓶全空才能爆炸,也行。唯一的缺點是,它不像觸發(fā)式裝置,即刻爆炸。會延遲,炸藥會在一兩分鐘后爆炸?!?/span>

他伸手要杯子,我打開熱水瓶蓋,他突然對我厲聲喝道:“滾開,你是什么東西?!?/span>

他奪過水瓶,用杯子自斟自飲起來。林少佐微笑地望著他。只要鮑天嘯開口,他可以容忍。

“有一個小問題,303有兩個熱水瓶。都用油漆刷著門牌號。偶爾會發(fā)生整瓶熱水都沒使用,原封不動放在樓梯口,老虎灶上的人拿回去,重新灌上熱水。因此,要確保成功,必須把兩只熱水瓶全部裝上炸彈——”

鮑天嘯大笑起來,把熱水瓶稍稍舉高,死死盯著林少佐,沖向他。

一聲巨響,另外一只炸彈就在此刻爆炸。我撞到墻上。炸彈雖然小,但威力驚人。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天凌晨,我對他表示了善意?或者,他也許想讓我?guī)退瓿蛇@部小說?

早上,林少佐回來前,他忽然對我說:“我讓你滾你就滾。”說完那句話,他就再也沒說別的,只等林少佐回來繼續(xù)下一輪審訊。我以為他是神智不清說胡話,直到爆炸前幾秒鐘,我一下子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最后那一刻,可能林少佐也意識到了,可這時事情由不得他了。

 

二十五

 

第二次爆炸最終被認(rèn)定為一起事故,犯人交代后,林少佐當(dāng)即檢查物證,卻發(fā)生意外爆炸。林少佐當(dāng)場斃命,熱水瓶爆炸時,幾乎貼到他臉上,審訊桌炸得粉碎,紙屑和碎布料與無法辨識出部位的肉塊粘在一起,幾分鐘后就干結(jié)。

我被震暈了,因為迅速滾成一團(tuán)縮到墻角,只受了一點輕微皮肉傷。十多天后傷愈出院,恰好躲開那場事后調(diào)查。

爆炸全程被人照了相,占滿當(dāng)晚各家報紙版面,第二天更多。有一位站在對面樓頂天臺上的記者不知是不是被爆炸閃光嚇到,居然在爆炸瞬間同步按下快門,他拍到了玻璃窗粉碎四濺的畫面,整片玻璃鼓成弧面,像水花一般散裂。這幅照片后來被人傳到紐約,刊登在《時代》周刊上。很多年以后,我在一本攝影畫報上看到過一幅類似照片,懷疑可能就是它。但我不是內(nèi)行,無法確定。何況從那以后這種高速攝影的照片也越來越多了,我總覺得那些可能都是學(xué)了它的拍攝方法。

先前的調(diào)查沒有發(fā)現(xiàn)熱水瓶這個關(guān)鍵因素。后來,日本滬西憲兵隊把責(zé)任推在公共租界巡捕房頭上,因為他們最早到達(dá)現(xiàn)場。憲兵隊說有幾個英國人在移交時故意引發(fā)混亂,究其根本原因,當(dāng)然歸結(jié)為巡捕房那位日籍副總監(jiān)無能,沒有將捕隊牢牢控制在手——那本來是將他從東京警視廳特高課調(diào)來最主要的任務(wù)。

特工總部的人因為從一開始就是被懷疑的對象,全都被看管,后來倒避免了被日本軍方追究責(zé)任。當(dāng)然,前提是那些審訊筆錄永遠(yuǎn)不要讓他們看到。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鮑天嘯在二次爆炸中起的作用,肯定要繼續(xù)追查下去,封鎖和懲罰也會無休無止繼續(xù)下去。他們也許還會把視線轉(zhuǎn)到我頭上。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日本人甚至忘記了對公寓居民再加懲罰,可能跟報紙報道有關(guān),或者是因為新政府剛成立,氣氛需要祥和。

因為接連發(fā)生爆炸事件,修造特工總部(也就是眾所周知的76號)的進(jìn)度加快了,不久我們就搬了進(jìn)去。

我自己倒很想盡快把整個事情忘掉。你們這些喜歡讀小說的人,可能會覺得那是想要擺脫內(nèi)疚,一種心理反應(yīng),他們是那樣說的吧?那樣就有點小看我,雖然當(dāng)了漢奸,我可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

鮑天嘯救了我。或者更符合實際情況一些,在關(guān)鍵時刻,鮑天嘯把我給放生了。他是英雄豪杰,敢做敢當(dāng)。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起了這么個念頭,把自己送到林少佐的刑訊室里,不管你如何疑惑不解,最后他給出了一個完美無缺的答案,一件壯舉。

我意思是說,我寧可把這件事放在內(nèi)心深處。有朝一日再把它說出來。

可是有人不允許我保守秘密。我那些在重慶的老同事安排了一次邂逅。他們在街上攔住我,把我拉到錦江川菜館。他們不是來對我說大道理,他們是來送一份保險的,他們說。我可以繼續(xù)當(dāng)我的漢奸,只要我接受了他們送給我的那個密碼本,一種工作關(guān)系就算確定了,我也就能得到一種將來一定有機會兌現(xiàn)的保險。

我用筷子拈起一粒陳皮牛肉,稍微猶豫了一下。這個時候日本人還沒有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還沒有爆發(fā)。汪政府中人還躊躇滿志,沒有一個人意識到要給自己找一條退路。而且,因為南京中央儲備銀行“中儲券”發(fā)行不順利,跟軍統(tǒng)正打得不可開交。兩方面今天你槍殺兩個錢業(yè)大亨,明天他朝銀行扔一顆炸彈。

不知道出于怎樣一種沖動,我到底接受了他們那種安排。人總是要想想退路。我可以向別人說大話,說那都是因為鮑天嘯的壯舉感召了我。但獨自面對自己,這么說就沒有必要了。

我根本沒有提到鮑天嘯,是他們自己說起他的。

幾句話過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對這個話題完全不是偶然興起。我漸漸意識到,他們此來可能就是想打聽甜蜜公寓二次爆炸的內(nèi)幕。出于首度正式合作務(wù)必誠懇的做人原則,我基本上把一切都如實告訴了他們??陀^地說,有夸大其辭之處,也頂多是將事件進(jìn)程中相關(guān)人物的心態(tài)情狀,尤其是其中模糊不清的地方稍作調(diào)整。我敢保證,對于事實本身未作任何偽飾演繹。

完全沒有想到,在反復(fù)確認(rèn)我對鮑天嘯何以如此作為一無所知的情況之后,他們突然告訴我,鮑天嘯那種做法完全合乎邏輯。說話的那位在這里稍作停頓,詭秘地笑笑。他說,鮑天嘯是軍統(tǒng)地下抗日武裝行動人員。

那天中午在川菜館,我相信了他們,也認(rèn)為他們要我對故事情節(jié)作些細(xì)微改動的要求合情合理。他們說,在設(shè)計行動的討論過程中,有一位女同志誤解了鮑天嘯,把謹(jǐn)慎當(dāng)成膽怯,責(zé)備他是懦夫,可能還打了他一個耳光(這個情況他們也是剛剛才知道),無論如何,這些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因為面對艱險,就算是鮑天嘯一時畏懼,那也是人之常情。英雄不拘小節(jié)。另外一個人又補充道:知其不可為,而最終為之,那更是大英雄。

那天下午我回到特工總部,又覺得那其中有很多細(xì)節(jié),用“鮑天嘯是軍統(tǒng)人員”那么簡單的一句話不能解釋清楚。我讓丁魯帶幾個人跑了一趟甜蜜公寓,把老錢秘密拉進(jìn)76號。在高洋房底層樓梯背后那個小監(jiān)室里,嚇得快要尿褲子的老錢回答了我的一些問題。他的說法再一次讓我疑竇叢生。他說,打耳光那事情,純屬子虛烏有。是鮑天嘯自己編的。有一天下午(他說的大概是鯛魚宴前的傍晚),蔣存仁拉著他一起跑到鮑天嘯房間,要鮑天嘯說清楚欠的債到底怎么辦。鮑天嘯指天畫地答應(yīng)他們,他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不過有一件事要大家再幫一下忙。他講了一個活靈活現(xiàn)的故事,關(guān)鍵是,他要大家把這個故事傳出去,不管用什么辦法,最好是讓三樓的人聽到。

“什么故事?”

“就是那個女人。捉奸,打耳光?!?/span>

“他想讓你把這件事傳到誰耳朵里?”

“可能——主要就是馬先生你?!?/span>

這是鮑天嘯在預(yù)先埋下伏筆么?轉(zhuǎn)彎抹角讓我相信確實有那么一個神秘女人。提供一個旁證,一條側(cè)面線索。在他猜想中,我一定會轉(zhuǎn)手就把情報告訴林少佐。那樣他說的話就得到證實。他總是想把日本人引向那個女人。他設(shè)想了一個故事,也想好了如何把聽眾慢慢帶進(jìn)故事。但他遇到了挑剔的聽眾,充滿敵意、只想把他逼入絕境的聽眾。

謎團(tuán)剛剛被風(fēng)吹散,又合攏到了一起。鮑天嘯究竟在甜蜜公寓爆炸事件中擔(dān)當(dāng)了一個怎樣的角色?他的壯舉到底是一次還是兩次?他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參與其中?難道他真的只是在后來、當(dāng)我遞給他熱水瓶時才想到還有另一顆炸彈?真的有那個女人么?可他為什么要編造那些故事呢?

只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確定,不管有沒有她,她是一個真正的活人也好,她是完全向壁虛造的小說中人也罷,哪怕她僅僅誕生于鮑天嘯一念之間,一旦從他嘴里脫口而出,她就真正存在過。因為他為她著迷,為她感動,甚至為她殺了人。

對于我,鮑天嘯有救命之恩。他甚至救了我兩次。戰(zhàn)后在審判漢奸的法庭上,不知軍統(tǒng)哪個部門,向法官提供了一份證明文件,說在鮑天嘯用炸彈刺殺日寇軍官的行動當(dāng)中,我本人實際上起了一定協(xié)助作用。而且在此壯舉感召下,我加入了軍統(tǒng)地下斗爭。我因此被免于追訴叛國投敵之罪。

又過了許多年,我這時已來到臺北。在調(diào)查局退休干部聯(lián)誼會上,有人拿來一本《傳記》。那是本讓老家伙們寫些半真不假的往事,滿足一下虛榮心的雜志。他們拿給我看,是因為那一期刊登了鮑天嘯的故事。據(jù)那上面說,在那兩次爆炸行動中,鮑天嘯并不是孤身作戰(zhàn)。實際上,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他,配合他,幫他作準(zhǔn)備。那些人后來都授了勛,升了官。


(完)



作者簡介

    本站是提供個人知識管理的網(wǎng)絡(luò)存儲空間,所有內(nèi)容均由用戶發(fā)布,不代表本站觀點。請注意甄別內(nèi)容中的聯(lián)系方式、誘導(dǎo)購買等信息,謹(jǐn)防詐騙。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quán)內(nèi)容,請點擊一鍵舉報。
    轉(zhuǎn)藏 分享 獻(xiàn)花(0

    0條評論

    發(fā)表

    請遵守用戶 評論公約

    類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