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蟲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木棉樹給騙了!
春天里,木棉用一身眩目的花蕊引來南徙的鳥。那些鳥兒曾無數(shù)次英勇地穿過暴風(fēng)雪,可是,在太陽底下他們迅速失掉了所有的聰明。木棉樹的搭訕使這群可憐的勇士受寵若驚,紛紛停下,并久久不愿離去。
螢火蟲在一旁冷眼瞅著嘰嘰喳喳的鳥群,她低聲嘟囔著:“一些沒有見識的北方佬。讓他們傻傻地向木棉獻(xiàn)殷勤吧,好像鳥也知道樹是怎么一回事。實際上木棉只是想哄他們留下來給自己作伴罷了!”螢火蟲這么說,就好像她沒有上過木棉樹的當(dāng)一樣。她完全忘記了半個月前自己如何在木棉的花言巧語下違背親人們的忠告,固執(zhí)地留下來,并聲稱要“一輩子和親愛的木棉做朋友”!
在發(fā)表完對鳥群的意見后,螢火蟲掉頭飛進(jìn)了身后的森林。起先,她對神秘的森林仍充滿好奇,因為她從未獨自飛過這么遠(yuǎn)。她東張西望,什么也看不夠。樹木頭頂上方的太陽露出大半邊臉。風(fēng)的牙齒很尖,啄動樹好看的皮膚。但隨著暮色愈深,夜的陰暗私語蔓延至 整片森林。黑暗的鼻息越來越沉重,它帶來了寒冷和古怪的響動。她開始害怕了。 沒有盡頭的大森林。在螢火蟲看來,周圍的樹在陰影中顯得過分的高大,看上去簡直就像一群心懷鬼胎的怪物。就在她沮喪得幾乎要放聲大哭的時候,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在幽暗中忽然跳出來——“你不要哭了,來找我玩吧?!蔽灮鹣x嚇了一大跳,她在空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試圖發(fā)現(xiàn)聲音的主人。但森林實在太黑了,她的燈籠系在尾巴上,什么也照不見。于是,她問:“你是誰,我找不到你?!薄拔以陔x你最近的樹上。你往上飛吧,當(dāng)你看到月亮的時候,就找到我了?!蔽灮鹣x懷疑這是惡作劇,但她卻情不自禁地聽從了那個聲音,往高處飛去。
一疊疊秘密的樹枝。分開層層樹葉,又小心繞過一大片綠色的夢。漆黑的霧漸漸消散,光芒愈加強(qiáng)烈。螢火蟲猛然掉進(jìn)明亮的銀色里,伴隨瞬間的失明。她再次聽到那個聲音,此刻,他離她很近:“晚上好,螢火蟲小姐?!蔽灮鹣x慢慢看清一張嫩綠的臉,原來他是白楊樹最年輕的兒子。小葉子的雙眼里映著兩團(tuán)白色的火。大的是月亮,小的是螢火蟲。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不知為什么,她有點不好意思,說不出話來!
“順著我的頭發(fā)爬過來吧。”螢火蟲默默聽從他,緊挨著他坐下。他贊許地注視著她說:“你有一雙翅膀,螢火蟲小姐,你可真漂亮。你能為我跳支舞么?”
“你真好!你會讓我跳舞么?”螢火蟲高興地大叫:“我已經(jīng)好久沒跳舞了。沉迷舞蹈在一個以飛翔為天職的家族里來說,不過是虛榮的表現(xiàn)。有時候,我一直在為兩只翅膀苦惱,因為它使我不得不屈服于為謀生而活的傳統(tǒng)?,F(xiàn)在好了,我和你呆在一塊,我不怕你會嘲笑我。因為我知道,你肯定了解跳舞這件重大的事,跟我一樣!”“你是對的,”小葉子微笑著說:“從這一刻起,我發(fā)誓世上再沒有比跳舞更重大的事?!蔽灮鹣x臉熱熱的,她幾乎不敢看他。小葉子接著說:“你真可愛,螢火蟲小姐。我想吻你。但我還沒這么做,你的臉已經(jīng)紅了?!薄拔覀儾煌?,”螢火蟲低聲說:“但,我喜愛你的不同?!蓖nD兩秒后,她聽見他輕輕的回答,“我喜歡你整個?!?/span>
突如其來的愛情像一座花園狠狠砸中螢火蟲的腦袋!她來不及喘口氣,就被小先生牢牢抱住。黑夜在此時看來是多么值得慶幸呀。與親人失散,因受騙誤入這片陌生的森林。但是,幸好這一切都被認(rèn)真經(jīng)歷了!她貼緊他的胸口快樂地想,如果不是這樣,我怎么能見到他眼里的月亮,我又怎么會獲得這種奇妙的幸福!
“親愛的,我老是一個人呆在樹頂?!毙∪~子說著便“叭噠”地親一下螢火蟲的額頭:“如今我有了你,你能夠告訴我世上所有的故事,我相信你。”“是,我愿意這樣做?!蔽灮鹣x大力點頭:“即使自然法則里從未有過一只螢火蟲遇見白楊葉子的先例,我也要永遠(yuǎn)留在你身邊,成為你的。”
黑暗走到這里已到盡頭,黎明到來。在每個今天,他倆都像是剛出生那樣。螢火蟲告訴她的小先生,風(fēng)在天上梳胡子時,松鼠的門窗是如何“啪啦”作響;蜜蜂忙著參加螞蟻的婚禮,它帶上的賀禮是從路邊撿到的一串鈴鐺。這份禮物太大了,它把新郎新娘和客人們都困在了里面;狐貍追逐著一朵金黃色的云,因為它看上去就像自己丟失的那頂假發(fā)……她一個接一個地講,總會有更好更新的故事,永遠(yuǎn)講不完。小葉子被深深地吸引住,他時刻都高興得要命。
當(dāng)螢火蟲因為幸福而走不動路時,她絲毫沒意識到森林里即將來臨的風(fēng)暴即將開啟她一生中最長的旅程。
那場暴風(fēng)雨到來的晚上極安靜,螢火蟲和小先生呆的地方太高了,以至于他們既沒有聽說森林里動物們之間緊張的奔走相告,連樹木間的相互提醒也沒能傳到他們耳里。而當(dāng)螢火蟲把雙翅伸向空中感受到不尋常的潮濕氣流時,一切已太遲了。大片烏云聚在森林上方,雷聲夾著狂風(fēng)洶洶趕來。不待他們反應(yīng)過來,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小先生無助地袒露在風(fēng)暴中,渾身淋透。螢火蟲使勁打開翅膀,試圖保護(hù)小葉子,但她的力量太小了,風(fēng)把她掀起,推了一個大跟頭。她墜入雨水的漩渦中,被迫離開她的愛人。更糟的是,她絲毫沒辦法掙扎。她暈倒了。
當(dāng)露水頭朝下往地面滑翔,霞光已覆蓋了整片森林。螢火蟲蘇醒過來,她羞愧極了,為自己的軟弱,為自己單獨迎來了黎明。她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小葉子,向他道歉。
一群陌生的白楊葉在樹頂手舞足蹈,小葉子卻不見了。螢火蟲急得發(fā)瘋:“我想找你們最小的弟弟!他去哪了?”“他被大風(fēng)刮走了,風(fēng)兒將會帶他去旅行。”螢火蟲感到一道潔白的閃電劃過了胸腔,她疼得要命。她慢慢后退幾步,掉頭飛走,“我要找到他?!彼腥硕悸牭搅怂穆曇簟?/span>
森林里每個小動物的門在同一天被敲響。螢火蟲站在門外,她不厭其煩地重復(fù)問著同一句話:“你有見過白楊媽媽最小的兒子么,他是我的愛人?!钡鸢缚偸欠穸ǖ?。從這天起,她生命的意義被一個簡單的信念全然占滿:找到他。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她幾乎遇到了森林里所有的動物,可他們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她匆匆與他們告別,繼而投身向更遠(yuǎn)的地方。
哭,失望,意味著停下腳步。停下腳步意味著一種解脫,一種幸福。但螢火蟲根本瞧不上這幸福。春天里,小動物戴著帽子,提著籃子走來走去。他們的生活愉快芬芳,且單調(diào)。他們滿足于這樣的生活,為此沾沾自喜。螢火蟲因愛情和他們不同。她選擇了一種另類的艱難的生活。
終于有一天,螢火蟲飛到了森林的盡頭。太陽快落山了,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綠油油的田野,勞作其間的人們收拾工具準(zhǔn)備回家去。螢火蟲漫無目的地飛,她留意著田野里隱秘的水渠和起伏的麥浪,期望在這里找到小葉子。一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首先發(fā)現(xiàn)了她,這都怪螢火蟲忙著左顧右盼而疏忽了危險的人類,而且,最糟糕的是,她飛得太低了。
小男孩屏住呼吸,朝前一跳猛地合住手掌,抓住了螢火蟲!他在收工的人群中蹦蹦跳跳地跑,他要把螢火蟲帶回家。可憐的螢火蟲在他的手掌間跌跌亂撞。她一心想逃出去,倒不是因為怕死,她是怕自己再也不能見到小葉子!
男孩對螢火蟲的想法毫不知情。他一口氣跑回家,在院子外他就嚷開了“媽媽,給我一個玻璃罐子,我抓到了一只螢火蟲?!眿寢尮唤o了他要的玻璃罐子,他把螢火蟲放進(jìn)去,“啪”地蓋上了蓋口。螢火蟲起先仍不斷掙扎,但毫無用處。她無力地貼著透明的玻璃墻壁開始流淚。小男孩看見自己的玩物突然縮在罐子角落一動不動,他有點著急:“怎么了,難道它悶死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把手伸進(jìn)去欲捉住螢火蟲瞧個明白。螢火蟲瞅準(zhǔn)罐子的空隙,猛地高高彈起來,她飛到了外面!小男孩氣急敗壞,順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欲拍住螢火蟲,螢火蟲跌跌撞撞地躲避他的恐怖襲擊,更快地朝屋外飛。她飛到院子里,但她分不清方向。她猶豫著不知往哪兒逃,就在這時,追上來的男孩把書用力揮向空中,他打中了螢火蟲的翅膀!
無邊的黑暗。螢火蟲受了重傷,再也沒有力氣掙扎。她飄飄忽忽地跌進(jìn)院子的水井里。最后,螢火蟲掉在一片樹葉身上。她低頭看,她掉進(jìn)了小葉子的懷里!“我找到你了?!彼龑λf,她的翅膀在流血。沒有回答,她努力分開小先生的頭發(fā),他眼睛溫柔地合著,早已停止了呼吸。螢火蟲用手蒙著小先生的眼睛,她感到全身的力氣已被抽干?!拔乙部焖懒耍H愛的?!彼谛睦镞@樣說道,然后她微笑著把頭貼緊小葉子的胸口,“我走了好遠(yuǎn)的路,一路上發(fā)生了數(shù)不清的故事。但現(xiàn)在,我宣布我找到了世上最好的故事。”
泥土里的露水被風(fēng)吹干,花公雞走向人們的窗下神氣地叫出黎明的第一聲。多么美好的一天。小男孩睡眼惺忪地從屋內(nèi)推門出來走到院子里,他提著小木桶去井邊打水。當(dāng)沉甸甸的水桶升出井口時,他失聲驚叫:“媽媽,快來看吶,一片發(fā)光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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