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蒼松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貴少年，獨(dú)松、柏與梅三物，則貴老而賤幼。欲受三老之益者，必買舊宅而居。若俟手栽，為兒孫計(jì)則可，身則不能觀其成也。求其可移而能就我者，縱使極大，亦是五更，非三老矣①。予嘗戲謂諸后生曰：“欲作畫圖中人，非老不可。三五少年，皆賤物也?！焙笊兤涔?。予曰：“不見畫山水者，每及人物，必作扶筇曳杖之形，即坐而觀山臨水，亦是老人矍鑠之狀。從來未有俊美少年廁于其間者。少年亦有，非攜琴捧畫之流，即挈盒持樽之輩，皆一奴一隸于畫中者也?！焙笊呌醋C予言，卒無其據(jù)。

引此以喻松柏，可謂合倫。如一座園亭，所有者皆時花弱卉，無十?dāng)?shù)本老成樹木主宰其間，是終日與兒女子一習(xí)一 處，無從師會友時矣。名流作畫，肯若是乎？噫，予持此說一生，終不得與老成為伍，乃今年已入畫，猶日坐兒女叢中。殆以花木為我，而我為松柏者乎？

【注釋】

①五更、三老：古代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尊稱。五更的地位低于三老。

【譯文】

人們贊美蒼松古柏的蒼老。所有的花竹，都是在年齡小的時候最珍貴，只有松、柏和梅三種，是以老為貴，以幼為劣。想要享受這三種老樹帶來的好處，一定要買舊的房子來住，要是自己動手栽種，為子孫打算是可以的，只是不可能親眼看見它長到蒼老。找那些可以移栽到眼前的，即使很大，也是五更而非三老了。我曾對年輕人開玩笑說：“想要成為圖畫里的人，只能是老人，十五歲的少年，是受到輕視的?！蹦贻p人問什么原因，我說：“你沒看見畫山水的人，一畫人物，不是拄著拐杖的，就是坐著看山水的，都是老年人的樣子。從沒看見俊美少年在里面的。少年也是有的，不是捧書拿琴，就是端盒持酒杯的，都是畫里的一奴一仆?！蹦贻p人想要反駁我的話，最終也找不到證據(jù)。

用這來比喻松柏，可以說正合適。如果一所園林，只有一些柔弱的剛種下的花草，沒有幾十株老成的樹木在里面做領(lǐng)袖，這就像是整天跟后輩小兒相處，而沒有跟老師朋友一交一 流的時候了。名流作畫，會這樣嗎？我持這種說法一輩子，卻始終不能跟年老的人成為伙伴，到今天年紀(jì)都可以入畫了，還整天坐在后輩小兒中間，這樣用花木比喻我的話，不是要把我比成松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