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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輝映 我10歲的時候還是貪玩。玩的方式和別人有點(diǎn)不同，喜歡釣魚、游泳，有一段時間迷上了紙船。把家里的書一頁一頁地撕了，疊了小船，在門口的池塘一放，紙船便晃晃悠悠隨風(fēng)而去，其樂無窮。有一次，居然把一本線裝書也撕了疊船，因?yàn)槟菚募堎|(zhì)差，一沾水就軟塌塌的，撕了一頁封面就棄而不用，因而沒有鑄成大錯。要不父親尋那書不見，肯定要動手打人的。 我的堂弟可能受了我的感染，也喜歡折紙船了。他和我同年生，我長他幾個月，他得叫我哥哥，可是他自尊心特強(qiáng)，不愿意這么叫，他家大人因此訓(xùn)過他幾次，他試著叫過我，但不久又萌了故態(tài)，叫我的小名了。記憶中，他做什么事都似乎比我略遜一籌，嘴里不說，心里服我。還在我們五六歲的時候，我早晨起得早，從床上爬起來就往外邊的禾場跑，在禾場的中央靜坐一會兒，似乎這一坐全天便都是好時光。他也學(xué)了我，早晨爬起來也坐到禾場的中央。他家大人看了高興，就夸他有進(jìn)步，但好像他沒有堅(jiān)持多長時間。他家人多，家務(wù)也多，沒有時間安排自己，連早上都顯迫促。那會兒他輟學(xué)了，做飯、洗衣、掃地、帶弟妹的活兒他都干。他也有想象力。他折紙船也是我?guī)悠饋淼呐d趣，紙船迷住了他，看著那船兒在水面上隨著風(fēng)兒打轉(zhuǎn)，然后疾駛而去，他會忘掉壓抑和疲倦，快樂得像個孩子。他本來是個孩子。 當(dāng)然，他的紙船沒有我折的好看，在水面上也沒有我那紙船走得快。他總是想搞清楚我那折疊的技巧，然而我對他保留了一些細(xì)節(jié)，希望長期領(lǐng)先于他。 可是，一個偶然的機(jī)會，使我們的位置發(fā)生了顛倒。 有一家武漢的移民來到了村里，干部把他家四口人安排在我們的老屋住下。老屋過去是三進(jìn)的，前面叫廳屋，中間叫天井，后面叫堂屋。后面的兩進(jìn)被我父親和小爺拆走了，前面那廳屋是幺叔的，他沒有結(jié)婚，就空著。移民來的那家人因?yàn)槭菑拇蟪鞘衼淼模覀兘y(tǒng)稱他們?yōu)椤爸R青年”，其實(shí)根本就不是青年了，有個老太太帶著她的三個孩子，其中兩個女孩，一個男孩。他家安定下來后，好像從不參加生產(chǎn)勞動，老太太料理家務(wù)，三個孩子都閑著。老大是個女孩，在18歲上下，沒有結(jié)婚，有些胖，從來不和我們說話，可能在她眼里我們都是小屁孩。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她肚子變大了。有人說她是未婚先孕，沒過幾天她就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帶走了。老二是男孩，比我們大幾歲，不高，有點(diǎn)鼠目猴腮，但他會疊紙船。老三是女孩，和我們年齡相仿，很白凈，總是斜著眼睛看人，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她總是以他哥哥的紙船為驕傲，似乎也掌握了折紙船的秘技，覺得高我們一等。他們兄妹那么小的年紀(jì)，居然把那紙船的技術(shù)保密得那么好，過去那么多年后，我都覺得他們不簡單，是做地下工作的料。 男孩的紙船并沒有用什么特別的紙張，都是從書上或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他們的紙船兒兩頭是尖的，前面有個小蓋兒，小蓋兒下面是駕駛室，后面還有一個舵，舵插入水中可以使紙船穩(wěn)定。放船時在紙船的后艙壓一塊小瓦片，使船身向前昂起，順了風(fēng)，就箭一般地劃到池塘的對岸去…… 我對他們的紙船近乎癡迷了，但越是想知道他們的折疊秘密，他們就越是秘不示人。我很苦惱，自己摸索，最后還是不得要領(lǐng)。兄妹倆看我著急的樣子，就很得意，還笑話我。他們就憑了那點(diǎn)兒技巧，在我面前心高志滿。我那堂弟也很癡迷他們的紙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腕兒，把那紙船的折疊技術(shù)弄到了手。當(dāng)我堂弟折出了和他們同樣的紙船的時候，我大吃一驚。于是，他們抱成了一團(tuán)，尤其是那個小女孩總是喜歡和我堂弟在一起，玩得很開心，看見我就互相擠眉弄眼。我知道，他們是約好了對我保密的。 我那些天有點(diǎn)兒喪魂落魄，滿腦子總是他們那紙船的樣子，那么漂亮，近乎完美，尤其是在水面上箭一般地沖向?qū)Π丁?br> 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的紙船再不敢拿到水邊去了，我只有看著他們開心地在池塘邊放走一只只紙船。 我苦悶的時候想放棄紙船，去釣魚。我拿了釣竿到了池塘對岸，卻發(fā)現(xiàn)了漂到了岸邊的紙船。我的心怦怦亂跳，小心翼翼地把紙船從水里撈了上來，回到家晾干后，又小心翼翼把紙船拆了，按原樣折疊。終于，那小小的秘密解開了——原來就是在折疊的時候翻一個個兒，不過要小心，稍不注意，紙就被翻破了。 當(dāng)我拿著自己折出的紙船去池塘邊放船的時候，他們呆呆地看著我。小女孩瞟了我堂弟一眼，她一定以為是有人泄露了她家的秘密。 又過一年，那家移民要搬回武漢去。臨走那天，我和堂弟在村頭的沙灘坡上目送他們。小女孩邊走邊回頭望望我們，那時在她心里的，不知道是我還是我那堂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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