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墨生 在民國時期有赫赫之名的“南張北溥”,一個在上世紀(jì)60年代謝世,一個則在上世紀(jì)80年代辭世,相差20年,這使得張大千還有后來的潑墨潑彩機(jī)會而讓他的繪畫“再造輝煌”。如何評價溥與張? 由于我的年齡、視界所限,也由于大陸到很晚才介紹溥心畬,很長時間里我沒有注意到這位“西山逸士” (溥號),我也相信,上世紀(jì)的中國藝壇大體上也淡忘了這位“羲皇上人”(溥號),誰叫他的心那么與時與世相違呢?又在生命余年偏居一島,寂寞以終。不唯身為舊王孫、心系上古的溥氏被人冷落,就是馳譽(yù)海內(nèi)外一向善于“炒作”的張大千也每每被史家們放在不冷不熱的位置,張大千的“火爆”主要在于藝術(shù)市場。當(dāng)我真正注視張大千的時候,目光也是盯在他晚年的潑墨潑彩山水上面。 后來,不斷地接觸到兩家作品,較全面地了解了他們的生平與藝術(shù),我發(fā)現(xiàn)已往對溥與張的認(rèn)識還可以修正。 在我眼中,溥心畬的心靈是不斷向回收的,以至收到他的數(shù)寸小畫中,冷瑟瑟、清涼涼地空而透。那種冷透,比之同樣是朝代更迭的舊王孫石濤、八大有過之而無不及。每次看他的畫,我都有一種寒徹心脾的感覺。論者稱他的畫是“北宗文人畫”,我想,北宗者,院體也,職業(yè)畫家畫也。文人畫者,非職業(yè)畫家畫也,以文人之文入于專業(yè)繪畫中,即合專業(yè)與非專業(yè)于一爐爾??墒?,張大千也是如此,他也是兼融南北宗、兼院體與文人畫于一體的。只是,張大千的畫是清而不冷,清而秀,清而潤,不唯不冷,反而微溫。以畫鑒人,張大千的清逸背后是一片溫馨熱烈,故他十分入世也十分玩世,正與溥心畬的遁世逃逸心相左。所以我看大千居士的畫,深感其才氣功夫過人,而深在之心跡卻閃爍難覓。望溥氏畫,單純澄澈,透而亮,清而寒,荒而寂??磸埵袭嫞S富絢爛,清而渾,燦而爛,放而幻。張大千晚年之潑畫,便將此種迷朦浪漫之思推向了極致,渾沌淋漓,令人不可端倪,甚至渾而臟。以張之渾而臟、浪而漫的潑畫較于溥氏之清而潔、枯而硬,實(shí)是一矜才一狷介之鮮明對比。溥心畬是半路出家,張大千是9歲習(xí)畫。論能力,張大千足可睥睨20世紀(jì)的所有畫家,其造假水平可見一端。論文氣,溥心畬則凌張氏而上之,又為20世紀(jì)之他家所少比肩者。 溥心畬謂:“與其無筆,不如無墨。”(《溥心畬談藝錄》,王彬編)其畫恰好是用筆勝于用墨,長于敷色短于用墨,因而失于單薄。張大千謂:“古稱得筆法易,得墨法難;得墨法易,得水法難。三者俱到,其惟思翁乎?”(《張大千畫語錄》,李永翹編)以此衡溥心畬畫,則不足稱完全也。大千手段固然稱能,然總有本事大而格不夠高之嫌。上世紀(jì)末在中國歷史博物館參觀張大千個展,竟然未被他那幅逾尋丈的巨荷所感動,也未動心于他的晚年潑墨潑彩山水,感動的還是他那清中帶渾、秀里帶拙的中期卷冊。若將張大千以比黃賓虹,我以為張大千如才子如佳人,而黃氏如隱士如塾師,巧拙露藏大異其趣。我相信畫史最眷顧獨(dú)與深、大者,溥心畬獨(dú),張大千大,黃賓虹深。然而唯深者,可恒久動人無疑。 注:此文發(fā)表于《美術(shù)報》。 (圖片來源:《百年巨匠 張大千》,甘肅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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