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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th of a Salesman 文本PDF： http://vdisk.weibo.c 中戲60種必讀劇本超清掃描PDF 鏈接:http://pan.baidu.com （共享者：豆瓣ID：Mumu/百度ID：shawxx） 推銷員之死 英若誠譯 兩幕私下的談話及一首安魂曲 劇中人物 威利·洛曼 林達——威利·洛曼的妻子 比夫——威利·洛曼的長子 哈皮——威利·洛曼的次子 伯納德 某婦人 查利 本伯伯 霍華德·瓦格納 珍妮 斯坦利 佛賽特小姐 萊塔 地點 本劇發(fā)生于威利·洛曼家中的室內(nèi)和庭院中，以及他去紐約和波士頓的幾個地方。時間是今天。 第一幕 可以聽見用長笛演奏的一支旋律。樂聲低微而優(yōu)美，使人想到草原、樹木和一望無際的天邊。幕啟。 觀眾面前出現(xiàn)的是推銷員的家?？梢愿杏X到這個家背后和周圍四面都是高聳的見棱見角的建筑。照耀著這所房子和舞臺前部的只有從天上來的青光，周圍區(qū)域則籠罩著一種憤怒的橘紅色。燈光再亮一些以后，觀眾可以看清，這所小小的、脆弱的房子被包圍在周圍堅實的公寓大樓之中，因此這個地方有一種夢似的情調(diào)，從現(xiàn)實中升華起來的一場夢。房子中央的廚房確實很真實，有一張廚房的桌子，三把椅子和一個電冰箱，但是看不見別的設(shè)備。在廚房后墻上是一個掛著簾子的門，通向起居室。在廚房右邊，比廚房的地面高出二尺，是一間臥室，其中只有一張銅架床和一把直背椅子。在床上方的格架上放著一個銀制的體育競賽獎品。臥室有窗，窗外就是旁邊的公寓大樓。 在廚房后面，地面比廚房高出六英尺半，是兩個兒子的臥室?，F(xiàn)在這里幾乎全在暗中，只能模糊看到兩張床，和這間后墻上的一扇小頂窗。（這間臥室處于那間看不見的起居室的上層。）左邊有一道彎曲的樓梯，從廚房通上來。 整個布景全部或者某些地方部分是透明的。這座房子的屋頂輪廓線是單線畫出的，在輪廓線下面和上面都可以看到那些公寓大樓。在房子前面是一片臺口表演區(qū)，越過舞臺前部，伸展到樂池上方，呈半圓形。這個表演區(qū)代表這家的后院，同時威利的幻想場景以及他在城里活動的場面也都發(fā)生在這里。每當戲發(fā)生在現(xiàn)在時，演員都嚴格地按照想象中的墻線行動，只能通過左邊的門進入這所房子。但是當戲發(fā)生在過去時，這些局限就都打破了，劇中人物就從屋中“透”過墻直接出入于臺前表演區(qū)。 （威利·洛曼，推銷員，手里拎著兩個裝樣品的大箱子，從右方上。笛聲在繼續(xù)。他聽得見笛聲，但并沒有注意。他六十多歲了，穿著樸素。僅僅從他橫穿舞臺走到房子大門的幾步路也看得出來他累極了。他打開門鎖，進入廚房，深呼了一口氣，放下手里的負擔，撫摸著累疼了的手掌。他情不自禁地長吁一口氣，感嘆地說了句話——可能是“夠嗆，真夠嗆”。他關(guān)上了門，然后通過掛簾子的門，把手提箱拿到起居室去。在右邊的屋里，他的妻子林達在床上翻動了一下。她起床，披上一件睡袍，傾耳聽著。她通常是個樂呵呵的人，但多年來已經(jīng)形成克制自己的習慣，決不允許自己對威利的表現(xiàn)有任何不滿——她不僅僅是愛威利，她崇拜他，威利的反復無常的性格，他的脾氣，他那些大而無當?shù)膲粝牒托⌒〉氖顾齻牡男袨?，似乎對她只是一個提醒，使她更痛心地感到威利心里那些折磨他的渴望，而這些渴望在她心中也同樣存在，只不過她說不出來，也缺少把這些渴望追求到底的氣質(zhì)。） 林 達?。牭酵谂P室外的聲音，有些膽怯地叫他）威利！ 威 利 別擔心，我回來了。 林 達 你回來了？出了什么事？（短暫的停頓）是出了什么事嗎？威利？ 威 利 沒有，沒出事。 林 達 你不是把車撞壞了吧？ 威 利?。ú辉谝獾?，有些煩躁）我說了沒出事，你沒聽見？ 林 達 你不舒服了？ 威 利 我累得要死，（笛聲逐漸消失了。他在她身旁床上坐下，木木地）我干不了啦。林達，我就是干不下去啦。 林 達?。ㄐ⌒囊硪淼?，非常體貼地）你今天一天都在哪兒？你的氣色壞透了。 威 利 我把車開到揚克斯過去不遠，停下來喝了一杯咖啡。說不定就是那杯咖啡鬧的。 林 達 怎么？ 威 利?。ㄍＡ艘幌拢┖鋈婚g，我開不下去了。車總是往公路邊上甩，你明白嗎？ 林 達 （順著他說）噢?？赡苡质欠较虮P的關(guān)系。我看那個安杰羅不大會修斯圖貝克車。 威 利 不是，是我，是我。忽然間我一看我的速度是一小時六十英里，可是我根本不記得剛剛的五分鐘是怎么過去的。我——我好像不能集中注意力開車。 林 達 也許是眼鏡不好。你一直沒去配新眼鏡。 威 利 不是，我什么都看得見?；貋淼穆飞衔乙恍r開十英里。從揚克斯到家我開了差不多四個鐘頭。 林 達?。犔煊擅┖冒?，你就是得歇一陣子了，威利，你這樣干下去不行。 威 利 我剛從佛羅里達休養(yǎng)回來。 林 達 可是你腦子沒得到休息。你用腦過度，親愛的，要緊的是腦子。 威 利 我明天一早再出車。也許到早上我就好了。這雙鞋里頭該死的腳弓墊難受得要命。 林 達 吃一片阿司匹林吧，我給你拿一片，好不好？吃了能安神。 威 利 （納悶地）我開著車往前走，你明白嗎？我精神好得很，我還看風景呢。你想想看，我一輩子天天在公路上開車，我還看風景?？墒橇诌_，那邊真美啊，密密麻麻的樹，太陽又暖和，我打開了擋風玻璃，讓熱風吹透了我的全身?？墒峭蝗婚g，我的車朝著公路外邊沖出去了！我告訴你，我忘了我是開車呢，完全忘了！幸虧我沒往白線那邊歪，不然說不定會撞死什么人。接著我又往前開——過了五分鐘我又出神了，差一點兒——（他用手指頭按住眼睛）我腦子里胡思亂想，什么怪念頭都有。 林 達 威利，親愛的，再去跟他們說說吧，為什么不能叫你在紐約上班呢。 威 利 紐約用不上我。我熟悉的是新英格蘭，新英格蘭這邊離不開我。 林 達 可是你六十歲了，他們不能要求你還是每個禮拜都在外邊跑。 威 利 我得給波特蘭打個電報。原來說好了的，我應(yīng)該明天早上十點鐘見布朗和莫里森，給他們看這批貨。他媽的，我準能把它賣出去！（他開始穿外衣） 林 達?。ò淹庖履玫揭贿叄┠愫尾幻魈煲辉缇偷交羧A德那兒去，告訴他你非在紐約上班不可。親愛的，你就是太好說話了。 威 利 要是老頭子瓦格納還活著，紐約這一攤早歸我負責了！那個人真是好樣的，有肩膀?？墒撬@個兒子，這個霍華德，這小子不知好歹。我頭一次往北邊跑買賣那會兒，瓦格納公司還沒聽說過新英格蘭在什么地方呢！ 林 達 親愛的，你干嗎不把這些話告訴霍華德呢？ 威 利?。ㄊ艿焦奈瑁┪沂且嬖V他，一定告訴他。家里有奶酪嗎？ 林 達 我給你做個三明治。 威 利 不，你睡吧。我去喝點牛奶，說話就上來。孩子們在家嗎？ 林 達 他們睡了。今天晚上哈皮給比夫約了女朋友，帶著他玩去了。 威 利?。ǜ信d趣）真的？ 林 達 看著這兩個孩子一塊兒刮臉，真叫人高興，兩個人在洗澡間，一個擠在另一個后面。然后一塊出去。你聞見了嗎？滿屋子都是刮胡子膏的味兒。 威 利 你說這是怎么回事？干了一輩子為這所房子付款。最后房子算是歸你了，可是房子里沒人住了。 林 達 唉，親愛的，過了時的東西就扔掉了，生活就是這么回事。 威 利 不，不對，有些人——有些人就能創(chuàng)出點兒事業(yè)來。我今天早上走了以后比夫說了什么沒有？ 林 達 你不該責備他，威利。尤其是他剛下火車。你不應(yīng)該對他發(fā)火。 威 利 我他媽的什么時候發(fā)火來著？我就是問問他賺到錢沒有，這就叫責備？ 林 達 可是親愛的，他上哪兒賺錢去？ 威 利?。ㄓ种庇稚鷼猓┧砩媳镏勺忧榫w。他變得那么陰郁，我走了以后他道歉了嗎？ 林 達 他可垂頭喪氣了，威利。你知道他多么崇拜你。我看等到他真能夠發(fā)揮他的長處的時候，你們兩個就都高興了，就不打架了。 威 利 他待在個農(nóng)場上怎么發(fā)揮長處？那也叫生活嗎？當個農(nóng)業(yè)工人？一開頭，他還年輕，我想嘛，年輕人，到處闖蕩闖蕩也好，各種行當都試試。可是已經(jīng)過去不止十年了，他一個禮拜還掙不了三十五塊錢！ 林 達 他還沒得發(fā)揮呢，威利。 威 利 三十五歲了還不得發(fā)揮，就是丟人！ 林 達 噓——！ 威 利 毛病就在他懶，他媽的！ 林 達 威利，我求求你！ 威 利 比夫就是個懶漢！ 林 達 他們都睡了，你去吃點東西，下樓去吧。 威 利 他回家來干什么？我想知道他為什么回家來。 林 達 我不知道。我看他還是沒找到方向，威利。我看他很空虛。 威 利 比夫·洛曼居然找不到方向。在全世界最偉大的國家，這樣一個年輕人——這么招人喜歡的年輕人，居然找不到方向。而且他多么勤奮。別的不說，比夫有一條特點——他不懶。 林 達 從來不懶。 威 利 （充滿了同情和決心）我明天一早見見他，我跟他好好談?wù)?。我給他找個差事，當個推銷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個大人物。我的老天！記得嗎，他上中學的時候那些孩子們成天跟著他轉(zhuǎn)！他要是沖誰一笑，那個孩子馬上就得意非凡啊。他在大街上一走……（陷入回憶中） 林 達?。ㄅο氪驍嗨某了迹┩H愛的，我今天買了一種新的美國式的奶酪，能攪和著吃的。 威 利 你明知道我愛吃瑞士奶酪，干嗎買美國的？ 林 達 我想你也許愿意換換口味—— 威 利 我不想換口味！我要吃瑞士奶酪，為什么總要跟我別扭著來？ 林 達 （用笑掩飾著不安）我還以為是讓你意外一下呢。 威 利 你干嗎不把這兒的窗戶都打開，我的老天爺？ 林 達 （無限地耐心）都開著呢，親愛的。 威 利 他們把咱們在這兒憋死了。磚墻、窗戶，窗戶、磚墻。 林 達 當初咱們應(yīng)該把旁邊那塊地也買下來。 威 利 街上汽車排成了隊。整個這個地區(qū)就呼吸不到一口新鮮空氣。草都不長，后院連根胡蘿卜都種不出來。應(yīng)該定一條法律，禁止蓋公寓大樓。還記得那邊那兩棵漂亮的榆樹嗎？我跟比夫還在樹上安了個吊床。 林 達 是啊，好像離開城里有一百萬里遠似的。 威 利 那個包工的把那兩棵樹砍掉了，應(yīng)該把他抓起來。他們把這片地方毀了。（出神）我越來越惦記那些日子，林達。到這個季節(jié)該是丁香和紫藤開花了，然后是牡丹，還有黃水仙。這間屋里多么香?。?br> 林 達 沒辦法啊，人們總得有個地方住啊。 威 利 不是，是現(xiàn)在人多了。 林 達 我看也不是人多，我看—— 威 利 就是人多了！這個國家就要毀在這上頭！人口失去控制了。競爭激烈得叫人發(fā)瘋！你聞聞這座公寓大樓的臭味兒！那邊呢，又是一座……怎么還能吃攪拌奶酪呢？ ?。ㄔ谕f最后一段話時，比夫和哈皮在床上欠起身來，傾聽著。） 林 達 下樓去吧，你嘗嘗。聲音輕點兒。 威 利?。ㄞD(zhuǎn)向林達，內(nèi)疚地）寶貝兒，你不是為我擔心吧，??？ 比 夫 怎么回事？ 哈 皮 聽著！ 林 達 你這么精明強干，有什么可擔心的。 威 利 林達，你真是我的根基，我的依靠。 林 達 你就是弦繃得太緊，總把些小事看得那么嚴重。 威 利 我不跟他爭吵了。他要是愿意回得克薩斯，就讓他去吧。 林 達 他會找到路的。 威 利 那當然。有些人就是大器晚成嘛。像愛迪生，好像就是。還有那個橡膠大王，古德里奇。他們兩個當中有一個耳朵是聾的。（朝臥室的門走去）比夫準行，我信得過他。 林 達 還有，威利——禮拜天要是暖和，咱們坐汽車到郊外去玩吧。把擋風玻璃打開，帶上午餐。 威 利 不行，這些新式汽車的擋風玻璃是打不開的。 林 達 可是你今天不是打開了嗎？ 威 利 我？我沒有。（忽然停住）你說這有多怪！這有多么驚人——（他又詫異，又害怕，說不下去了，同時又可以聽到遠遠的笛聲） 林 達 怎么了，親愛的？ 威 利 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林 達 什么，親愛的？ 威 利 我想起那輛雪佛蘭。（短暫的停頓）一九二八年……我買的那輛雪佛蘭——（說不下去了）你說怪不怪？剛才我可以發(fā)誓說我今天開的是那輛雪佛蘭。 林 達 嗨，不定是什么事讓你想起它來了。 威 利 不可思議，嘖。記得那些年嗎？比夫經(jīng)常給那輛車打蠟，打得多么亮！后來買賣舊車的那個人說什么也不信，那輛車已經(jīng)開了八萬英里了。（搖頭）嘿?。▽α诌_）閉上眼睡吧，我馬上就上來。（走出臥室） 哈 皮?。▽Ρ确颍├咸?，說不定他又把車撞壞了！ 林 達?。▽χ谋秤昂埃┫聵翘莸臅r候留神，親愛的！奶酪在中間那個格子里?。ㄋD(zhuǎn)身，走到床前，拿起威利的上衣，走出臥室） ?。ㄔ诤⒆拥姆块g里，光亮起來了。在暗中我們可以聽見威利自言自語，“八萬英里”，然后低聲一笑。比夫從床上爬起來，向舞臺前部走了幾步，聚精會神地站住了。比夫比他弟弟哈皮大兩歲，體格健壯，但是目前看上去有些潦倒，也似乎不那么自信。他不如弟弟在事業(yè)上成功，他的夢想?yún)s比弟弟強烈，而且也更不被普通人所接受。哈皮個子高大魁梧，他身上的男性吸引力就像一種色彩那祥引人注目，或像一種氣味，很快就被不少女人發(fā)覺。他，和他哥哥一樣，也找不到方向，但是表現(xiàn)不同，因為他從來不肯承認失敗，結(jié)果是他思想上更混亂，心里也更冷酷，但是表面上看卻又更心滿意足了。） 哈 皮?。◤拇采掀饋恚┧鲜沁@樣，駕駛執(zhí)照非叫沒收了不可。我對他越來越不放心，知道嗎，比夫？ 比 夫 他的眼睛不行了？ 哈 皮 不是，我跟他一塊兒開過車。他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不能聚精會神。上個禮拜我跟他一道坐車進城，綠燈亮了，他停下來，紅燈一亮他倒又開車了。（笑） 比 夫 也許他色盲。 哈 皮 爸爸？他在推銷貨物的時候眼睛最靈了，你知道啊。 比 夫?。ㄔ诖采献拢┪宜X了。 哈 皮 你不是還跟爸爸鬧別扭吧，比夫？ 比 夫 沒有，我看他沒什么大事。 威 利?。ㄔ谒麄兡_下，起居室里）沒錯兒，先生，八萬英里——八萬二千！ 比 夫 你抽煙嗎？ 哈 皮?。ㄟf給他一盒煙）來一根？ 比 夫?。昧艘桓鶡煟┪乙宦勔姛熚毒退恢?。 威 利 看看這蠟打得多漂亮，嘿！ 哈 皮 （感慨萬分）真有意思。比夫，你想想，咱們倆又在這兒睡覺，這兩張老床。（充滿感情地拍了拍床）躺在這兩張床上咱們說過多少話啊，??？一輩子的事都談到了。 比 夫 是啊。那么多夢想，那么多計劃。 哈 皮 （帶著深沉的男性的笑）大概得有五百個女人都特別想知道咱們在這屋里說了些什么。（兩人會意地輕輕一笑） 比 夫 記得那個大個子，貝西什么的——媽的她姓什么來著——住在布什威克大街那兒的那個？ 哈 皮 （梳著頭發(fā)）養(yǎng)了條長毛大狗的那個？ 比 夫 就是她。我給你撮合的，記得嗎？ 哈 皮 對，那是我頭一回——好像是。家伙，那位可真是個不挑不揀的好貨！（兩人笑，幾乎是粗俗地笑）關(guān)于女人，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你教給我的。別忘了。 比 夫 你準是忘了你當初多么愛害臊了，特別是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 哈 皮 哦，我現(xiàn)在還那樣，比夫。 比 夫 嗨，去你的吧！ 哈 皮 我就是現(xiàn)在能控制自己了，就是這么回事。我覺得我越來越不害臊，可你正相反。怎么回事，比夫？你從前那點幽默，那點自信，到哪兒去了？（他搖晃著比夫的膝頭。比夫站起身來，煩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出了什么事，比夫？ 比 夫 為什么爸爸總要嘲笑我？ 哈 皮 他不是嘲笑你，他—— 比 夫 不管我說點什么，他臉上就露出一股嘲笑的神氣。我簡直不能走近他。 哈 皮 他不過是希望你干出點事業(yè)來，沒別的。我好久以來就想跟你談?wù)劙职郑确?。他——出了點什么事。他——他老一個人說話。 比 夫 我今天早晨就看到了。可是他一向就愛自己嘰嘰咕咕的。 哈 皮 不像現(xiàn)在這么明顯。現(xiàn)在發(fā)展得真叫人難堪，我不得不送他去佛羅里達休養(yǎng)。而且你猜怎么著？通常他是跟你說話。 比 夫 他說我什么？ 哈 皮 我聽不清楚。 比 夫 他說我什么？ 哈 皮 好像總是說你還安頓不下來，還是掛在半空中…… 比 夫 有別的事叫他抬不起頭來，哈皮。 哈 皮 你指的是什么？ 比 夫 不要問了，反正別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 哈 皮 可是如果你能開始干起來——我是說——你在那邊有前途嗎？ 比 夫 我跟你說，哈皮，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前途。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哈 皮 你這是什么意思？ 比 夫 這么說吧，我中學畢業(yè)以后有六七年想找個出路。我當輪船公司的小職員、推銷員，各種各樣的差事。那種日子實在是可憐得很。大熱天一早就去擠地鐵。一輩子就得全心全意地去看守倉庫，打電話，再不就是買點什么，賣點什么，一年受五十個禮拜的罪，就為了那兩個禮拜的假期?？墒悄阈睦镆恢闭嬲Ｍ氖堑铰短烊ジ苫?，脫開了膀子干。還有，老得拼命想賽過身邊的同事?？墒窃趺崔k呢？——只有這么干才有前途。 哈 皮 這么說，你真喜歡在農(nóng)場上干活？你在那兒滿意嗎？ 比 夫?。ㄔ絹碓郊樱┕?，我從戰(zhàn)前離開家已經(jīng)干了二三十種不同的職業(yè)了，結(jié)果呢，總是一樣。我是最近才明白的。我在內(nèi)布拉斯加放過牛，后來在達科他州，亞利桑那，最近在得克薩斯，都一樣。大概我就是為這個才回家來的，就因為我明白了。我現(xiàn)在干活的那個農(nóng)場，在那兒現(xiàn)在是春天了，你明白嗎？他們那兒生了大概十五匹小馬駒?？粗黄ツ格R帶著新生的小馬駒，沒有比這個更啟發(fā)人，沒有比這個更美的了。而且現(xiàn)在那里天氣涼爽，你明白嗎？得克薩斯現(xiàn)在可涼快了，而且是春天?？墒敲恳淮?，不管我在哪，一到春天我就有一種感覺，老天爺，我在這兒毫無出路啊。我在這兒算干什么呢，跟一群馬廝混，一個禮拜掙二十八塊錢！我已經(jīng)三十四歲了，我應(yīng)該成家立業(yè)了。到這種時候我就該往家跑了?，F(xiàn)在呢，我回來了，可我不知道我自己該干什么。（停了一下）我一向堅持決不虛度一生，而每次我一回來就懂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度一生。 哈 皮 你是個詩人，比夫，你知道嗎？你是個——你是個理想主義者！ 比 夫 不是，我實在是亂七八糟。也許我該結(jié)婚。也許我該找個固定的差事。說不定我的問題就在這兒。我像個孩子。我沒結(jié)婚，我也沒個買賣，我不過——我像個孩子。你滿足嗎？哈皮？你是成功的，是不是？你滿足嗎？ 哈 皮 媽的，才不呢！ 比 夫 為什么？你不是掙了不少的錢嗎？ 哈 皮 （精力充沛地、表情豐富地在屋里走來走去）我現(xiàn)在除了等著我們那個推銷部主任死，沒事可干。而就算我當上了推銷部主任又怎么樣？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剛剛在長島蓋了一所了不起的房產(chǎn)。他在那兒住了兩個來月，就把它賣了?，F(xiàn)在他又在蓋一所房子，只要一蓋完，他就不喜歡了。我知道，我要是他，我也一定那么干。我不知道我工作都是為了什么。有時候我坐在我的公寓房子里——就我一個人，我就想我每月付的房租。那簡直是貴得荒唐?？墒窃捳f回來了，這正是我一向追求的東西。我自己的公寓房子，自己有輛汽車，好些個女人?？墒牵麐尩?，我還是寂寞。 比 夫?。崆榈兀┞犖艺f，你何不跟我一道到西部去呢？ 哈 皮 就你跟我，呃？ 比 夫 就是啊，也許咱們可以買個畜牧場，養(yǎng)牛，賣力氣。像咱們這樣體格的人應(yīng)該在野外干活。 哈 皮?。ㄅd致勃勃地）洛曼兄弟，??？ 比 夫?。ǔ錆M感情地）就是，咱們在各縣準得出名！ 哈 皮?。ㄖ嗣运频模┪覊粝氲木褪沁@個，比夫。有時候我真想就在商店里扒掉衣服，把那個臭小子，那個推銷部主任好好揍一頓。我是說，要論打拳、賽跑、舉重，我比那個商店里任何人都強得多，可是我得一天到晚叫那些婊子養(yǎng)的粗俗的小人物呼來喝去，我真受不了。 比 夫 我告訴你，弟弟，要是有你在一塊兒，我在那邊就心滿意足了。 哈 皮 （熱情地〉你知道嗎，比夫，我周圍的人都虛偽得要命，我每天都得降低自己的理想…… 比 夫 咱們倆在一塊就能互相依靠。咱們就都有信得過的人了。 哈 皮 有我在你身邊…… 比 夫 哈皮，問題就是咱們從小就沒學會怎么抓錢。我不會那一套。 哈 皮 我也一樣！ 比 夫 咱們?nèi)グ桑?br> 哈 皮 不過有一條——到了那邊咱們能掙多少呢？ 比 夫 可是你看看你那個朋友，房產(chǎn)倒是蓋起來了，心里得不到平靜，也住不下去啊。 哈 皮 那不假，可是每次他一進商店，你看那個派頭，一切都為他讓路。從那扇轉(zhuǎn)門走進來的不是人，是一年五萬二千塊錢！可是他腦袋里那點玩意兒還不如我小手指頭里多呢！ 比 夫 對啊，可是你剛才說—— 哈 皮 我一定要叫那群自命不凡的大經(jīng)理看看，我哈皮·洛曼不是二流貨。我要像他那樣進商店的門。在那之后，我就跟你走。最后咱們還是在一塊兒，我向你發(fā)誓。你就說今天晚上咱們玩的那兩個娘們吧，夠漂亮的吧？ 比 夫 沒錯兒，我多少年沒遇上這么漂亮的了。 哈 皮 這樣的，我什么時候想要都有，比夫，每當我膩煩的時候都行。討厭的是，這種事越來越像保齡球似的了。我只要把球一扔出去，她們就一個一個都倒了，可是毫無意義。你還跟女人混嗎？ 比 夫 不，我倒想找個女孩子——實心實意的，一個有分量的人。 哈 皮 我盼著的也是這個。 比 夫 算了吧！你永遠也不會成家的。 哈 皮 我會！找一個人格高尚的，經(jīng)得住考驗的！像媽媽那樣的人，你明白嗎？我告訴你點事，你聽了準得罵我混蛋。那個跟我玩了一晚上的女孩子，已經(jīng)跟別人訂婚了，過五個星期就結(jié)婚。（他戴上一頂新帽子，試試樣子） 比 夫 真的？ 哈 皮 真的，而且那個男人很快就要提拔成副經(jīng)理了。我不知道我是犯了哪股勁兒，也許是我的競爭思想發(fā)展過頭了吧，反正我是把她毀了，而且現(xiàn)在我也甩不掉她了。讓我這樣坑了的已經(jīng)是第三位經(jīng)理了。你說我這種脾氣混蛋不混蛋？不但如此，我還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嵟?，但是笑著）就像我明知不該接受賄賂一樣，那些廠商短不了給我遞一百塊一張的鈔票，為的是我能給他們拉點訂貨。你知道我是個多么老實的人，可是這事就跟這個女孩子的事一樣。為這種事我恨我自己。因為我并不想要這個女孩子，可是我還是搞了，而且——我喜歡！ 比 夫 咱們睡吧。 哈 皮 我看咱們什么也沒解決。 比 夫 我剛想起個主意，可以試試。 哈 皮 什么主意？ 比 夫 記得比爾·奧立弗嗎？ 哈 皮 當然記得，奧立弗現(xiàn)在是大人物了。你還想替他干嗎？ 比 夫 不是，不過我跟他分手的時候他跟我有話在先。他抱住我的肩膀，跟我說：“比夫，不管什么時候，你有需要找我來好了?！?br> 哈 皮 我記得，這話不錯。 比 夫 我想去找他。要是我能弄到手一萬塊錢，哪怕七八千呢，我就能買一個非常漂亮的畜牧場。 哈 皮 我敢說他準支持你。因為他看重你，比夫。其實他們都看重你。你有人緣，所以我說你該回來，咱們合住那個公寓房子。我還告訴你，比夫，你看哪個女孩子中意…… 比 夫 不，有個畜牧場我能干我喜歡的活兒，我也能出人頭地，可是我看不準，我不知道奧立弗是不是還認為是我偷了那箱子籃球。 哈 皮 嗨，他大概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快十年了。你這個人太敏感。再說當初他也沒開除你。 比 夫 我看，他已經(jīng)拿定主意要開除我了，所以我才辭職不干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不過他的確很看重我，他只信得過我一個人晚上收攤鎖門。 威 利?。ㄔ谙旅妫┍确颍R達你也準備擦洗嗎？ 哈 皮 噓！ ?。ū确蚩粗?，往下面看，聽著。威利在客廳里咕噥著。） 哈 皮 你聽見了嗎？ ?。ㄋ麄兟犞?，威利熱情地笑。） 比 夫?。ㄉ鷼獾兀┧恢缷寢尪悸牭靡妴幔?br> 威 利 別把毛衣弄臟了，比夫！ （一陣痛苦的表情掠過比夫的臉。） 哈 皮 你看這可怕不可怕，你別再走了，好不好？你可以在這兒找個職業(yè)，你得在這兒盯著，我拿他沒有辦法，越來越叫人難堪。 威 利 這上光蠟打得多漂亮！ 比 夫 媽媽都聽得見！ 威 利 真的，比夫？你跟女朋友訂了約會？太好了！ 哈 皮 睡吧。不過明天早上你跟他談?wù)劊貌缓茫?br> 比 夫?。銖姷厣狭舜玻寢尵驮诩依锼膊还?，真夠嗆！ 哈 皮?。ㄉ洗玻┪蚁Ｍ愀煤谜?wù)劇?br> 比 夫?。ㄔ诖采献匝宰哉Z地）這個自私的、愚蠢的…… 哈 皮 噓……睡吧，比夫。 ?。ㄋ麄兣P室中的燈暗了，早在他們結(jié)束談話之前，就可以隱約地看見威利在下面黑暗的廚房中的身影。他打開了電冰箱，找出一瓶牛奶，公寓大樓逐漸淡出，整個房子和周圍籠罩著樹葉。在樹葉出現(xiàn)的同時，喜樂聲不知不覺地響起。） 威 利 就是一條，比夫，跟那些女孩子在一塊兒要留點神，別許愿，什么愿也別許，因為女孩子，你知道嗎，你說什么她們都信。可是你還年輕，比夫，你還太年輕，還不到認真跟女孩子談話的年紀。 ?。◤N房中的光亮起來了。威利一邊說著話，一邊關(guān)上了電冰箱的門，朝臺口走到廚房桌子前，他把牛奶倒進一只杯子里。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微笑著。） 威 利 你實在太年輕了，比夫。你現(xiàn)在得先集中精力念書，將來你條件都具備了，像你這樣的人有的是女孩子叫你挑，（他對著一把椅子咧開嘴笑著）真的嗎？女孩子替你掏錢？（他笑出聲來）家伙，你真是走運??！ ?。ㄖ饾u地，威利朝著臺外透過廚房的墻，對著某一點——非常具體的一個點——說起話來。他的聲音也逐漸提高，達到了正常交談的音量。） 威 利 我正奇怪你們干嗎那么仔細地擦汽車呢。哈！別忘了車軸蓋兒，孩子們。那得用軟麂皮擦才亮呢。哈皮，用報紙擦擋風玻璃最省事了，比夫，教給他怎么干！明白了嗎，哈皮？把報紙團成個墊子似的用。對，對，就這么干，你干得不錯，哈皮，（停了一下，贊許地點了點頭，然后朝上望著）比夫，咱們哪天得空，頭一件事就是把房子上頭那根大樹枝去掉。鬧不好，來場暴雨，它一折下來，就得砸在房頂上。我有個主意，咱們找個繩子，把它拽到一邊去，然后咱弄兩把鋸子，把它鋸下來。等你們把車擦完了，就到我這兒來，我給你們弄了點想不到的好東西。 比 夫?。曇魜碜耘_外）什么東西，爸爸？ 威 利 不，等你們干完了再說，手里的活兒沒干完不能撂下——記住這一條，（朝那些“大樹”看）比夫，我這次去奧爾巴尼市，看見了一種非常溧亮的吊床，下一趟我想買一個，咱們把它吊在這兩棵大榆樹中間，夠意思吧，在樹枝底下一搖晃，嘿，孩子們，那才叫…… ?。◤耐f話的方向，年輕的比夫與年輕的哈皮上。哈皮拿著抹布，提著個水桶，比夫穿著毛衣，胸前是一個大“Ｓ”字，抱著個橄欖球。） 比 夫?。ㄖ钢_外的汽車）怎么樣，爸爸，專業(yè)水平吧？ 威 利 棒，棒極了，孩子們！干得不錯，比夫。 哈 皮 我們想不到的那個東西在哪兒呢，爸？ 威 利 在汽車后座上。 哈 皮 好哇?。ㄅ芟拢?br> 比 夫 是什么，爸爸？告訴我，你買了什么？ 威 利?。ù笮?，打了比夫一巴掌）沒事兒，我想送你們點小玩意兒！ 比 夫?。ㄞD(zhuǎn)身朝外跑）是什么，哈皮？ 哈 皮?。ㄅ_外）練習拳擊的吊袋！ 比 夫 哎呀，爸！ 威 利 上頭有拳擊大王吉內(nèi)·滕尼的簽名！ （哈皮抱著吊袋跑上。） 比 夫 天老爺，你怎么知道我們想要個吊袋？ 威 利 反正拿這個練速度最好了。 哈 皮?。ㄌ稍诘厣希瑑赡_在空中蹬著）我體重減輕了，你看出來了嗎，爸？ 威 利?。▽ぃ┨K也管事。 比 夫 你看見我的新橄欖球了嗎？ 威 利?。ㄗ屑毧辞颍┠隳膬号獊淼?？ 比 夫 教練叫我練傳球。 威 利 是嗎？他給你的球，是嗎？ 比 夫 嗨，我從更衣室里借出來的。（他會心地笑起來） 威 利 （對他偷東西也笑著）我可是要求你還回去喲。 哈 皮 我告訴你了，爸準不喜歡你這么干！ 比 夫 （生氣）那怎么著，我本來要還的嘛！ 威 利?。〝r住一場剛要開始的爭吵，對哈皮）本來，他是得用正規(guī)的球練嘛，對不對？（對比夫）教練大概還會表揚你的積極性哩！ 比 夫 噢，他老是表揚我的積極性，爸爸。 威 利 那是因為他喜歡你。要是別人拿了球，非得大鬧一場不可。怎么樣，孩子們，這一段在學校成績怎么樣？ 比 夫 你這回到哪兒去了，爸爸？天老爺，沒有你我們真悶得慌。 威 利?。ǜ吲d地，一手摟住一個孩子，三個人朝臺口走來）悶得慌，呃？ 比 夫 每分鐘都想你。 威 利 瞧你說的。告訴你們個秘密吧，孩子們，可跟誰也不能露，有朝一日，我要自己開買賣，那就老也不用離開家了。 哈 皮 像查利大叔那樣，哈？ 威 利 比査利大叔了不起！因為查利沒人緣。他也有點人緣，可是——不那么有人緣。 比 夫 你這回上哪兒去了，爸？ 威 利 嗯，我上了路，往北到了普羅維登斯市見著市長了！ 比 夫 普羅維登斯的市長！ 威 利 他坐在旅館的前廳里。 比 夫 他說了什么？ 威 利 他說：“早！”我說：“市長，您這個城市真不錯??！”后來我就喝了杯咖啡，后來我就去了沃特伯里。沃特伯里那個城市真是不錯，有個大鐘，有名的沃特伯里大鐘。在那里，我賣了一大批貨。后來又去了波士頓——那是革命的搖籃。那個城市真不錯。我還去了馬薩諸塞州的幾個城市，又到了波特蘭、班戈，然后直截了當回了家！ 比 夫 天老爺，我多想跟您一道去啊，爸爸。 威 利 過了夏天就帶上你們。 哈 皮 不蒙人？ 威 利 你、哈皮和我，我?guī)銈兛纯疵绹械某鞘?。美國到處是美麗的城市，到處是了不起的、正直的人，而且他們都認得我，等我把你們兩個小家伙撫養(yǎng)大，你們走到哪兒都得受歡迎。為什么，就因為我有朋友。孩子們，在新英格蘭，我可以把汽車停在隨便哪條馬路上，那兒的警察就像對自己的車那樣保護它。今年夏天，怎么樣？ 比 夫、哈 皮?。ㄍ瑫r）太棒了，那還用問！ 威 利 咱們帶上游泳衣。 哈 皮 我們給你提箱子，爸！ 威 利 那可太帶勁兒了！我走進波士頓的商店，后面你們兩個提著箱子，一定會轟動！ ?。ū确蛱鴣硖?，練習著傳球。） 威 利 比夫，參加這場比賽緊張嗎？ 比 夫 你要來我就不緊張。 威 利 現(xiàn)在你當上隊長了，大伙兒在學校里怎么議論你？ 哈 皮 一到下課的時候，老有一大群女生跟著他。 比 夫?。ɡ氖郑┻@個禮拜六，爸，這個禮拜六——專門為你，我要來一次單人突破，底線得分。 哈 皮 你應(yīng)該把球傳給別人。 比 夫 我要為爸來這一次單人突破。你看著我，爸，什么時候我一摘掉頭盔，那就是我要突破了，看我怎么沖破底線的！ 威 利?。ㄎ潜确颍┼?，等我到波士頓——告訴大伙，準得轟動！ （伯納德上。他穿著燈籠褲，比比夫歲數(shù)小一些，一本正經(jīng)，忠心耿耿，是個總在操心的孩子。） 伯納德 比夫，你跑到哪兒去啦？你今天應(yīng)該跟我一塊溫課的。 威 利 嘿，過來，伯納德，干嗎老那么沒精打采的？ 伯納德 他沒溫課呀，威利大叔，下個禮拜他得參加大考。 哈 皮 （推得伯納德團團轉(zhuǎn)，故意奚落他）來，咱們打拳，伯納德！ 伯納德 比夫！（躲著哈皮）聽我說比夫，我聽見比恩包姆老師說你要是再不學數(shù)學，他就要給你不及格，你就畢不了業(yè)啦，我聽見的！ 威 利 你還是跟他溫課去吧，比夫，現(xiàn)在就去吧。 伯納德 我聽見的！ 比 夫 哦，爸，你還沒看見我的球鞋呢?。ㄋ鹨恢荒_給威利看） 威 利 嘿，這字印得真漂亮！ 伯納德 （擦著眼鏡）光在球鞋上印上弗吉尼亞大學的字樣也不一定能畢業(yè)，威利大叔。 威 利?。ㄉ鷼猓┠愫f什么？現(xiàn)在擺著三個大學愿意出獎學金收他，他們會給他不及格？ 伯納德 可是我聽見比恩包姆老師說—— 威 利 別招人討厭了，伯納德?。▽⒆觽儯┱鏇]出息。 伯納德 OK，我在家里等著你，比夫！ ?。ú{德下，洛曼父子大笑。） 威 利 伯納德這孩子沒人緣吧。 比 夫 他也有點人緣，可也不那么有人緣。 哈 皮 就是那樣。 威 利 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伯納德，在學校可能分數(shù)最高，明白嗎，可是到了社會上，做生意，明白嗎，你們會比他強十倍！所以，我感謝上帝，你們倆都長得美男子似的。因為要說做生意，誰能出人頭地呢，就得是那種儀表堂堂，叫人一看就喜歡的人。只要大家喜歡你，你就不會倒霉。就拿我說吧，我從來用不著跟別人排大隊等著見買主?！巴ぢ迓鼇砹?！”有這一句話，行了，我通行無阻。 比 夫 把他們都震住了，爸？ 威 利 在普羅維登斯把他們震趴下了，在波士頓把他們震了個倒仰！ 哈 皮?。ㄓ痔上拢瑑芍荒_朝空中蹬著）我的體重減輕了，你注意了嗎，爸？ ?。诌_上，她像往年那樣，頭發(fā)上扎著飄帶，拿著一籃子洗好的衣服。） 林 達 （帶著青春的活力），哈啰，親愛的！ 威 利 我的情人！ 林 達 這輛雪佛蘭跑得怎么樣？ 威 利 林達，雪佛蘭是造出來的最了不起的汽車。（對孩子們）怎么能讓媽媽抬著洗的衣服上樓梯呢？ 比 夫 來吧，哥們兒，抬起來！ 哈 皮 放到哪兒去，媽？ 林 達 晾在繩子上。比夫，你先下去看看你的朋友們。地下室里都是男孩子，他們不知道該干點什么。 比 夫 嗨，今天爸爸回家了，讓他們等會兒吧。 威 利?。▽Ρ确虻膽B(tài)度感到高興，笑著）你還是下去告訴他們該干什么吧。 比 夫 我看讓他們把鍋爐房打掃干凈吧。 威 利 那好，比夫。 比 夫?。ù┻^廚房的墻線到達后面的門邊，朝下喊）伙計們！都去打掃鍋爐房！我馬上下來！ 聲 音 好吧！好，比夫。 比 夫 喬治、山姆、弗蘭克，你們?nèi)齻€到后院來，咱們晾衣服。來吧，哈皮，動作麻利點。（他和哈皮把衣服抬出去） 林 達 那些孩子真聽他指揮！ 威 利 這就叫訓練，重要的訓練。告訴你，我在外面哪怕賣掉成千上萬的貨，我也得回家來。 林 達 到他賽球那天，這一條街上的人都得去看。你這回賣了多少？ 威 利 我去普羅維登斯賣了五百羅，在波士頓七百羅。 林 達 真的！等一下，我這兒有鉛筆。（她從圍裙口袋里拿出鉛筆和紙）那么這一趟的傭金是……二百塊——上帝！二百一十二塊！ 威 利 這個——我沒細算，不過…… 林 達 你賣了多少？ 威 利 這個，我——我賣了——大概在普羅維登斯賣了一百八十羅，嗯，不——加在一塊——大概整個這一趟賣了二百羅吧。 林 達?。ê敛贿t疑地）二百羅。那是…… ?。ㄋ嬎阒＃?br> 威 利 討厭的是，在波士頓有三家鋪子正盤貨，不然我這趟準能打破紀錄。 林 達 反正，一共是七十元零幾毛錢，這也很不錯了。 威 利 咱們欠多少？ 林 達 是這樣，咱們到了一號，電冰箱得交十六元錢。 威 利 為什么十六元了？ 林 達 那風扇上的皮帶壞了，得交一元八毛錢。 威 利 那是新買的。 林 達 是啊，可人家說就是這樣的，用一段時間才合槽呢。 ?。ㄋ麄兇┻^墻線走進廚房。） 威 利 我就希望咱們買的這冰箱沒有上當。 林 達 這家的廣告比誰的都大！ 威 利 我知道，是個好機器。還有什么？ 林 達 嗯，洗衣機還得付九元六，到十五號還得交三元五的吸塵器的分期付款，還有屋頂，還剩二十元錢。 威 利 現(xiàn)在不漏了吧？ 林 達 不漏了，他們這活干得真漂亮。還有弗蘭克，你還欠他化油器的錢。 威 利 我一個子兒也不給他！這種倒楣的雪佛蘭車，應(yīng)該禁止生產(chǎn)！ 林 達 反正你還欠他三塊五，再加上零零碎碎的開銷，到十五號咱們總共得拿出一百二十塊來。 威 利 一百二十塊！老天爺，生意要是再沒有起色，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林 達 嗨，下禮拜準比現(xiàn)在強。 威 利 那是，下禮拜我要把他們?nèi)蚺肯隆Ｎ业焦馗５氯?，我在哈特福德有人緣。你知道，林達，問題是人們好像不怎么喜歡我。 ?。ㄋ麄冏叩脚_口部分。） 林 達 嗨，別說傻話。 威 利 我一進門就覺得出來，他們好像都在笑話我。 林 達 憑什么？憑什么笑話你？ ?。ㄍ恢弊叩脚_口邊緣。林達進入廚房，開始補襪子。） 威 利 我不知道為什么。可是沒人搭理我，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林 達 可是你干得蠻不錯嘛，親愛的。你一個禮拜能掙七十到一百。 威 利 可是我得一天干十個、十二個鐘頭。別人——我不知道——不那么費勁。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管不住自己——我話太多。話少才有分量。查利就有這手，他話少，人家就尊敬他。 林 達 你的話不多，你就是性格活潑。 威 利?。ㄐα耍┼耍铱傆X得，他媽的，一輩子就那么幾年，開兩句玩笑有什么的。（對自己）我玩笑開得太多?。ㄐθ菹Я耍?br> 林 達 那又怎么樣？你—— 威 利 我太胖。我的相貌太蠢，我沒跟你說過圣誕節(jié)那會兒我正好去見F·H·斯都華，正趕上一個我認識的推銷員也在，我進屋見主顧的時候，他正拿我開心，說我——大狗熊！我——當時就給了他一個嘴巴。我不吃這個，無論如何我也不吃這個。可是人家的確都笑話我，我知道。 林 達 親愛的…… 威 利 我得克服自己的毛病，我明白。也許是我的衣服不合適。 威 利 威利，親愛的，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 林 達 沒有的事，林達。 林 達 對我說你是（短暫的停頓）最漂亮的。 ?。◤陌堤巶鱽硪粋€女人的笑聲，威利并不轉(zhuǎn)身，但在林達下面臺詞中笑聲一直不斷。） 林 達 還有孩子們呢。像你這樣被孩子們崇拜的父親不多。（音樂聲仿佛從窗簾后傳來，在屋子的左方?？梢噪[約地看見某婦人在穿衣服。） 威 利?。◣е詈竦母星椋┝诌_，你是最了不起的人，你是真正的伙伴，你知道嗎？在外頭跑的時候，我常恨不得緊緊地摟住你，不要命地親你。 ?。ㄐβ暚F(xiàn)在響起來了，威利移動到臺左逐漸亮起來的表演區(qū)。那里某婦人從窗簾后走了出來，站在那里，仿佛是對著鏡子在戴帽子，同時笑著。） 威 利 因為我真寂寞啊——特別是生意不好，又沒人可談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一輩子再也賣不出去貨了，再也養(yǎng)活不了你，再也創(chuàng)不出什么事業(yè)，能傳給兒子的事業(yè)。（他的話夾雜在某婦人的漸弱的笑聲中，某婦人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我有多少想弄到手的東西—— 某婦人 想把我弄到手？不是你弄的，威利，不，是我選上了你。 威 利 你選上了我？ 某婦人?。ㄋ瓷先ミ€頗為正派，年紀與威利差不多）就是，我一天到晚看見各式各樣的推銷員，來來往往?？墒悄闾貏e有幽默感，咱們在一塊兒也確實過得開心，是不是？ 威 利 沒錯兒，沒錯兒，（他抱住她）你何必現(xiàn)在就要走？ 某婦人 都兩點了…… 威 利 不，進來吧?。ㄋ?br> 某婦人 ……那不像話，我的姐妹們會怎么想哪。你什么時候再來？ 威 利 大概過兩個禮拜吧，你下次還會來嗎？ 某婦人 那還用說。你真會逗我樂，這對我有好處。（她捏了捏他的胳膊，吻他）再說，我覺得你是個大好人。 威 利 是你選上了我，呃？ 某婦人 沒錯兒。因為你心好，又會逗樂兒。 威 利 那好吧，下回我來波士頓再見。 某婦人 我一定馬上叫你跟買主接上線，通上話。 威 利?。ㄅ呐乃耐尾浚┖?！還有一條線也得接通！ 某婦人?。ㄝp輕地打他的臉，笑著）你真把我逗死了，威利。（他忽然拖住她，粗暴地吻她）逗死我了。謝謝你送我的絲襪，我就喜歡有一大堆絲襪。好啦，好好睡吧。 威 利 好好睡吧，別忘了把襪子脫下來！ 某婦人 哎喲，威利！ ?。硧D人放聲大笑，同時林達的笑聲插進來。某婦人在黑暗中消失了，廚房桌旁的表演區(qū)亮了起來。林達依然坐在桌旁原處，但現(xiàn)在她在補一雙絲襪子。） 林 達 你就是，威利，最漂亮的男人。你完全用不著擔心—— 威 利?。ㄗ叱隽四硧D人那邊暗下去的表演區(qū)，來到林達身邊）我要彌補我對不起你的地方，林達，我一定—— 林 達 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親愛的。你干得挺好，比起好多人—— 威 利?。òl(fā)現(xiàn)她在縫補）這是什么？ 林 達 補補襪子?，F(xiàn)在買一雙可貴呢—— 威 利 （生氣，奪過襪子）我不許你在這個家里補襪子！把它扔了！ （林達把襪子收到衣袋里。） 伯納德?。ㄅ苤M來）他在哪兒？他要是再不念書…… 威 利?。ㄗ叩脚_口，激動地）那你就把答案遞給他！ 伯納徳 我每次都給，可是會考不行！那是全州的考試！會把我抓起來的！ 威 利 他到哪兒去啦？我要拿鞭子抽他！抽他！ 林 達 他最好把那個球也還回去，威利，這樣做不好。 威 利 比夫！他在哪兒？他為什么什么都拿？ 林 達 他對女孩子太野，威利。做媽媽的都怕他。 威 利 我要抽他！ 伯納德 他沒有執(zhí)照就開車！ ?。▊鱽砟硧D人的笑聲。） 威 利 閉嘴！ 林 達 所有的媽媽—— 威 利 閉嘴！ 伯納德?。ㄇ那牡睾笸酥?，一直到消失）比恩包姆老師說他自高自大。 威 利 滾出去！ 伯納德 他要是再不用功，數(shù)學就要不及格了?。ㄏ拢?br> 林 達 他說得對，威利，你一定得—— 威 利?。ㄏ蛑l(fā)）他什么毛病也沒有！你難道要他變成伯納德那樣的小可憐兒？他有氣魄，有性格……有的是！ ?。ㄔ谒f話的同時，林達眼淚汪汪地退向起居室，下。威利一個人留在廚房里，泄了氣，呆視著前方。樹葉消失了。又恢復了夜景，黑壓壓的公寓大樓從后面又出現(xiàn)了。） 威 利 有的是，有的是！他偷什么了？他還要還呢，是不是？他為什么要偷？我是怎么教他的？我一輩子教他的都是正派的事。 ?。üご┲聫臉巧舷聛?，威利突然感到了哈皮在身旁。） 哈 皮 上樓去吧，去吧。 威 利?。ㄔ谧琅宰拢┖?！她干什么非要自己動手給地板打蠟？每一回打蠟她都要暈半天。她自己知道！ 哈 皮 噓——！別那么激動。你今天晚上怎么又回來了？ 威 利 我差點出事，嚇壞了。在揚克斯差點兒撞了個小孩。老天爺！當初我為什么沒有跟我哥哥本去阿拉斯加呢？本！那是個天才，天生要發(fā)財?shù)模∥义e過了多好的機會！他求著我去。 哈 皮 嗨，反正現(xiàn)在說也沒用了—— 威 利 你們老是這一套！看看人家，開頭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結(jié)果幾個鉆石礦到手了！ 哈 皮 好家伙，早晚有一天我得弄清楚他是怎么干的。 威 利 一點不神秘！人家心里清楚自己要求的是什么，朝著那兒奔，就到手了唄！人家一頭扎進了原始森林，等他再出來，才二十一歲，發(fā)財了！這個世界有的是寶貝，可是得動硬的，軟的不行！ 哈 皮 爸，我說過要您退休，我養(yǎng)活您。 威 利 你養(yǎng)活我，就靠你那一個禮拜七十塊錢？還有你少不了的女人、汽車、公寓房子，你還想養(yǎng)活我？老天爺，我今天開汽車連揚克斯都開不過去了！那會兒你們都在哪兒呢？在哪兒呢？我現(xiàn)在火燒眉毛了！我連汽車都開不了啦！ ?。ú槔陂T口出現(xiàn)。他身材高大，說話慢騰騰的，話不多，是個一條道兒走到黑的人。他的話里總帶著點同情憐惜的意思，雖然有時候好話不得好說。目前他說話還有點惶惶然的樣子。他穿著睡衣，上面罩了件袍子，腳上是拖鞋。他走進了廚房。） 查 利 沒出什么事吧？ 哈 皮 沒事，査利，沒—— 威 利 （看一眼查利）能出什么事？ 查 利 我聽見響動。我以為出了事。這堵墻能不能想想辦法？你們這兒打個噴嚏，我屋里的帽子就吹跑了。 哈 皮 上床去吧，爸，走吧。 ?。ú槔疽饨泄ぷ唛_。） 威 利 你先睡吧。我這會兒不困。 哈 皮?。▽ν﹦e激動了，?。浚ㄏ拢?br> 威 利 你干嗎還不睡？ 查 利 （在威利對面桌旁坐下）睡不好，胃酸燒心。 威 利 那，那是因為你不會吃。 查 利 我還不是用嘴吃。 威 利 不是，你沒知識，你不懂維生素那套玩意兒。 查 利 來，咱們賭一盤吧，玩一會兒困勁兒就來了， 威 利 （猶疑地）也好，你有牌嗎？ 查 利?。◤目诖锩鲆桓迸苼恚┯?，我這兒帶著呢。你說說那個維生素管什么的？ 威 利 （發(fā)牌）長骨頭的?；瘜W作用。 查 利 好吧，可骨頭跟燒心又沒有關(guān)系。 威 利 你胡扯些什么？你準知道這里頭是怎么回事嗎？ 査 利 傷自尊了。 威 利 自己不明白的事就少議論。 ?。ㄋ麄兇蚺?。停頓。） 査 利 你怎么在家里待著？ 威 利 車出了點小毛病。 査 利 噢。（停頓）我想上加利福尼亞去一趟。 威 利 真的。 査 利 你想找個差事嗎？ 威 利 我有差事，我早跟我自己說過。（短暫的停頓之后）你要給我找差事是他媽的什么意思？ 査 利 這有什么傷自尊的！ 威 利 你別惹我嘛。 査 利 我是覺得這樣下去沒道理。你不必這樣硬撐著。 威 利 我有職業(yè)，不錯的職業(yè)，（短暫的停頓）你老上我這來干什么？ 査 利 你要我走嗎？ 威 利?。ㄍｎD后，嗒然）我真不懂。他又要回得克薩斯去，這他媽的算什么呢？ 査 利 讓他走他的。 威 利 我沒什么可給他，查利，我窮得丁當響的，一個子兒沒有。 査 利 他餓不死，沒一個餓死的，別把他放在心上了。 威 利 那我該把什么放在心上呢？ 査 利 你太認死扣了。去他媽的。瓶子摔碎了就不能退五分錢押金了唄。 威 利 你說得倒輕巧。 査 利 我說這話也不輕巧。 威 利 你看見我在起居室里安的天花板了么？ 查 利 看見了，活兒干得漂亮，我想不出來自己怎么能安天花板。你是怎么辦的? 威 利 沒什么意思。 査 利 嗨，說說嘛。 威 利 你也要安天花板是怎么的？ 査 利 我怎么會安天花板呢？ 威 利 那你跟我這兒糾纏什么？ 査 利 又傷自尊了！ 威 利 不會用家伙干活的人不是男子漢。你叫人惡心。 査 利 別說我叫人惡心，威利。 ?。ū静痔崧眯邪鸵话褌悖@過房子的右角，走到臺口。他身體壯實，六十多歲，留著小胡子，一副頤指氣使的神氣。他對自己的前途有絕對的信心，他叫人感到他曾去過遙遠的地方，見過大世面。他恰好在威利開口的時候上場。） 威 利 我真是累得要死，本。 （響起了本的主題音樂。本向四周端詳著一切。） 查 利 好啊，接著打牌，累了能睡個好覺。你剛才怎么管我叫“本”呢？ 威 利 怪事。剛才有一下子你叫我想起了我哥哥本來了。 本 我只能待幾分鐘。（他踱起步來，打量著這個地方。威利與查利繼續(xù)打牌） 查 利 你后來沒聽說他的消息了，是吧？就從那一次以后？ 威 利 林達沒跟你說嗎？十幾天以前我們接到他老婆從非洲來的一封信。他死了。 査 利 是這么回事。 本 （格格地笑著）原來這就是布魯克林？ 査 利 說不定他給你留下點財產(chǎn)。 威 利 沒有的事。他有七個兒子呢。當初在他身上我就是錯過一次機會。 本 我得趕火車，威廉。我得到阿拉斯加去看幾份產(chǎn)業(yè)。 威 利 那當然，當然！要是那回我跟他去了阿拉斯加，那我今天可就是另一個樣兒了。 査 利 算了吧，到那兒不把你凍死才怪。 威 利 你胡扯些什么？ 本 在阿拉斯加機會多得很，威廉。真沒想到你會沒去。 威 利 沒錯兒，多得很。 査 利 什么？ 威 利 我一輩子就碰上他這么一個真正明白發(fā)財訣竅的人。 查 利 誰？ 本 你們大家都怎么樣？ 威 利?。ㄚA了一盤，笑著）都好，都好。 査 利 你今天這牌打得夠精的。 本 媽媽跟你們住在一起嗎？ 威 利 沒有。她早就去世了。 本 可惜，她當初是個好樣兒的媽媽。 威 利?。▽Σ槔┦裁?？ 本 我本來還想見她老人家一面呢。 査 利 誰去世了？ 本 爸爸有信嗎？ 威 利?。ɑ帕耍┠闶鞘裁匆馑?，誰去世了？ 査 利?。ㄚA了一盤，收錢）你說些什么？ 本 （看表）威廉，八點半了！ 威 利?。ㄋ坪跏菫榱蓑?qū)散自己的混亂，他生氣地攔住查利的手）那是我的牌！ 査 利 我剛放下的老Ａ—— 威 利 你要是不會打牌，我才不白送你錢呢！ 查 利?。ㄕ酒饋恚┠涿?，那是我的老Ａ！ 威 利 不跟你打了，不跟你打了！ 本 媽媽哪年去世的？ 威 利 好多年了。從打一開頭你就不會打牌。 査 利?。ㄊ掌鹋?，朝門口走）好吧！下次我?guī)б桓庇形鍙埨希恋呐苼怼?br> 威 利 我不跟你這號人打牌！ 査 利?。ㄞD(zhuǎn)身面對他）你真不怕害臊！ 威 利 你說誰？ 査 利 說你?。ㄏ拢?br> 威 利?。ǔ暮笥八ど祥T）沒知識！ 本 （威利穿過廚房的墻線朝他走來）這么說你就是威廉。 威 利 （握本的手）本！我等你好久了！你的訣竅是什么？你是怎么干的？ 本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林達在臺口出現(xiàn)，像過去的樣子，抱著洗衣服的籃子。） 林 達 這是本嗎？ 本 ?。ū虮蛴卸Y）你好，親愛的。 林 達 這么多年你都在哪兒？威利一直想知道你—— 威 利?。ú荒蜔┑匕驯緩乃磉吚_）爸爸在哪兒？你不是跟他走的嗎？你們是怎么開頭的？ 本 怎么說呢？我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 威 利 那，當然了，我還小呢，三四歲吧—— 本 三歲零十一個月。 威 利 真叫好記性，本！ 本 我手上一大堆買賣，從來不記賬。 威 利 我記得我坐在大棚子車底下，那是——是內(nèi)布拉斯加吧？ 本 是南達科他。我給了你一把野花。 威 利 我記得你沿著一條開闊的公路走了。 本 ?。ù笮Γ┪夷鞘且グ⒗辜诱野职帧?br> 威 利 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本 我那會兒年輕，不懂地理，威廉，我走了幾天才發(fā)現(xiàn)我是朝南走呢，所以，最后我沒到阿拉斯加，到了非洲。 林 達 非洲？ 威 利 黃金海岸！ 本 主要是鉆石礦。 林 達 鉆石礦！ 本 不錯，親愛的，不過我只能待幾分鐘—— 威 利 別走！孩子們！孩子們?。ㄇ嗄甑谋确蚺c哈皮出現(xiàn)）聽著，這是你們的大伯，本伯伯，一個了不起的人。跟孩子們說說，本！ 本 說說吧！孩子們，我十七歲那年一頭扎進了原始叢林，到二十一歲那年出來的。（大笑）發(fā)了大財出來的！ 威 利?。▽⒆觽儯┪以趺锤銈冋f的，現(xiàn)在明白了吧？什么了不起的事都能做到！ 本 ?。戳艘谎郾恚┻^一個禮拜的禮拜二，我在凱奇坎有個約會。 威 利 別走，本！請你說說爸爸的事。我要孩子們聽聽。我要他們知道咱們家的根底不簡單。我光記得他是個大胡子，我坐在媽媽懷里，圍著火，還有一種尖聲的音樂。 本 他的笛子，他吹笛子。 威 利 沒錯兒，笛子，對極了！ （可以聽到新的音樂，高亢、活躍的調(diào)子。） 本 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心可野了。我們那會兒常從波士頓出發(fā)，他把一家子人都裝在大棚子車里，趕上一群拉車的牲口，在大草原上就闖出去了。什么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密歇根州、伊利諾伊州，整個西部都跑遍了，每到一個鎮(zhèn)子我們就停下來，賣掉他在路上做的笛子。爸爸是大發(fā)明家，他一個禮拜做的玩意兒賣的錢比你這樣的人一輩子掙的還多。 威 利 我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本——能咬牙，人緣好，樣樣在行。 本 真的，（對比夫）朝這兒打一拳，小子，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兒。（他拍拍肚子） 比 夫 喲，那可不行，大伯！ 本 ?。〝[出拳擊的姿勢）來，沖著我來?。ㄋ笮Γ?br> 威 利 跟他干，比夫！來，讓你大伯瞧瞧！ 比 夫 哎！（他攥緊拳頭，開始進攻） 林 達?。▽ν└蓡崴么蚣苣?，親愛的？ 本 （與比夫一招一式地打著）好小子！好小子！ 威 利 夠意思吧，本，怎么樣？ 哈 皮 左邊上，比夫！ 林 達 你們干什么要打架？ 本 好小子?。ㄍ蝗凰耙粵_，絆倒了比夫，站在他頭上，用傘尖對準了比夫的眼睛） 林 達 留神，比夫！ 比 夫 我服了！ 本 （拍拍比夫的膝蓋）小子，跟生人打架就得心黑手狠，要不你一輩子也甭打算活著從原始叢林里出來。（拉住林達的手，一鞠躬）能見到您，無限榮幸，林達。 林 達?。ㄇ忧拥爻榛厥?，悚然）一路——順風。 本 （對威利）祝你也買賣興隆——你做什么買賣？ 威 利 推銷員。 本 是這樣，不管吧……（他舉手向大家示意告別） 威 利 不，本，你可別以為……（他抓住本的胳膊，指給他看）我知道這兒是布魯克林，可是我們也打獵。 本 是嗎，真的？ 威 利 沒錯兒，這兒有長蟲，有兔，還有——我就是為這個搬來的。你信不信，比夫一眨眼就能把這些樹砍倒一棵！孩子們！馬上到公寓大樓的工地上去弄點沙子來！咱們立刻就翻蓋整個大門的門廊！本，你就瞧著吧！ 比 夫 走！馬上執(zhí)行，哈皮！ 哈 皮 （一邊和比夫跑著）我體重減輕了，爸，看出來了嗎？ ?。ú槔诤⒆觽冞€沒有跑掉之前就上場，他穿著燈籠褲。） 查 利 聽我說，他們要是再上工地去偷東西，那個巡夜的可要叫警察來抓了！ 林 達?。▽ν﹦e叫比夫去…… ?。ū緯硲汛笮Α＃?br> 威 利 你還沒看見他們上禮拜弄回來的木料呢。至少有一打，六乘十的，值好些錢呢。 查 利 聽我說，要是那個巡夜的…… 威 利 咱們說清楚，我好好罵了他們一頓?？墒沁@倆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查 利 威利，監(jiān)獄里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 本 （拍著威利的背，笑著說給查利聽）證券交易所里也有的是，朋友！ 威 利?。S著本笑）你這褲子下半截跑哪兒去啦？ 查 利 老婆給我買的。 威 利 行了，再給你一根高爾夫球棒，你干脆上樓睡覺去得了。（對本）運動健將！他跟他兒子伯納德，這爺兒倆連釘釘子都不會！ 伯納徳?。ㄅ苌希┭惨沟淖繁确騾龋?br> 威 利 閉嘴！他又沒偷東西！ 林 達?。ɑ帕耍蠓娇觳较拢┧谀膬?？比夫，親愛的?。ㄏ拢?br> 威 利?。ǜ笠苿?，離開了本）沒事兒，你大驚小怪干什么？ 本 這小子有種，行！ 威 利?。ㄐΓ﹦e提多有種了，這個比夫！ 查 利 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兒。我派到新英格蘭去的人回來了，丟盜卸甲，叫那邊的人擠兌得無路可走。 威 利 那得有門路，查利，我就是有過硬的門路。 查 利 （譏諷地）承蒙指教，威利?；仡^咱們還是打牌吧，也好讓我分點你從那兒賺回來的錢。（對威利大笑，下） 威 利?。ㄞD(zhuǎn)向本）生意不好，壞得要命?？墒俏也皇苡绊?，當然了。 本 我在回非洲的路上再來看你。 威 利 （企望地）你不能多待幾天嗎？我現(xiàn)在需要你，本，因為我——我在這兒處境不錯，可是我——怎么說呢，爸爸走的時候我還太小，我沒得機會跟他談，所以我到現(xiàn)在還覺得——仿佛我這個人沒根似的。 本 我要誤火車了。 ?。ㄋ麄冋驹谖枧_的兩端。） 威 利 本，我的孩子們——咱們談?wù)劜恍袉?？他們?yōu)槲页錾胨蓝夹校靼讍?？可是我—? 本 威廉，你這倆孩子教育得好極了。出類拔萃的男子漢！ 威 利?。ㄈ琊囁瓶实芈犞拿恳痪湓挘┌?，本，你這樣說我太高興了！因為有時候我禁不住擔心我教育他們的辦法不對頭——本，我到底應(yīng)該怎么教育他們呢？ 本 （每個字都著重語氣地，甚至是惡狠狠地）威廉，我一頭扎進原始叢林的時候才十七歲。到我出來的時候，我二十一歲。發(fā)了大財啦?。ㄋD(zhuǎn)過房子的右角，在黑暗中消失了） 威 利 ……發(fā)了大財！我就是要給他們灌輸這種精神！一頭扎進原始叢林！我干得對！我干得對！我干得對！ （本已經(jīng)走了，威利仍在對他講話，這時林達穿著睡衣走進廚房，四處找威利，然后到門口向外看，發(fā)現(xiàn)了他，她走下來到他左邊身旁。他看了看她。） 林 達 威利，親愛的？威利？ 威 利 我干得對！ 林 達 你吃奶酪了嗎？（他回答不上來）很晚了，親愛的。上床吧，好不好？ 威 利?。ㄌь^看天）這個院子里把脖子扭折了也看不見一顆星星。 林 達 你來嗎？ 威 利 那個鑲鉆石的表鏈到哪兒去了？記得嗎？本從非洲來的那次？他不是送給我一根表鏈嗎，鑲著鉆石的？ 林 達 你給當了，親愛的。十二三年以前了。為了替比夫交無線電函授學校的學費。 威 利 好家伙，那真是個漂亮玩意兒。我去散散步。 林 達 可是你穿著拖鞋呢。 威 利 （開始朝房子的左邊走）我干得對！就是對?。ㄒ话雽α诌_，邊走邊搖著頭）了不起的人！值得一談的人！我干得對！ 林 達 （追著威利喊）你穿著拖鞋呢，威利！ ?。ㄍ磳⒆叩羟氨确虼┲孪聵莵?，進了廚房。） 比 夫 他在外頭干什么？ 林 達 噓——！ 比 夫 我的老天爺，媽，他這樣有多久了？ 林 達 別說了，別讓他聽見。 比 夫 他這算是什么毛病？ 林 達 到早晨就過去了。 比 夫 咱們不能干點什么嗎？ 林 達 嗨，親愛的，你該干的事多了，可是現(xiàn)在沒辦法，睡覺去吧。 ?。ü臉巧舷聛?，坐在樓梯上。） 哈 皮 我還沒聽見過他這么大聲音呢。 林 達 那，你多來幾趟就聽見了。（在桌旁坐下，替威利補上衣里子） 比 夫 你為什么從來沒給我寫信提這些？ 林 達 我怎么寫？有三個多月你音訊全無。 比 夫 我那會兒正到處跑?？墒悄阒牢乙恢钡肽钪?。這您總知道，對不對，老伙計？ 林 達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墒撬傁Ｍ拥侥愕男?，總想知道事情還有個盼頭。 比 夫 他不至于總是這樣吧？ 林 達 每逢你回家他就鬧得最厲害。 比 夫 每逢我回家？ 林 達 你一寫信來，他就笑得合不攏嘴，議論未來，那時候——他的興致高極了。然后，臨到你回家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坐立不安，等到你真回來了，他倒處處找別扭，好像對你一肚子火。我看他大概是總想對你推心置腹，可是又做不到。你們兩個為什么老像仇人似的？為什么？ 比 夫?。ㄑ陲棧┪覜]拿他當仇人，媽。 林 達 可是你一進門，兩人就吵起來了。 比 夫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我也想改。我正努力改呢，您明白嗎，媽？ 林 達 這次回家不走了吧？ 比 夫 不知道，我想到處看看，看看情形再說。 林 達 比夫，你總不能一輩子老是到處看看不是？ 比 夫 我就是待不住，媽，讓我一輩子就干一件事，我辦不到。 林 達 比夫，人不能像鳥似的，滿天飛。 比 夫 你的頭發(fā)……（撫摸她的頭發(fā)）你頭發(fā)白了那么多。 林 達 從你上高中我頭發(fā)就白起來了。我不過是現(xiàn)在不染它了。 比 夫 還是染吧，好不好？我不愿意看見我的老伙計上年歲。（笑） 林 達 你真是個孩子！你以為你可以成年地在外頭跑，然后……你得明白，早晚有一天你到這兒來敲門，里頭住的是生人—— 比 夫 別胡說了，您還不到六十呢，媽。 林 達 可是你父親呢？ 比 夫 （語塞）我說的也包括他。 哈 皮 他崇拜爸。 林 達 比夫，親愛的，你要是對他沒感情，那你對我也不可能有感情。 比 夫 當然可能了，媽。 林 達 不行。你不能光是為了看我才回家來。因為我愛他。（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全世界上，他是我最親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叫他覺得自己多余，低人一等，抬不起頭來。你必須現(xiàn)在就拿定主意，親愛的，你不能兩頭都占著。要不你就認他這個父親，孝敬他，要不你就別再到這兒來，我知道他這個人不容易相處——我比誰都清楚——可是…… 威 利?。◤淖蠓?，笑著）嘿！嘿！小比夫！ 比 夫 （想走出去找他）他這算是怎么檔子事呢?。ür住了他） 林 達 別——別靠近他！ 比 夫 您就別老替他打掩護了！他從來，從來都把您踩在腳底下，從來對您就沒有一丁點兒敬意。 哈 皮 他一向還是尊敬—— 比 夫 你懂個屁！ 哈 皮?。ň镏欤┓凑悴荒苷f他神經(jīng)失常！ 比 夫 他沒有骨頭——人家查利就不會這樣，不會在自己家里這樣——把自己腦子里烏七八糟的東西往外倒。 哈 皮 查利沒遇上他這種處境。 比 夫 比威利·洛曼倒霉的人有的是，說真格的，我見多了！ 林 達 那你就去認查利當爸爸吧，比夫。這你又做不到，是不是？我沒說他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威利·洛曼沒賺過大錢。他的名字沒上過報紙。他也不是有生以來品德最好的人?？墒撬莻€人，他現(xiàn)在正遇上災(zāi)難。所以必須關(guān)懷他，不能讓他像條老狗似的死了埋掉。關(guān)懷，對這樣一個人必須關(guān)懷。你剛才說他神經(jīng)病—— 比 夫 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 達 別說了，好多人認為他現(xiàn)在——不正常。可是用不著多大學問就能知道他毛病出在哪兒。他累垮了。 哈 皮 就是這么回事兒！ 林 達 小人物也能像大人物一樣累垮。到今年三月，他替這家公司干了三十六年了。是他把他們的商標推銷到原來誰也沒聽說的地方去的，可是現(xiàn)在他老了，他們停發(fā)了他的工資。 哈 皮?。☉嵢唬┻@我還不知道呢，媽。 林 達 你從來沒問過，好兒子！你現(xiàn)在用不著找他要零花錢了，你就不想著他了。 哈 皮 可是我給過您錢—— 林 達 上個圣誕節(jié)，五十塊錢！光修理熱水管道就花了九十七塊五！這五個禮拜了，他賣多少貨拿多少傭錢，跟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 比 夫 這群忘恩負義的混蛋！ 林 達 你這親兒子也不比別人強！他年輕的時候，能給他們拉生意，他們對他可親呢。可是現(xiàn)在，他那些老朋友，那些跟他有交情的老主顧，遇到他為難總能幫他一把的老買主——不是死了，就是退休了。他當初在波士頓一天能拜訪六個、七個主顧?，F(xiàn)在他把旅行包從汽車里拿出來，再放進去，再拿出來，他已經(jīng)累垮了。他現(xiàn)在走不動了，就剩下能說了。他開著汽車一跑就是七百英里，可是到了那邊誰也不認識他，沒人歡迎他。再開七百英里回來，一分錢也沒賺著，這時候他腦子里怎么想？他憑什么不自言自語？憑什么？他現(xiàn)在每個禮拜找查利借五十塊錢，然后跟我假裝是他掙來的！這樣下去能維持多少日子？多少日子？你們現(xiàn)在明白我成天在家等著什么？可你還說他沒骨頭！他為你們倆辛辛苦苦一輩子，他沒骨頭？什么時候為這個給他發(fā)勛章??？難道這就是給他的報答，到他六十三歲了，回頭一看，他比命還愛的兒子，一個成了專搞女人的流氓—— 哈 皮 媽！ 林 達 你就是，一點沒錯，我的寶貝?。▽Ρ确颍┻€有你！你從前對他的感情都到哪去了？你們倆當初多么有感情?。∧隳菚好刻焱砩隙家陔娫捝祥L談！他一離開家就悶得要死，非得回來見到你！ 比 夫 好吧，媽，我回來還住在我的房間里，我找個職業(yè)。我離他遠點就是了。 林 達 不行，比夫。你不能住在這兒，成天跟他打架。 比 夫 當初是他把我從這兒轟出去的，別忘了。 林 達 他為什么轟你？我始終沒明白。 比 夫 因為我知道他虛偽，家里有人知道他的底他受不了！ 林 達 為什么說他虛偽？怎么虛偽？你指什么說的？ 比 夫 反正這事不是我的過錯。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多了我不說了。從現(xiàn)在起我出一份力好了。我掙多少錢有一半歸他。往后他可以過安生日子了。我要睡覺去了。（走向樓梯） 林 達 他過不了安生日子。 比 夫?。ㄔ跇翘萆限D(zhuǎn)身，憤怒地）我恨透了這個城市，可我答應(yīng)住下去，還要我怎么樣？ 林 達 他活不了多久了，比夫。 ?。üまD(zhuǎn)身向她，愕然。） 比 夫?。ㄍＡ艘幌拢槭裁此畈涣硕嗑昧?？ 林 達 他打算自殺。 比 夫?。@恐）什么？ 林 達 我現(xiàn)在活一天算一天。 比 夫 你說的是什么？ 林 達 記得我給你寫信他又撞車子嗎？二月里？ 比 夫 怎么樣？ 林 達 保險公司的調(diào)查員來過。他說他們有證據(jù)。他說去年所有那些次事故都——都不是——不是事故。 哈 皮 他們怎么知道？這是胡說。 林 達 好像是有一個女人……（她剛一喘氣） 比 夫?。ㄍ蝗坏挚刂谱∽约海┦裁磁耍?br> 林 達?。ㄍ瑫r）……這個女人…… 林 達 什么？ 比 夫 沒什么，說下去。 林 達 你剛才說什么？ 比 夫 沒什么。我就說了句什么女人？ 哈 皮 這個女人怎么樣？ 林 達 好像是她正好路過，看見了他的汽車。她說車開得一點也不快，也沒有打滑。她說車開到橋頭，他是故意地朝欄桿撞的，幸虧水淺他才沒淹死。 比 夫 嗨，不會的，他大概又睡著了。 林 達 我看他沒睡著。 比 夫 為什么？ 林 達 上個月……（非常吃力地）唉，孩子們，要談這種事難??！在你們眼里他只不過是個大傻子，可是我告訴你們，他的心比很多人好。（她有點哽咽，擦了擦眼睛）我那天找保險絲。電燈忽然滅了，我到地窨子里去找。就在電間盒后面，——偶然掉出來了——是一截橡皮管子，很短的一截。 哈 皮 真的？ 林 達 管子的一頭安著個接頭兒。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打算用煤氣自殺。 哈 皮?。☉嵢唬┻@個——混人！ 比 夫 你把它拆掉了嗎？ 林 達 我——我沒有勇氣拆，我怎么跟他提這件事呢？每天我都下去，把那根小橡皮管子拿走?？墒牵换丶?，我就又把它放回原處。我要是當面說，他的臉往哪兒放呢？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活一天算一天，孩子們。我告訴你們，他腦子里怎么想我都知道。你們也許覺得我是老派人，說傻話，可是我告訴你們，他一輩子為你們用盡了心血，可你們現(xiàn)在把他甩掉了?。ㄋ谝巫由蠌澫律砣?，捂住臉哭泣）比夫，我可以跟老天爺發(fā)誓！比夫，他的命就攥在你手里！ 哈 皮?。▽Ρ确颍┠憧催@個老傻瓜怎么得了！ 比 夫?。ㄎ侵诌_）好了，老伙計，好了，現(xiàn)在都解決了。過去我沒盡到責任。我明白了，媽。今后我留下來，我發(fā)誓，我一定好好干。（在她面前跪下，充滿了自責的情緒）其實我就是適應(yīng)不了商業(yè)界那套。這回我一定努力，一定能干好。 哈 皮 你準能干好。你在商業(yè)界的問題是你從來不肯討別人的好。 比 夫 我知道，我—— 哈 皮 就說你給哈里森干的那回吧。老板哈里森本來夸你是好樣兒的，可你偏要去干點蠢事，像什么在電梯里吹口哨，而且要從頭到尾吹一個歌。 比 夫 （反駁哈皮）那怎么著？有時候我就是愛吹吹口哨。 哈 皮 反正人家絕不提升一個在電梯里吹口哨的人當頭頭兒！ 林 達 行了，現(xiàn)在就別爭這些了。 哈 皮 還有，中午的時候，你不去推銷商品，跑去游泳。 比 夫?。ㄔ絹碓椒锤校┰趺粗?，你從來不溜走嗎？你還不是也溜走過，對不對？碰上夏天天氣好的時候？ 哈 皮 那是，可我會掩護自己。 林 達 孩子們！ 哈 皮 就算是溜號，老板盡管打電話到我該去的地方查，人家都會發(fā)誓說我剛剛離開。這話我不愿意說，可是在商業(yè)界有些人認為你神經(jīng)不健全。 比 夫?。ɑ鹆耍┤ニ麐尩纳虡I(yè)界！ 哈 皮 好哇，去他媽的！了不起，可你得打好了掩護！ 林 達 哈皮！哈皮！ 比 夫 他們愛怎么想隨他們的便！他們笑話爸多少年了，你知道為什么？因為咱們家的人跟這種瘋?cè)嗽核频拇蟪鞘泻喜粊?！咱們?yīng)該到大平原上去，攪拌洋灰，要不——要不當木匠。木匠吹口哨沒人管！ ?。ㄍ宰蠓竭M入屋子。） 威 利 就連你爺爺當初也比木匠強。（停頓。大家看著他）你一直沒長大。伯納德就一定不在電梯里吹口哨，我敢說。 比 夫?。ㄏ胗猛嫘Π淹黹_）那倒是，可是爸，你也愛吹。 威 利 我一輩子沒在電梯里吹過口哨！還有，商業(yè)界里誰認為我有神經(jīng)?。?br> 比 夫 我不是那個意思，爸。咱們別小題大做，好不好。 威 利 回你的西部去吧！當木匠去，養(yǎng)牛去，稱心如意去吧！ 林 達 威利，他這兒正說—— 威 利 我聽見他怎么說了！ 哈 皮?。ㄏ氚矒嵬┪艺f，爸，別這樣…… 威 利 （壓倒哈皮的話）他們笑話我，是嗎？你到費林公司去，赫伯公司，斯拉特瑞公司，都在波士頓，你去打聽打聽，威利·洛曼是什么人！我是大人物！ 比 夫 知道了，爸。 威 利 大人物！ 比 夫 知道了！ 威 利 你為什么總要羞辱我？ 比 夫 我一句話也沒說。（對林達）我說話了嗎？ 林 達 他什么也沒說，威利。 威 利?。ㄗ叩狡鹁邮议T口）好吧，明天見，明天見。 林 達 威利，親愛的，他剛剛拿定主意…… 威 利?。▽Ρ确颍┠阋敲魈扉e得難受，你可以把起居室里我新安的天花板漆了。 比 夫 我明天一早就出去。 哈 皮 他要去找奧立弗，爸。 威 利?。ㄅd趣來了）奧立弗，干什么？ 比 夫?。ň兄?shù)?，但是看得出他在努力，努力）他一直說他愿意支持我?，F(xiàn)在我想搞一門生意，說不定我可以要求他實現(xiàn)他的諾言。 林 達 這不是大好事嗎？ 威 利 你少打岔。這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紐約城里至少有五十個人愿意支持他。（對比夫）搞體育用品？ 比 夫 大概是吧。這個我還懂點行—— 威 利 他還懂點行！老天爺，你比體育用品大王斯伯丁也內(nèi)行！他準備給你多少錢？ 比 夫 不知道，我還沒見著他，不過—— 威 利 那你在這兒扯些什么？ 比 夫 （開始發(fā)火）我是說我打算去見他，沒說別的！ 威 利?。ㄞD(zhuǎn)身）嗨，又是八字沒一撇兒就想發(fā)財。 比 夫 （向左朝樓梯走）他媽的，我睡覺去了！ 威 利?。ǔ笥昂埃┰谶@個家里不準你罵街。 比 夫?。ㄞD(zhuǎn)身）從哪天起您這么文明了？ 哈 皮?。ㄏ胫棺∷麄儬幊常┑纫幌隆?br> 威 利 不許你這樣跟我講話！我不答應(yīng)！ 哈 皮?。ㄗプ”确蚝爸┑纫幌?，我有個主意，有個可行的主意。來，比夫，咱們現(xiàn)在就談，咱們談點真格的，上回去佛羅里達我想出了個賣體育用品的好主意。我現(xiàn)在又想起來了。你跟我，比夫——咱們得有個推銷貨物的方式，洛曼式推銷法。咱們訓練它兩個星期，然后組織幾次公開球賽，明白嗎？ 威 利 好主意！ 哈 皮 等一下！咱們組織兩個籃球隊，明白嗎？兩支水球隊。然后咱們倆比賽。這種廣告一百萬美金也買不來。哥兒倆，明白嗎？洛曼兄弟。在皇家棕櫚大飯店——所有的旅館里都貼上海報。球場跟游泳池邊上都掛上旗子：“洛曼兄弟”。乖乖，你就看咱們賣體育用品吧！ 威 利 這個主意就值一百萬美金！ 林 達 太好了！ 比 夫 要這么干我現(xiàn)在身體條件正好。 哈 皮 最妙的是，比夫，這么一來，這根本不像做買賣，咱們倆又可以一塊打球了…… 比 夫 對，這倒是…… 威 利 值一百萬美金…… 哈 皮 而且你決不會覺得膩味，比夫。又都是咱們一家人了。咱們彼此信得過，能同心協(xié)力，你要是想去游個泳什么的——去好了！再也不必擔心叫壞小子搶了你的飯碗！ 威 利 征服全世界！你們兩個家伙在一塊保險征服整個文明世界！ 比 夫 我明天去見奧立弗。哈皮，咱們要是能計劃周全了—— 林 達 也許咱們真該轉(zhuǎn)運了—— 威 利?。駸岬?，對林達）別打岔?。▽Ρ确颍┤サ臅r候別穿運動衫和便褲。 比 夫 不，我要穿—— 威 利 穿規(guī)規(guī)矩矩的成套衣服，盡量少說話，千萬別開玩笑。 比 夫 他過去倒是喜歡我，一直對我有好感。 林 達 他可愛你呢！ 威 利?。▽α诌_）你少說兩句?。▽Ρ确颍┻M門的時候要嚴肅。會說笑話的人誰都喜歡，可沒有人借他錢。 哈 皮 我也想法去籌點款，比夫。我有把握。 威 利 我看你們這倆孩子前途無限。我看往后你們沒急可著了。可是別忘了，下大本兒才能賺大錢。跟他要一萬五。你打算借多少？ 比 夫 哎喲，我不知道—— 威 利 還有別老說“哎喲”。毛孩子才愛說“哎喲”。打算跟人家借一萬五千塊的人不能說“哎喲”。 比 夫 一萬塊我看也到頭了。 威 利 別那么小家子氣。你一向就這個毛病。進門的時候要春風滿面，別一腦門子心事。一開頭講兩個你拿手的故事，活躍氣氛。要緊的不在你說什么，在你的風度——因為決定成敗的總是靠人頭兒。 林 達 奧立弗一向?qū)λ∠罂珊媚亍?br> 威 利 你讓不讓我說話？ 比 夫 別沖她嚷嚷，好不好，爸？ 威 利?。òl(fā)火）我正說話呢，對不對？ 比 夫 我不喜歡您老是沖她嚷嚷，我要說清楚，沒別的意思。 威 利 你算老幾，這個家你接管啦？ 林 達 威利—— 威 利?。ㄞD(zhuǎn)向她）你不用老向著他，他媽的！ 比 夫?。ù笈┎辉S你沖她嚷嚷！ 威 利?。ê鋈坏钩橐豢跉猓j然，內(nèi)愧地）替我向奧立弗問好——他也許還記得我。 ?。ㄋ麖钠鹁邮业拈T下。） 林 達?。▔旱土寺曇簦┠愫伪剡@樣呢？（比夫轉(zhuǎn)過身去）你看見了，只要你的話里帶著盼頭，他立刻脾氣就好了。（她走到比夫身旁）上樓去跟他說聲晚安。別讓他就這樣上床。 哈 皮 走，比夫，咱們讓他高興一下。 林 達 我求你，親愛的，就說一聲晚安。你不費什么力氣就能讓他高興。來吧。（她走進起居室的門，從那里朝樓上喊）你的睡衣在洗澡間里，威利！ 哈 皮 （望著她的背影）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現(xiàn)在找不著這樣的人了。你知道嗎，比夫？ 比 夫 他的工資停了。老天爺，就靠拿傭錢！ 哈 皮 那，咱們也得說實際的，他現(xiàn)在推銷貨物可算不了好手。話說回來，有時候他人頭兒不錯。 比 夫?。ㄏ铝藳Q心）借我十塊錢，行嗎？我要去買幾根新領(lǐng)帶。 哈 皮 我?guī)闳€熟地方，東西漂亮。明天你穿一件我的條紋襯衫。 比 夫 她頭發(fā)都白了。媽真是老了。真格的，我明天去見奧立弗，狠狠敲他一筆—— 哈 皮 上樓去，告訴爸去，讓他高興高興。走吧。 比 夫?。ㄅd奮起來）我告訴你，要有了一萬塊錢，你瞧著吧！ 哈 皮 （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進起居室）這么說就對了，比夫，這是我頭一次聽你說話帶著從前那種自信勁兒?。ㄋ麄冏哌M起居室，聲音逐漸遠去）你搬來跟我住，你要是看上了哪個妞兒，只要你一句話……（最后的話幾乎是聽不清楚的，他們正在走上樓梯，到父母的臥室里去） 林 達?。ㄗ哌M臥室，向正在洗澡間的威利講話。她在替他整理床鋪）你能修修那個蓮蓬頭嗎？漏水。 威 利?。◤南丛栝g中）忽然之間，所有的設(shè)備都壞了！他媽的這些水暖工，應(yīng)該告他們?nèi)ィ@群人，剛修好沒兩天……（他的聲音含混不清了） 林 達 我不知道奧立弗是不是記得他。你說他記得嗎？ 威 利 （穿著睡衣從洗澡間出來）記得他？你是怎么回事，發(fā)神經(jīng)了？他要是一直待在奧立弗那兒，這會兒早當頭頭了！等奧立弗一見到他你就知道了。你不了解現(xiàn)在一般人都什么德行。今天那幫年輕人（他一邊說一邊上床）一丁點分量也沒有。他這些年在外頭鬼混倒是個好事。（比夫與哈皮走進臥室。短暫的停頓。） 威 利?。ㄒ汇叮粗确颍┠銊偛耪f的事我很高興，孩子。 哈 皮 他是來跟您說聲晚安的，老頭兒。 威 利 （對比夫）沒錯兒，狠狠敲他一下。你想跟我說什么？ 比 夫 您就放心吧，爸，晚安。（他轉(zhuǎn)身要走） 威 利?。ㄒ种撇蛔〉兀┮悄愀勗挼臅r候，桌上有東西掉在地上——紙包之類的東西——你千萬別去撿起來。他們雇有茶房專管那類事。 林 達 明天我做一頓豐盛的早點—— 威 利 你讓我說完行不行？（對比夫）告訴他你在西部是做買賣的。別說干農(nóng)活兒。 比 夫 就這樣吧，爸。 林 達 我看一切—— 威 利?。ú还懿活櫟卮驍嗨脑挘﹦e把自個兒的價碼定低了，至少一萬五千塊。 比 夫 （實在忍不下去了）OK，晚安，媽。（他開始往外走） 威 利 因為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比夫，別忘了這一條。你各方面都了不起……（他躺倒，累垮了。比夫走出） 林 達?。ǔ确虼舐暎┖煤盟挥X，親愛的！ 哈 皮 我要結(jié)婚了，媽。我想跟您說一聲。 林 達 睡覺去吧，好孩子。 哈 皮?。ㄒ贿呑咧┪揖褪窍敫f一聲。 威 利 你能這么干就好。（哈皮下）老天爺……記得在埃貝茨體育場那次球賽嗎？全市冠軍賽？ 林 達 歇著吧，要不要我唱個歌？ 威 利 好，給我唱吧。（林達低聲哼起一支催眠曲）球隊進場的時候——他個子最高，記得嗎？ 林 達 記得，金黃色的運動服。 （比夫走進黑暗中的廚房，拿了一根煙，走出房門外。他走到臺口部分，進入一圈金色的光中，他抽著煙，呆望著夜空。） 威 利 像個朝氣蓬勃的天神。希臘的大力神——真是那個意思。還有陽光，他渾身上下都是陽光。記得他怎么沖我招手嗎？從球場里往上招手，我身邊是三個大學的代表！還有我?guī)サ闹黝檪儯€有他出場時候群眾的歡呼——洛曼，洛曼，洛曼！老天爺，他總有一天要出人頭地。像他這么個明星，出類拔萃，絕不會埋沒掉的！ ?。ㄕ罩墓獍迪氯チ?。樓梯旁，透過廚房的墻，煤氣爐開始發(fā)光，通紅的彎形管下面露出藍色的光焰。） 林 達?。懬拥兀┩?，親愛的，他到底為什么老跟你過不去呢？ 威 利 我累極了，別說話了。 ?。ū确蚵鼗氐綇N房，他停住了，注視著煤氣爐。） 林 達 你要不要要求霍華德讓你在紐約工作呢？ 威 利 明天一早就干。一切都沒問題。 ?。ū确蛱绞值矫簹鉅t后，拿出一根橡皮管子，他極為震動，轉(zhuǎn)頭看威利的臥室，那里仍有微光，傳來林達哼著的絕望的、單調(diào)的歌聲。） 威 利?。ㄍㄟ^窗戶凝視著月光）哎喲，看看那個月亮，夾在大樓縫兒里移動！ ?。ū确虬压茏訄F在手中，很快地走上樓梯。） 幕 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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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錦毛毛鼠 > 《中央戲劇學院必讀60個劇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