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和詩詞

法比奧·克雷帕茲，傍晚

馬薩里對法比奧的演奏沒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他沒有因?yàn)榉ū葕W的緣故而用指揮棒敲指揮臺。不過，法比奧也的確努力了，盡可能地演奏得“充滿激情”，突然他懷疑自己也許太多愁善感，所以又開始演奏得生硬和冷靜，幾乎是干巴巴的。他今天的演奏就如同他往常心情不好的時候一樣。法比奧情緒不好時，他的演奏會在技術(shù)上很精湛，完全符合大師的期望。當(dāng)然他也發(fā)現(xiàn)，每次他這樣演奏時，馬薩里都會有一點(diǎn)失望。技術(shù)上的精湛不像感情在一定程度上的直接表達(dá)那么討人喜歡，法比奧想，可是今天我也沒有辦法，我就是這么冷靜。今天，蒙特威爾第的歌劇沒有使他感到緊張，不是音樂的關(guān)系，音樂的價(jià)值絕對不必懷疑。但他必須承認(rèn)，奧菲歐的神話可能是值得懷疑的，從某種角度看甚至是愚蠢的。當(dāng)他在空無一人的樂團(tuán)排演室逗留時，他問自己，是否有可能對神話提出批評。神話是如同樹木、山峰或云彩那樣，只不過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嗎？胡扯，法比奧想，那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們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我不能批評一朵花，他思考著，但應(yīng)該批判地審視這個條件：如果奧菲歐想把尤麗狄茜從冥界拉回來，他就不能回頭看她。仔細(xì)想想，這個條件是一個愚蠢的過分要求，是神的無理要求，神要求人們在最需要謹(jǐn)慎的地方無條件地服從。那些神??！而這些統(tǒng)治者所創(chuàng)造的作品并不愿無條件地服從他們。在某些方面，甚至技巧上也不夠聰明。法比奧不得不想笑，因?yàn)樗谂涯娴睦潇o中走得太遠(yuǎn)了。奧菲歐的神話的邏輯謬誤是人為的，因?yàn)槭侨祟愖约合胂蟪瞿切┮鬅o條件服從的神，霸道的神，以及一位向他們解釋說他做的一切都是好事的神。然而，是否有可能上帝完全不是這樣想的呢？也許神或上帝根本不希望人類無條件地服從，很可能就是這樣的。法比奧越來越陷入一個想法，而這個想法把他從冷靜中解救了出來。很有可能上帝更愿意讀到對他作品的批判性評論，而不是聽到贊美的歌聲。法比奧覺得不可能否認(rèn)上帝的存在，但他無法想象一個不能接受批評的上帝。

蒙特威爾第在他的音樂中完整地詮釋了這一點(diǎn)。對他來說奧菲歐是上帝無作為的悲劇人物。因此，法比奧想，在后天上午的總彩排和當(dāng)晚的首演中，我將不再像今天那么生硬、那么冷靜地演奏。蒙特威爾第安排弦樂來表現(xiàn)人類的受難，而表現(xiàn)希望、短暫的勝利和安慰的是兩支木管短號、四把小號和四把長號，或者是兩把小的“法國式”小提琴。他用弦樂表現(xiàn)沮喪、哀怨的悲劇，而僅僅允許我們擁有一次歡呼的勝利，而且這唯一的一次也是輕柔的，以小交響曲中的十五個輕柔的重復(fù)小節(jié)來表現(xiàn)，這音樂使得冥界的船夫卡隆入睡，奧菲歐和尤麗狄茜因此才過了冥河。法比奧想，這大概就是阿爾多缺少的東西：阿爾多徘徊在入海口，望著冥河時，沒有用十五個重復(fù)小節(jié)，讓那個拒絕把他送過冥河的無影船夫入睡。

沉重的大幕布合攏著，鳳凰歌劇院的觀眾席是暗的，法比奧只能看出包廂的輪廓，也有幾處欄桿上鍍金的雕刻閃著微光，那是樂團(tuán)里兩三盞燈照在指揮臺上產(chǎn)生的反光。這兒有灰塵、布景、老激情香水和優(yōu)美的味道。法比奧把他的小提琴放回琴盒，擱在他的譜架旁邊，然后離開了劇院。兩個小時后，晚上的演出就將開始。在這種時刻，劇院前的廣場上的生活對他來說總是有些不尋常。

《紅發(fā)》，2018

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

阿爾弗雷德·安德施 著 姚月 譯

他在一家自助餐廳站著吃了些東西，然后閑逛，看看櫥窗，翻了一陣子書卻沒有買一本，最后他走到伍果那里，靠著吧臺喝了一杯紅葡萄酒。他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時，他感覺到外套的袖子被碰了一下。他看著這個女人的臉，這是他見過一次的臉。他驚訝地看著它，伍果酒吧里的霓虹燈讓他無法辨認(rèn)出這張臉上眼睛的顏色，但他卻記得她頭發(fā)的顏色，此時這頭發(fā)并沒有梳理整齊，他想起它曾經(jīng)有過的樣子：一首詩。這首詩聽起來就像所有詩應(yīng)該有的樣子：短暫而強(qiáng)烈。它是依賴的象征，詩中的每個詞都依賴著另外一些詞。當(dāng)法比奧理解了這首詩中的每個詞的意義時，觸碰他手臂的女人開始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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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Portrait of Jeanne Hebuterne in a large hat

By Amedeo Modigliani，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