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我一直不愿提及的傷痛。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拿出母親的照片暗自傷神。多少次因夢到母親而從夢中哭醒，望著身旁熟睡的妻兒，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喊著“媽媽，我想你”。 母親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母親的父親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家里條件艱苦，母親只上到小學(xué)三年級就輟學(xué)在家?guī)兔α?。在媽媽十八歲的時候，經(jīng)人說媒嫁給了父親。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終于吹到了偏遠(yuǎn)的山村，父親和村里人一起外出打工。父親常年在外，只是在春節(jié)的時候回來。家里的大小事情只能靠母親一個人操持著。 母親總是在早上六點(diǎn)多就起床，去一里外的公共水井挑水，要挑滿一大水缸，才夠一天的使用。然后打掃房間、清掃院子，洗衣、喂豬，等這些忙碌完畢，再招呼我們姐弟三人起床。夏天母親起得更早，要在趕在太陽火熱之前，盡可能多的把地翻好，又會在晚上回來的更晚，日落涼快，能更好的勞作。冬天天亮的晚，田里的活又少，母親經(jīng)常也是天不亮就起床和周圍的鄰居一起去幾公里外的山上砍柴。直到傍晚才回來，幾個人拉了滿滿一車。母親砍柴的速度很快，讓一些男人們都自嘆不如。母親的勤勞，贏得了鄉(xiāng)鄰的尊重。 常常有人來我們家串門，小時候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只是靜靜地靠在母親身邊，聽他們說著。母親也很少發(fā)話，只是聽來人在那里訴說，偶爾附和兩聲。母親也有自己的心事，但卻從來不和旁人說。但當(dāng)旁邊沒有別人只剩下我的時候，母親總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些什么，可那時候年紀(jì)太小，總是聽不懂。 后來慢慢大了，也不再圍繞母親身邊。與母親說話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母親也不再在我面前自言自語了，日子似乎在平靜的過著。 初中畢業(yè)，我以全縣城第十六名的成績考入我們縣城唯一的省重點(diǎn)中學(xué)?？晌覐娜胰说哪樕?，看不出一絲高興，我知道該發(fā)生的終于發(fā)生了。那一年，父親不顧所有親戚的反對，毅然和母親離婚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這一刻來臨的時候，我仍然無法接受，我沒有像姐姐們一樣，找父親大吵大鬧。我至今為自己的懦弱感到后悔，后悔沒有把母親留下。 半年以后，母親改嫁離開了家，父親也娶了繼母。兩個姐姐也匆匆的結(jié)婚了，從此家的溫暖便離我而去了。母親改嫁的地方不是很遠(yuǎn)。我偶爾會去一次。那家家境也不是很好，有一個癱瘓在床的老太太，男的據(jù)說肺部有毛病。雖然家里還有三個已成年的兒子，但每次去看望母親，總是她一個人在地里勞作。即使我去了，母親也沒停下來，但她卻不許我?guī)退?，只讓我靜靜在邊上站著。我不清楚母親為什么會這樣選擇，但我也知道肯定是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我無法面對如此辛苦的母親，母親也不想讓我看到她現(xiàn)在的辛勞。于是，每次都是匆匆一面就分開了。 這年夏天，太爺爺病了，一放暑假，我急匆匆趕回家。推開臥室的門，以往精神奕奕的太爺爺現(xiàn)在只能躺在床上，連說話都顯得很吃力。太爺爺看到我，等其他人都出去了，艱難的側(cè)過身子，氣喘吁吁地對我說：“把……你媽媽……接回來吧”。我不敢看他近乎哀求的眼神，側(cè)過身子眼淚不爭氣的落了下來。我趕緊擦干了眼淚，努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等你好了，我就把她接回來?！?，太爺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艱難的回過身子躺好，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好!……，好……”。太爺爺緩緩閉上眼睛，再也沒有醒來。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到了二零零八年。這一年我已經(jīng)在四川工作四年了，也是這一年的冬天九十歲高齡的太奶奶去世?；氐郊铱吹教棠痰撵`柩，我心如刀絞，我自小由太奶奶帶大，她給了我無限的關(guān)懷和愛護(hù)。此刻卻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永遠(yuǎn)離我們而去。我和父親跪在太奶奶的靈柩前一張一張的燒著紙錢，火光把周圍照的通亮，十多年我第一次離父親這樣近，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白，臉上、額頭的皺紋已經(jīng)很深，很深了。這些年對父親的怨恨，在這一刻，漸漸的開始消失了。夜深了，其他人忙了一天都去睡了，只剩我和父親在為太奶奶守靈，我們靜靜坐著，許久沒有說話。父親終于開口了，問了些我工作上的事，最后終于像似下了很大的決心，問起母親的近況。我不知道此刻父親是不是后悔了，但即使后悔，是否來的太遲了。聽姑姑講，太奶奶去世前一直喊著我的名字，偶爾也會喊著母親的名字。可最終，我們都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太奶奶下葬的那天晚上，父親和二叔去墳頭祭拜。二叔回來告訴我父親在太奶奶的墳前長跪不起，讓我去勸勸。我和堂弟趕到那里，父親還爬在墳頭大聲的痛哭著。那是我第一次見父親哭，哭的如此撕心裂肺，讓人肝腸寸斷。似乎要將這幾十年的淚水都傾注到膝下的泥土里。父親終于止住了哭泣，父親說如果母親在，太奶奶肯定還能再活幾年。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默默走著。
幾個月后，遠(yuǎn)嫁山東農(nóng)村的大姐產(chǎn)下一子，母親在我和二姐的勸說下，去幫大姐帶孩子，母親終于不用再那么辛苦。在和母親的通話中，感覺母親輕松不少。我常常在電話里邀請母親來我這里，母親總是說等大姐孩子大一些了，或者說等我有了小孩就過來，我知道母親一直覺得我們在城市生活不易，想給我減少一些負(fù)擔(dān)。 可母親終究是沒有來，去山東大姐家是她一生唯一的一次遠(yuǎn)門，也是最后一次。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日，是我最難忘記的一天。大姐打來電話，母親在門口摘菜，突然昏迷不醒。我和姐姐，幾個姑姑日夜趕路，到達(dá)醫(yī)院，母親已經(jīng)在重癥室不醒人事了，醫(yī)生告訴我母親已經(jīng)腦死亡。透過門口的玻璃，看著靜靜躺著的母親。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眼淚瞬間充滿了雙眼，喉嚨哽咽的難受。但此刻我需要堅強(qiáng)，一邊安撫著姐姐，一邊勸慰著姑姑。 將母親骨灰迎回老家安葬，竟然獲得老家眾人的支持。我想象過很多次母親歸來的情形，卻從沒想過是以這種方式。那天，是母親歸來的日子，與母親熟識的鄉(xiāng)鄰早就擠滿了院子。我捧著母親的遺骸一步步走進(jìn)院落----這個母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終于又迎回了它的主人。鄰里的長輩們早已淚眼婆娑，時不時有人輕輕的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要堅強(qiáng)。 夜深了，最后一聲嗩吶也停了。人們陸續(xù)都散去了，一切都?xì)w于平靜。但還有幾個母親曾經(jīng)的舊相識，遲遲不肯離去，他們在一起回憶著母親的過去，他們的曾經(jīng)。 我靜靜的跪在母親的遺像面前，看著她的慈祥的面孔，回憶著過去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眼淚又流了下來。姐姐來到我身邊，拿出一包東西，說這是母親留給我的。我打開一看，是一些零散的紙幣，一角，兩角，一元，兩元，足足三千多元。姐姐說這是母親為她未來的兒媳婦攢的見面禮。我顫抖著手，捧著這些零散的紙幣，終于忍不住了，所有的痛楚在這一刻都迸發(fā)出來?！皨?……，媽!”，扶著母親的棺槨，我嚎嚎大哭起來。 母親就這樣永遠(yuǎn)離我們而去了，她僅僅只有五十六歲。勞累幾十年卻沒有輕松過一天。在現(xiàn)實(shí)中我們告別了，但你永遠(yuǎn)活在我們的心里。 在過幾個月就是母親去世的周年祭了， 我想說“媽媽!……，我們姐弟都好，請你放心吧。 媽媽!!，我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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