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的不是理論嗎？它不是傳統(tǒng)的理論，它不怎么在乎建立那種概 念的體系構架；它的注重點是，在不同的情境之中、境遇之中顯示 個別和普遍怎么貫通起來，顯示出這個活生生的、活在現(xiàn)象中的 本質。這個“本質”不要作傳統(tǒng)的理解，實際上它是指最關鍵的、最 獨特的那個東西，不能夠還原為現(xiàn)成實在的對象；它是當場被構 成的，乂是非常關鍵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我們以后會用一個個學 者的文本來顯示這一點。通過這樣一種搞哲學的新方法，就能夠 看出現(xiàn)象本身具有的本質性的、關鍵性的、無法替代的東西。所以 任何認識都離不開情境，因為情境所生的東西是無法替代的，本 質的東西水遠是浸透在現(xiàn)象里、活在現(xiàn)象里的。你想把它袖象出 來成為一個概念，又用這個概念來建構體系，像柏拉圖設想的那 種辯證法，從理念到理念，從理型到理型，達到“第一原則”，那都不是現(xiàn)象學。

怎么理解現(xiàn)象學的這個基本特點呢？我的看法和一些學者不 太一樣。比如倪梁康先生，他是我的朋友，他的翻譯對胡塞爾思想 在中國的傳播作出了重大貢獻，但我們的看法不全一樣。為什么 向大家講這個，就是讓你可以感覺到，研究現(xiàn)象學可以在某些必 要的共同前提下采取不同的切人角度。貴在有一個理解的角度， 而不是平板的只有這么一種講法，你要自己思想才是現(xiàn)象學的精 神。倪梁康在他編的一本現(xiàn)象學文集《面對事實本身》的編者序 中講到：“現(xiàn)象學可被視為一種處在實證主義與形而上學之間的 學科?！边€有一句話更重要：胡寒爾“會同意孔德把一門科學的成 熟期定義為實證科學時期的做法。”大家知道孔德的三階段論^人 類知識的發(fā)展經(jīng)過三個階段，第一個是神學階段，第二個是形而 上學階段，第三個即成熟期，是實證科學階段。而梁康認為胡塞爾 會同意孔德的這個看法，言外之意就是，現(xiàn)象學作為比較成熟的 哲學學科，是一種實證科學。編者強調現(xiàn)象學是一種工作哲學，它 只是從底層做具體的分析，不去建構思想體系，這點我也同意。但 如果強調到把現(xiàn)象學看作一種實證科學，我覺得就有點兒偏了。 當然，還不是完全等同于實證科學，而是處在實證主義和形而上 學之間。這個意思，大概是說形而上學在傳統(tǒng)上偏重于普遍這一 邊；而實證主義注重的是觀察事實，觀察事實是個別的。那么“處 在這二者之間”是不是也就合T我剛才講的意思了？不是這樣的。

我們先看看什么是實證主義。

實證主義是一種對實證科學的認知方式的信仰，它認為近代 以來的自然科學，物理學、化學這些實證科學，其認識方式就應該 是所有對世界的認識方式的楷模。它認為科學是僅有的真實知 識，觀察事實是僅有的知識對象，科學規(guī)律僅僅是對于這些觀察 事實的整理，作出某種預期，然后再回到觀察事實中，讓觀察事實 來檢驗。實證主義就是說，實證科學這一套認識模式是所有的認 識模式都必須遵守的，不這么做就是沒意義的，不是真正的知識， 而是一種過了時的形而上學。所以實證主義認為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 研究對象比如存在、實體、宇宙等等，是一種大而無當，根本無法 用觀察事實來確證或否證的東西。這些東西我們不應該研究，那 都是偽科學、偽知識，關于這種對象的知識都是無意義的，無效 的。這一主張的經(jīng)典代表是孔德，現(xiàn)代的代表是馬赫和邏輯實證 主義者，比如石里克、卡爾那普、萊辛巴哈等等。從表面上看實證 主義注重的是觀察事實，形而上學注重的是普遍性，所以說現(xiàn)象 學處在二者之間似乎有一定道理。但我覺得這太表面化、簡單化 了。從以上的討論可以看出來，傳統(tǒng)西方哲學的主流并不完仝忽 視個別，困擾它的問題不在它看不見個別，像亞里士多德就很看 得見個別。困擾它的問題是，它找不到一種方法來打通個別與普 遍的聯(lián)系。同樣，在實證主義那兒，個別（也就是觀察事實）和普遍 (也就是它所謂的科學規(guī)律）這兩者之間的關系也是外在的，而且 根本說不清。科學規(guī)律要接受普遍事實的檢驗，它來自對觀察事 實的觀察，然后得出科學的假說，這個假說經(jīng)過事實的檢驗就成 為科學的規(guī)律。這種關系是非常外在的。觀察事實怎么檢驗這個 假說，這個假說怎么從觀察事實里得出來，都說不清楚。所以實證 主義在現(xiàn)代西方哲學里命運并不太好，首先在孔德那兒本身就是 矛盾的，一邊講實證主義，一邊自己又在建構大體系，建構一個人 道教。當代的邏輯實證主義剛開始非常興盛，它從維特根斯坦那 兒吸收了一些東西，形成維也納學派，但后來衰敗得也特別快。為 什么？因為它從根本上就站不住，解決不了個別與一般的關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