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臺灣大學(xué)歷史系退休教授、文學(xué)博士 趙雅書 摘自《臺大歷史學(xué)報》1985 年 11 月 20 期 

一、引言 

     五代十國中吳越國立國有八十六年，時間最久，其它各割據(jù)國，第一代創(chuàng)業(yè) 主尚可，但很多到第二代國就亡了，或是出了問題引起戰(zhàn)亂，甚至被篡奪，如楊 氏的吳、馬氏的楚、王氏的前蜀、孟氏的后蜀等皆是例子。也有王氏的閩，頂多 撐到第三代的繼承還是出了毛病。只有吳越國創(chuàng)業(yè)主錢镠擇人允當(dāng)，第二代君主 錢傳瓘，謹(jǐn)慎地保國守業(yè)，并且承先啟后，和平地再傳給第三代。   錢镠死于后唐明宗長興三年（932），傳罐守國的這一段時間（932～941）， 正是北方戰(zhàn)亂頻仍，石晉代唐的內(nèi)戰(zhàn)，繼而契丹入侵中原，大振蕩時期。不過吳 越的大敵徐氏吳，卻與吳越和平相處。因自后梁末帝貞明五年（919），常州戰(zhàn)后， 雙方不再交兵，傳瓘當(dāng)國時，正是處于一個和平狀態(tài)，吳越政情較鄰國安定，政 治亦較上歸道，傳瓘能善守父親不稱帝的事大政策，延長國祚，保境安民，頗知 亂世進退之道。《十國春秋》評：「 其 恪 遵 治 命 ，保慎名器，足守一代之霸業(yè)焉」，這是定評。

 二、錢傳瓘的身世 

  錢傳瓘字明寶，襲位后改名元瓘，錢镠的第七子，生于唐僖宗光啟三年（887）， 雖然史書上記載：「 母陳氏……生傳瓘于杭州東院，先是有僧持玉羊大可數(shù)寸， 獻武肅王（錢镠），且曰『得此當(dāng)生貴兒?！粋鳝徆詺q丁未生焉。」   不過以上的說法是靠不住的，傳瓘之所以能獲得繼承權(quán)，要從唐昭宗天復(fù)二 年（902）說起，這一年傳瓘十五歲，錢镠經(jīng)歷了他一生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機， 親兵武勇都軍叛變，引宣 州 田頵，合兵圍攻杭州。這一段史實具見于《 資 治 通鑒》 中：   或勸錢镠渡江東保越州，以避徐、許之難。杜建徽按劍叱之曰：“事或不濟， 同死于此，豈可復(fù)東度乎！”镠恐徐綰等據(jù)越州，遣大將顧全武將兵戍之。全武 曰：“越州不足往，不若之廣陵。镠曰：“ 何故？”對曰：“ 聞 綰等謀詔田頵，田 頵至，淮南助之，不可敵也。”建徽曰：“ 孫儒之難，王嘗有德于楊公，今往告之， 宜有以相報。”镠命全武告急于楊行密，全武曰：“ 徒往無益，請得王子為質(zhì)?！?镠 命其子傳璙微服為全武仆，與偕之廣陵，且求婚于行密。過潤州，團練使安仁 義愛傳璙清麗，將以十仆易之。全武夜半賂閽者逃去。 

  綰等果召田頵，頵引兵赴之，先遣親吏何饒謂镠曰：“ 請 大王東如越州，空府廨以相待，無為殺士卒！”镠報曰：“ 軍中叛亂，何方無之！公為節(jié)帥，乃助賊 為逆。戰(zhàn)則亟戰(zhàn)，又何大言！” 頵 筑壘絕往來之道。镠患之，募能奪其地者賞以 州。衢州制置使陳璋將卒三百出城奮擊，遂奪其地，镠即以為衢州刺史。顧全武 至廣陵，說楊行密曰：“ 使田頵得志，必為王患。王召頵還，錢王請以子傳為質(zhì)， 且求婚。” 行密許之，以女妻傳璙。

 田頵急攻杭州，仍具舟將自西陵渡江。錢镠遣其將盛造、硃郁拒破之。 

  楊行密使人召田頵曰：“不還，吾且使人代鎮(zhèn)宣州?！?庚辰，頵將還，征犒軍 錢二十萬緡于錢镠，且求镠子為質(zhì)，將妻以女。镠謂諸子：“ 孰能為田氏婿者？” 莫對。镠欲遣幼子傳球，傳球不可。镠怒，將殺之。次子（其實是七子）傳瓘請 行，吳夫人泣曰：“ 奈 何 置兒虎口！” 傳 瓘 曰：“ 紓 國家之難，安敢愛身！” 再拜而 出，镠泣送之。傳瓘從數(shù)人縋北門而下。頵與徐綰、許再思同歸宣州。镠奪傳球 內(nèi)牙兵印。

  胡三省在《資治通鑒》中注：「 當(dāng) 此 之 時，錢镠置后之意，固已屬于傳瓘矣！」 此一說法尙有待商榷，因傳璙質(zhì)吳，也為國立功，見諸后來，錢镠是以傳璙、 傳瓘兩人分別統(tǒng)兵的，從兩人中再擇一更優(yōu)者。有一次傳瓘就曾對傳璙說過：「 此 兄 之 位 也，而小子居之，兄之賜也，」傳瓘最后之所以能取得繼承權(quán)，是跟其 后來立功有關(guān)。 

三、錢傳瓘取得繼承權(quán)的經(jīng)過 

  傳瓘質(zhì)宣，傳璙質(zhì)吳。兩人所受的待遇并不一樣，楊行密善待傳璙，兩年后 （904）就「遣錢傳璙及其婦幷顧全武歸錢塘?！箖壄彽脑庥鰟t坎坷多了。唐昭 宗天復(fù)三年（903），田頵與楊行密反目，田頵失敗被殺， 《新五代史》記載傳瓘： 「少為質(zhì)于田頵。頵叛于吳，楊行密會越兵攻之，頵每戦敗歸，即欲殺元瓘（傳 瓘），頵母常蔽護之。后頵將出，語左右曰：『今日不勝, 

必斬錢郎?！皇侨疹f戰(zhàn)死，元瓘得歸。」《資治通鑒》也記載： 

  初，頵每戰(zhàn)不勝，輒欲殺錢傳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師從常保護之。師從， 合肥人，頵之婦弟也。頵敗，傳瓘歸杭州，錢镠以師從為鎮(zhèn)東都虞候。

  傳瓘此時纔十五歲，頵母自然愛憐孫女婿。田頵之叛，使得楊行密與錢镠暫時修好，結(jié)果兩個為質(zhì)的兒子都能返浙。但镠早年用兵，還是依賴諸弟，因當(dāng)時 兒輩均年幼，要在以后方得方面大任，錢镠培養(yǎng)繼承人，是非常地小心謹(jǐn)慎，起 用弟輩的例子如下：     1.唐昭宗天復(fù)三年（903），镠遣從弟鎰屯宣州?！?天佑二年（905）,兩浙兵 圍陳詢于睦州，楊 行密遣西南招討使陶雅將兵救之；……錢镠遣其從弟鎰及指揮 使顧全武、王球御之，為雅所敗，虜鎰及球以歸?！?  2.繼而用弟錢鏢，昭宣帝天佑二年（905）,淮南將陶雅會衢、睦兵攻婺州， 錢镠吏其弟鏢將兵救之?！?梁開平三年（909）,淮南兵圍蘇州……吳越王镠遣牙 內(nèi)指揮使錢鏢、行軍副使杜建徽等將兵救之?！?同年，湖州刺史高澧性兇忍，…… 吳越王镠欲誅之，戊辰，澧以州叛附于淮南，舉兵焚義和臨平鎮(zhèn)，镠命指揮使錢 鏢討之?！?開平四年 （910） ，吳越王镠巡湖州，以錢鏢為刺史?！?但錢鏢后來出了問題，梁乾化元年 （911），湖州刺史錢鏢酗酒殺人，恐吳越王镠罪之，……殺都監(jiān)潘長、推官鍾安 德，奔于吳?！?諸弟不可恃，兒子們已漸長成，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乃改以子統(tǒng)兵。

   錢镠有子三十三人，○ 實際統(tǒng)兵的只有十一個人，而在諸子之中，錢镠特重 傳瑛、傳 璙、傳瓘等三人。三子傳瑛年最長，○ 也對吳越有功，天復(fù)二年（902）, 武勇都軍叛變時，傳瑛與三城都指揮使馬綽、牙將陳為等閉門拒之，時城中有錦 工二百余人，皆為潤人，傳瑛慮其為變，乃命曰：「 王 令百工，悉免今日工作?！?遂放出城。錢镠以其權(quán)變多智，大加贊賞?！?傳瑛性英敏，頗尙儒學(xué)，聚書千卷， 善草隸，亦善騎射?！?天佑四年（907）,唐哀帝招傳瑛為駙馬尙壽昌公主，但未 及成婚，傳瑛卒于梁乾化三年（913）十月，得年三十六，如他不死，可能錢镠 會立他?！?其次，六子傳璙也為錢镠所考慮，镠嘗說：「 吾 常 欲 以 傳 璙 婚 楊氏?！?而見吳王楊行密時，傳璙指陳逆順之理，行密為之動容，遂以女妻之。傳璙儀狀 瑰杰，風(fēng)神俊邁，性儉約而恭靖。 所以傳瓘是需要立功，方能通過考驗，取得 繼承全，在諸子統(tǒng)兵立功方面，有下列事實：  1.鎭海、鎭東節(jié)度使吳王錢镠遣其子傳璙、傳瓘討廬佶于溫州。 廬佶聞錢 傳璙等將至，將水軍拒之于靑澳。錢傳瓘曰：「 佶 之 精 兵 盡 在 于 此 ， 不 可 與 戰(zhàn)?！?乃自安固舍舟，間道襲溫州。戊午，溫州潰，擒佶斬之。吳王镠以都監(jiān)使吳璋為 溫州制置使，命傳璙等移兵討廬約于處州。梁開平元年（907），廬約以處州降 吳越。    2.梁乾化三年（913），吳 行 營 招討使李濤帥眾二萬出千秋嶺，攻吳越衣錦軍， 吳越王镠以其子湖州刺史傳瓘為北面應(yīng)援都指揮使以救之。睦州刺史傳璙為招討 收復(fù)都指揮使，將水軍攻吳東州以分其兵勢。 這一場戰(zhàn)役的結(jié)果是傳瓘破淮南 軍，千秋嶺山道險陜，傳瓘使人伐木,以斷吳軍歸路，設(shè)三覆以待之，虜其將李 濤及偏將咸知進等八千余人兵甲生口。傳璙亦獲敵將李師愈、姚延環(huán)等三千余人 而還?！?當(dāng)時徐知誥亦在軍中，與傳瓘騎相逼，幾為吳越軍所獲，知誥易服乘白 騾脫去，降其裨將曹筠。    3.以上兩次軍事行動，還 看 不 出錢镠是選傳璙抑是傳瓘？但第三次立功的情 況則就不同了。同年（913），吳譴宣州副指揮使花虔將兵會廣德鎭遏使渦信屯廣 德，將復(fù)寇衣錦軍，吳越錢傳瓘就攻之。拔廣德，虜花虔、渦信以歸。 這是單 獨的軍功。   4.按傳璙、傳瓘兩人均有戦功，初期兩子均統(tǒng)兵，但梁乾化三年（913），常 州之戰(zhàn)失敗之后，傳璙才退出統(tǒng)兵。吳越王錢镠遣其子錢镠遣其子傳瓘、傳璙 及大同節(jié)度使傳瑛攻吳常州，營于潘葑。徐溫曰：「 浙 人 輕 而 怯 ，」 帥 諸將倍道赴 之。至無錫，黑云都將陳佑言于溫曰：「 彼謂吾遠來罷倦,未能決戰(zhàn)，請以所部乘 其無備系之?！鼓俗运莱鰯澈?，溫以大軍當(dāng)其前，夾攻之，吳越大敗，斬獲甚 眾?！?傳瓘指揮軍事似是優(yōu)于其它兄弟，因梁末帝貞明四年（918）,錢傳球?qū)⒈?二萬攻信州，而信州兵才數(shù)百，但吳越兵仍然攻不下。顯見傳球陣仗不行。   5.梁貞明五年（919），詔吳越王镠大舉討淮南，镠以節(jié)度副大使傳瓘為諸軍 都指揮使，帥戰(zhàn)艦五百，自東洲擊吳，吳遣舒州刺史彭彥章及裨將陳汾拒之?！? 錢傳瓘與彭彥章遇；傳瓘命每船皆載灰、豆及沙，乙巳，戰(zhàn)于狼山江。吳船乘風(fēng)

而進，傳瓘引舟避之。旣過，自后隨之。吳回船與戰(zhàn)，傳瓘使順風(fēng)揚灰，吳人不 能開目，及船舷相接，傳瓘使散沙于己船而散豆于吳船，豆為戰(zhàn)血所漬，吳人踐 之皆僵仆。傳瓘因縱火焚吳船，吳兵大敗。彥章戰(zhàn)甚力，兵盡，繼之以木，身被 數(shù)十創(chuàng)，陳汾按兵不救，彥章知不免，遂自殺。傳瓘俘吳裨將七十人，斬首千余 級。吳人誅汾，籍沒家貲，以其半賜彥章家，稟其妻子終身?！?  6.傳瓘雖歷著戰(zhàn)功，但同年七月，再攻常州，遇上徐溫親自督軍，卻吃了一 次慘重的敗仗。吳越王镠譴錢傳瓘將兵三萬攻吳常州，徐溫帥諸將拒之，右雄武 統(tǒng)軍陳璋以水軍下海門出其后，壬申，戰(zhàn)于無錫。會溫病熱，不能治軍，吳越攻 中軍，飛矢雨集，鎮(zhèn)海節(jié)度判官陳彥謙遷中軍旗鼓于左，取貌類溫者，換甲胄， 號令軍事，溫得少息；俄頃,疾梢間，出拒之。時久旱草枯，吳人乘風(fēng)縱火，吳 越兵亂，遂大敗，殺其將何逢、吳建，斬首萬級。傳瓘遁去，追至山南，復(fù)敗之。 陳璋敗吳越于香灣。    不過這一次激烈的戰(zhàn)爭，卻為兩國二十多年的爭戰(zhàn)劃上了休止符，徐溫未乘 勝追擊，反而接受和議，貞明五年（919）八月，吳徐溫遣使以吳王畓歸無錫之 俘于吳越，吳越王镠亦譴使請和于吳。 后梁末帝龍德三年（923），梁帝終于冊 命吳越王為吳越國王，并 以 淸 海節(jié)度使兼侍中傳瓘為鎭海、鎭東留后，總軍府事。 傳瓘乃正式成為錢镠的繼承人。 

四、錢傳瓘如何成為吳越國君主 

早在梁開平元年（907）,朱溫就封錢镠為吳越王， 但仍屬后梁藩鎭，并未 建國。梁末帝敗亡的那一年（923）,梁正式冊命錢镠為吳越國王。镠始建國，儀 衛(wèi)名稱多如天子之制，謂所居曰宮殿，府署曰朝廷，將吏皆稱臣，惟不改元，表 疏稱吳越國而不言軍，（以建國，不肯復(fù)稱鎭海、鎭東軍節(jié)度使）……置百官， 有丞相、侍郎、郎中、員外郎、客省使等。 本來按地盤而論，錢镠是該稱越王 即可，但他痛恨潤、常兩州為吳所奪，于是硬要在越之前加變一個吳字，變成了 吳越，這一點也是與吳成仇爭戰(zhàn)不休的原因之一。朱溫以吳越王镠兼淮南節(jié)度 使，其目的是希望兩浙助其攻淮南。 梁亡后，吳越王镠復(fù)修本朝職供（錢镠本唐臣，唐亡事梁，梁亡事唐， 故云復(fù)修本朝職貢），帝（莊宗）因梁官爵而命之。镠厚貢獻，幷賂權(quán)要，求金 印、玉冊、賜詔不名、稱國王。有司言：「 故 事 惟 天 子 用 玉 冊 ，王公皆用竹冊； 又非四夷，無封國王者?！沟劢郧鷱拈H意。 吳始終就不承認(rèn)吳越國，镠接受后 唐封號后，嘗遣使者沈瑫致書，以受玉冊、封吳越國王吿于吳，吳人以其國名與 己同，不受書，遣瑫還。仍戒境上無得通吳越使者及商旅。 徐溫死前一年（926） , 亦曾有過再動兵吳越的念頭。后唐明宗天成四年（929）,镠譴徐知詢金玉鞍勒、 器皿，皆飾以龍鳳；知詢不以為嫌，乘用之。 镠之用意在離間徐知誥、徐知詢 兄弟，可 知錢镠根本不相信吳越與吳之間和平的穩(wěn)定性，除南方有一小塊與閩國 接壤之外，吳越全境都在吳的包圍之下，镠知光戰(zhàn)戰(zhàn)兢兢是不夠的，吳越立國必 須要得到北方大國的支持與奧援。   天成元年（926） ，吳越王镠有疾，如衣錦￥,命鎭海、鎭東留后傳瓘監(jiān)國。  天成三年（928），吳越王镠欲立中子傳瓘為嗣，謂諸子曰：「 各 言 汝 功 ， 吾 擇多 者而立之。」傳瓘兄傳（王壽）、傳璙、傳璟皆推傳瓘，乃奏請兩鎭授傳瓘，詔以 傳瓘為鎭海、鎭東節(jié)度使。 傳瓘的繼承權(quán)是受到諸兄的支持，尤其是傳璙的支 持，傳璙曾說：「先王擇賢而立之，君臣位定，元（傳）璙知忠順而已?！?錢镠 諸子也確以傳瓘才最高，功亦最大。   錢镠半生戎馬，歷經(jīng)艱難，創(chuàng)建吳越國著實不易，受封國王時，年已七十二 歲，晚年「諸國之主無不咸以父兄事之。 居國不免好自大，朝廷使者曲意奉之， 則贈遺豐厚，不然則禮遇疏薄。唐明宗即位之初，安重誨用事，镠 嘗 與安重誨書， 辭禮頗倨，云「吳越國王謹(jǐn)致書于某官執(zhí)事」，不敘寒喧， 重誨怒其無禮，適遣供奉官烏昭遇、韓玫使吳越，玫奏：「 昭 遇 見 镠，稱臣 拜舞，謂镠為殿下，及私以國事吿镠。」重誨奏賜昭遇死，因削镠元帥、尚父、 國王之號，以太師致仕，凡吳越進奏官、使者、綱吏，令所在系治之，镠令子傳 瓘等上表訟冤，皆不省。明宗長興元年（930）十月，镠因朝廷冊閩王使者裴 羽還，附表引咎，其子傳瓘及將佐屢為镠上表自訴。敕聽兩浙綱使自便。長興 二年（931）三月，安重誨失權(quán)，復(fù)以錢镠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尚父、吳越國王， 遣監(jiān)門上將軍張篯往諭旨，以向日致仕，安重誨矯制也。   錢镠所以肯如此低首下氣，主要還是基于一個戰(zhàn)略理由，就是不放心吳,錢 傳瓘代父上表給后唐明宗，說得很老實。      且臣本道，與淮南雖連疆畛，久結(jié)仇讎，交惡尋盟，十翻九復(fù)，縱敵已逾于 三紀(jì)，弭兵纔僅于數(shù)年，諒非唇齒之邦，眞謂腹心之疾。……儻王師之問罪，愿 率眾以齊攻，必致先登，庶觀后效。橫秋雕鶚，祇待指乎，躍匣蛟龍，誓平讎隙。   錢镠死于長興三年（932）三月，享年八十一歲。雖已內(nèi)定七子傳瓘為繼承 人，但镠死之前，還來了一次戲劇化的談話。镠疾篤，謂將吏曰：「 吾 疾 必 不 起， 諸兒皆愚懦,誰可為帥者？眾泣曰：「 兩 鎮(zhèn)令公（天成三年年〔928〕 ，錢镠以鎭海、 鎭東授傳瓘，朝廷又加中書令）仁孝有功，熟不愛戴！」镠乃悉出印鑰授傳瓘， 曰；「將吏推爾，宜善守之?！缸訉O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傳瓘雖嗣國，但長興四年（933）,后唐賜傳瓘爵吳王。次 年（934）,閔帝即位后，才改封傳瓘為吳越王。

五、錢傳瓘如何守國 

  長興三年（932） ，傳瓘與兄弟同幄行喪，內(nèi)牙指揮使陸仁章曰：「 令 公 嗣 先 王 霸 業(yè)，將吏旦暮趨謁，當(dāng)與諸公子異處?！鼓嗣髡吒O(shè)一幄，扶傳瓘居之， 吿將吏曰：「自今惟謁令公，禁諸公子從者無得入。」書夜警衛(wèi)，未嘗休息。镠末 年左右皆附元瓘，獨仁章數(shù)以事犯之。至是，傳瓘勞之，仁章曰：「先王在位， 仁章不知事令公，今日盡節(jié)，猶事先王也。」傳瓘嘉嘆久之。傳瓘旣襲位，更 名元瓘，兄弟名「傳」者皆更為「元」。以遺命去國儀，用藩鎭法；除民田絕者 租稅。命處州刺史曹仲達權(quán)知政事。置擇能院，掌選舉殿最，以浙西營田副使沈 崧領(lǐng)之。內(nèi)牙指揮使富陽劉仁杞及陸仁章久用事，仁章性剛，仁杞好毀短人，皆 為眾所惡。一日，諸將共詣府門請誅之；元瓘使從子仁俊論之曰：「 二 將 韋 先 王 久，吾方圖其功，汝曹乃欲逞私憾而殺之，可乎？吾為汝王，汝當(dāng)稟吾命；不然， 吾當(dāng)歸臨安以避賢路！」眾懼而退。乃以仁章為衢州刺史，仁杞為湖州刺史。中 外有上書吿訐者，元瓘皆置不問，由是將吏輯睦。 史載傳瓘與兄輩和睦，尤與傳璙特為親愛，但對弟輩則不然，梁貞明二年 （916）時，錢镠為與閩國通好，曾為子傳珦迎娶于閩，時傳珦為吳越牙內(nèi)先鋒都指揮使。長興四年（933），順化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判明州錢傳珦驕驕 縱不法，每請事于王府不獲，輒上書悖慢。嘗怒一吏，置鐵床灸之，臭滿城郭。 錢傳瓘遣牙將仰仁詮詣明州召之，仁詮左右慮召傳珦難制，勸為之備，仁詮不從， 常服徑造聽事。傳珦見仁詮至，股栗，遂還錢塘，幽于別第。晉高祖天福二年 （937）,傳珦被幽禁四年之后，傳瓘將之廢為庶人。   傳瓘幼弟傳球也與之不睦，起初傳瓘質(zhì)宣時，原是要傳球去的，因傳球不愿 去，所以才改由傳瓘去，為此錢镠還怒奪傳球內(nèi)牙兵印。不過，后來傳球?qū)⒈?萬攻信州，傳球還是將過兵的?！顿Y治通鑒》所載的「元王術(shù)」可能為「元球」 之誤。初，吳越王少子傳球數(shù)有軍功，镠賜之兵仗。及吳越王傳瓘立，傳球為 土客馬步軍都指揮使兼中書令，恃恩驕橫，增置兵仗至數(shù)千，國人多附之。傳瓘 忌之，使人諷傳球請輸兵仗，出 判 溫 州 ，傳 球 不 從 。銅 官 廟 吏 吿 傳 球 譴 親 信 禱 神 ， 求 主吳越江山；又為蠟丸從水寶出入，與兄傳珦議。天復(fù)二年（937）三月，傳 瓘遣使者召傳球宴宮中，旣至，左右稱傳球有刃墜于懷袖，即格殺之；幷殺傳珦。 傳瓘欲按諸將吏與傳珦、傳球交通者，其從子仁俊諫曰：「 昔 光武克王郎，曹公 破袁紹，皆焚其書疏以安反側(cè)，今宜效之。 」傳瓘從之。傳珦與傳球私德或可 議，然謀逆情況不明。后唐淸泰元年（934），傳球曾約同兄弟四人共貨唐白金七 千錠、綾絹七千匹。傳球意向不明，時傳瓘雖嗣位，但朝廷尙未下詔書，時傳 瓘諸子幼弱，傳球或有將來兄終弟及的想法，其實傳瓘也一直有「擇宗人長著立 之」的陰影。所以傳瓘陡下辣手，可能有防患于未然的想法，而正好傳珦、傳球也有不法的事實，史載「元瓘于兄弟甚厚」、 「元瓘篤友悌之義」○似乎不是 那么一回事了。殺掉傳珦、傳球之后，傳瓘復(fù)建吳越國，赦境內(nèi)，立其子弘僔為 世子。以曹仲達、沈崧、皮光業(yè)為丞相，鎭海節(jié)度判官林鼎掌教令。同年十一 月，晉詔加吳越王傳瓘為天下兵馬副元帥，進封吳越國王。已完全恢復(fù)到錢镠 死前的情況了。 

六、錢傳瓘與閩國之戰(zhàn) 

  錢傳瓘與閩國之戰(zhàn)，是其當(dāng)國時的最大之失策，在錢镠時代吳越大敵是吳， 镠的政策是一方面向北方朝廷稱臣，另一方面則是連合其它各國共同對付吳，除 梁末帝貞明二年（916）時，錢镠為與閩國通好，曾為子傳珦，逆婦于閩，自是閩與吳越通好；貞明六年（920） ，錢镠又為其子傳琇求婚于湖南楚，楚王馬殷許 之。促成傳瓘改變政策的遠因，可能是：   1.后唐明宗長興三年（932） ，閩主王延鈞托大自負(fù)，謀稱帝，表朝廷云：「 錢 镠 卒 ， 請 以 臣 為 吳越。   2.被殺的錢傳珦婦迎娶自閩。   3.天福四年（939），閩國內(nèi)戰(zhàn)，閩主王昶被殺,親兵宸衛(wèi)部戰(zhàn)敗，宸衛(wèi)余眾 奔吳越，新閩主王延羲以宸術(shù)部弒閩主王昶赴于鄰國。 近因則是后晉天福五年（940），閩主王延羲即位，驕淫苛虐，猜忌宗族,  多尋舊怨，與其弟建州刺史王延政相攻，于是建州與福州大戰(zhàn)。二月，閩主 王延羲遣統(tǒng)軍使潘師逵、吳行眞將兵四萬擊延政。師逵軍于建州城西，行眞軍于 城南，皆 阻 水 置 營 ，焚城外廬舍。延政求救于吳越，吳越王錢傳瓘譴寧國節(jié)度使、 同平章事仰仁詮、內(nèi)都監(jiān)使薜萬忠將兵四萬救之，丞相林鼎諫，不聽。三月，師 逵分兵三千，遣都軍使蔡弘裔將之出戰(zhàn)，延政遣其將林漢徹等敗之于茶山，斬首 千余級。王 延政又募敢死士千余人，潛入潘師逵壘，因風(fēng)縱火，城上鼓噪以應(yīng)之， 戰(zhàn)棹都頭建安陳誨殺師逵，其眾皆潰。引兵又攻吳行眞寨，建人未涉水，行眞及 將士棄營走，死者萬人。延政乘勝取永平、順昌二城，自是建州之兵始盛。吳越 仰仁詮等兵至建州，王 延政以福州兵已敗去，奉牛酒犒之，請班師；仁詮等不從， 營于城之西北。延政懼，復(fù)遣使乞師于閩王。閩王以泉州刺史王繼業(yè)為行營都統(tǒng)， 將兵二萬救之；且移書責(zé)吳越，遣輕兵絕吳越糧道。會久雨，吳越食盡，延政遣 兵出擊，大破之，俘斬以萬計。仁詮等夜遁。這一次兵敗，兩浙子弟萬余人命 喪他鄉(xiāng)，而且一無所獲，不僅使其心情惡劣，更影響到其身體，終于罹病。 

七、錢傳瓘的晚年 

  錢镠是高壽，享年八十一歲，錢傳瓘只有五十五歲，不如其父遠甚。主要是 在有一個偉大的父親，精神壓力太大了：   1.事武肅王（錢镠），孝敬小心，嘗常有懈，武肅王性嚴(yán)急,每召輒須時至, 傳瓘乃制闊褲大蔑以便之。 2.武肅王晚年，政事一委傳瓘參決，簿書塡積，皆躬親批署，手為胼胝。復(fù) 效武肅王故事，置粉盤于榻首，夜有所憶，即書其上，詣朝以備顧問。  3.常北征，次平望師，蚊蚋尤甚，左右請施帷帳，傳瓘曰：「 三 軍 皆 在此， 我 獨何避」竟不許。這樣太不注意身體的健康了。   4.武肅王寢疾，一 日 ，出 玉 帶 五 賜 傳瓘兄弟，命傳瓘先擇之，乃取其狹小者， 武肅王大悅曰：「 吾 有 汝 ， 瞑 目 無 恨 矣 ?！谷恢?jǐn)愼過度，須處處取悅父親。   5.傳瓘年三十余尚無子，初，武肅王錢镠禁中外畜聲伎，馬 夫 人 為 之 請 于 镠， 镠喜曰：「 吾 家 祭祀，汝實主之?！鼓寺爞鳝徏{妾。  傳瓘早為人質(zhì)，一 度 經(jīng) 常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以后又在錢镠的陰影下成長， 所以作風(fēng)一直低姿態(tài)，如「時屬重盜賊及詐偽誹謗法犯者，必死，王皆力救，獲 宥者甚眾?！埂阜仓型夥庹孪鄻?gòu)者，積而毀之，悉置不問」由于處處要為表率， 親舅陳氏列職不過一戍遏，未嘗為其遷官，只是每加厚賜而已；妻弟馬充嘗以使 役求免,傳瓘于庭責(zé)之，并下獄，尋絀于佶剡溪。后晉天福五年（940），是傳 瓘很不順利的一年，先是孝獻世子弘僔卒，繼而對閩作戰(zhàn)失敗，蘇、湖、秀三 州又發(fā)大水。次年（941）,吳越府署火，宮室府庫幾盡，吳越王傳瓘驚懼，發(fā) 狂疾，唐人爭勸唐主乘弊取之，唐主曰「奈何利人之災(zāi)！」遣使唁之。一個月 后，傳瓘就死了。臨終前，他對十四歲的兒子弘佐能否順利繼位°一無把握。 「吳 越文畝王傳穆寢疾，察內(nèi)都監(jiān)章德安忠厚，能斷大事，欲屬以后事，語之曰：「 弘 佐 尚 少 ，當(dāng)擇宗人長者立之。」德安曰： 『弘佐雖少，群下伏其英敏，愿王勿以為 念！」王曰：「 汝 善 輔 之 ， 吾 無 憂 矣 ?！埂?傳瓘卒，享年五十五。

八、兩部五代史的論評 

  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論錢傳瓘曰：「 元 （ 傳 ） 瓘 亦善撫將士，好儒學(xué)，善 為詩，使其國相沈崧置擇能院，選吳中文士錄用之。然性尤奢僭，好治宮室?！?薛居正的《舊五代史》比較右于錢氏，但也云：「 元 瓘 幼 聰 敏 ， 長于撫馭，臨戎 十五年，決事神速，為軍民所附，然奢僭、營造甚于其父，故有回祿之災(zāi)焉。元 瓘有詩千篇，編其尤者三百篇，命曰《錦樓集》,浙中人士皆傳之?！箖烧叨继?到了錢傳瓘「奢」或「僭」 ；以及「好治宮室」、 「營造」這些事。以傳瓘的個性 來說，應(yīng)不致于如此，但為何又有這些論評呢？關(guān)于「奢」，或指傳瓘曾貢后唐 廢帝李從珂「白金五千鋌，絹五千匹,」 「九月，王貢唐錦綺五百連，金花食器二 千兩，金陵秘色瓷器二百事。 」其后又貢晉「金器五百兩，白金一萬兩，吳越異 紋綾八千匹，金條紗三千匹，絹二萬段，綿九萬兩，大茶腦源茶二萬四千斤，又 進大排方通犀瑞象腰帶一副?！箓鳝徣ナ狼耙荒赀€貢晉「金器三百兩，白金八千兩，金條紗五百匹，綿五萬兩?！箓鳝彶皇且粋€喜歡享受的人，向朝廷入貢， 以牽制南唐是吳越的一貫國策，但厚貢依然是取之于民的。至于「僭」則是閩人 方面的記載， 《十國春秋》記「錢氏五王，惟武肅有改元事，而廟號史所不載， 間讀余公綽閩王事跡云： 『永隆三年（941） ，吳越世宗文穆王薨?！涣秩手就跏蠁?運圖云： 『永隆二年（940）,吳越世皇崩，子成宗嗣?！浑m二人所紀(jì)年歲不同，至 廟號稱宗，則二書吻合。似非竟無可據(jù)者，今兩浙民間猶謂武肅王為錢太祖，豈 當(dāng)日果實稱宗，而其后漸諱之邪。當(dāng)闕疑以附夏五郭公之例?！怪劣凇负弥螌m 室」及「營造」這些事，錢镠紀(jì)錄則有之，見《舊五代史》：「《 五代史補》錢镠 封吳越國王后，大興府署，版筑斤斧之聲，書夜不絕，士卒怨嗟，或有中夜?jié)撚冒淄?書于門曰： 『沒了期，侵早起，抵暮歸?！婚H一見欣然，遽命書吏亦以白土?xí)鴶?shù)字 于其側(cè)曰：『沒了期，春衣纔罷又冬衣?！粫r人以為神輔，自是怨嗟頓息。 」但 傳瓘多建祠、廟則有之，見《十國春秋》有十四個例子：   1.建祠于國城外北山。   2.重建開元宮，追福于先王也。   3.王建寺于府城外前百步，起樓號曰奉恩，請寺額于唐。   4.又建瑞隆院于七寶山。   5.建先王廟于東府。   6.新建五廟于城南……王親視五廟。   7.建相嚴(yán)院于國城西。   8.建凈空院于國城之北山。   9.又建昭慶律寺。   10.建世子府于城北。   11.僧道翊得奇木于前澗，斷為觀世音法身，王命建天竺道場。   12.又建天長凈心寺于國城。   13.以世子府為瑤臺院。   14.建甘露寺于南山。   這些「營造」跟「回錄之災(zāi)」是兩回事，故兩部五代史的這些評論， 《十國 春秋》秋皆不取。 

九、結(jié)語 

  錢傳瓘在位十年，他個性平和，很有教養(yǎng)，跟錢镠不同，他能詩文，崇尚儒 學(xué)?！妒畤呵铩酚浰钢玖炕掷?，識度宏遠?！刮宕畤械膮窃絿褫^長， 跟他能守成有很大的關(guān)系。他雖「少嬰軍旅」，但不好殺，能吃苦耐勞。立國首 要在于人才掌握，唐末大亂，中 朝 人 士 多 奔 邊陲，傳瓘所用的重臣沈崧、皮光業(yè)、 林鼎皆外地出身。當(dāng)然，錢镠就很發(fā)掘及重用人才了，傳瓘接承了父親所奠下的 基礎(chǔ)，再設(shè)置「擇能院」 ，積極地選賢士錄用之。 《吳越備史》論其：「 英 毅 之 資 兼 仁 厚 之 德 」，并不過分。

（大慶油田錢德宇掃描識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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