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口鎮(zhèn)前往金溪縣的滸灣鎮(zhèn)找不到直達(dá)車,從上饒把我和毛靜送到河口的鄭書記還有事要急著返回,這種情況顯然讓潘旭輝未曾想到,于是他邊打電話邊想辦法。好在他們學(xué)會的一位副會長正在另一個地方開會,他返回之時會路過河口。潘旭輝乘上鄭書記的車返回上饒,而讓他的司機把我跟毛靜送到金溪。 從河口到金溪,大約130多公里的路程,好在之間有高速路相連,在到達(dá)出口時,毛靜已經(jīng)提前聯(lián)系好了當(dāng)?shù)氐膬晌慌笥言诟咚倏?,毛靜介紹我與這兩位朋友相識,他們一位是金溪縣人民網(wǎng)站的站長樊老師,另一位則是當(dāng)?shù)乜h地方志辦公室的曾銘老師。寒暄過后,乘上他們的車先來到了縣城,在這里訪了一座藏書樓后從縣城直接開往滸灣。 廣場仍然在建設(shè)之中 樊老師開車速度很快,20余公里的路程,半小時就到達(dá)了目的地。在路上,曾銘先生跟毛靜熱烈地探討著在哪里又發(fā)現(xiàn)了滸灣所刻之書。毛靜說,自己用了很長時間來系統(tǒng)地收集滸灣的刻書,而后總結(jié)出了一個規(guī)律:發(fā)現(xiàn)書牌中帶有某種稱呼的字樣就是滸灣所刻之書。為此他已經(jīng)收集到了當(dāng)?shù)貢坏?0個堂號,但毛靜強調(diào),這些堂號不是并存,而是在相當(dāng)長的時間內(nèi)此起彼伏。 到達(dá)滸灣鎮(zhèn)首先見到的是一個十分巨大的石牌坊,這個牌坊遠(yuǎn)比澳門的“大三巴”要高大得多。曾銘介紹說,這是當(dāng)?shù)匾晃话l(fā)了大財?shù)姆康禺a(chǎn)老板捐建的,據(jù)說建造這個牌坊花了幾百萬。他跟毛靜感慨,如果這位老板拿出這么一筆錢來到處去收購滸灣所刻之書,那其所做出的成就肯定要比建造這個牌坊偉大許多。 牌坊正對著的是一座佛寺 道路和牌坊之間隔了一條河,而河上架的是一座石拱橋,顯然汽車不能從橋上通過,而樊老師對此地很熟悉,他直接駛過牌坊,而后從一條小土路登上了河堤,又從河上的另一座小橋駛?cè)胙矍八娛品粋?cè)邊的一個面積巨大的停車場。我們到達(dá)時已是下午4點多,可能是這個原因,這個能容納幾百輛車的停車場僅有我們一輛車停在了這里。其實太多的選擇自由也是一種煩惱,我能夠感覺到樊老師在這停車場上兜了大半圈兒都不知道要把車停在哪里好。 下車之后,當(dāng)然首先是欣賞這個巨大的石牌坊,雖然是新刻,但上面雕造的圖案卻都是跟書有關(guān)者,這總給我以親切感,然而最上端雕造的四個大字——“宋版印刷”,這幾個字既不像牌坊名也不像一句話。毛靜說,根據(jù)已有的資料記載,滸灣刻書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這里將其寫到了宋代,顯然太過夸張,更何況,在宋代時這個滸灣鎮(zhèn)還沒有建立呢。 停車場旁的巨大石牌坊 最上面寫著“宋版印刷” 關(guān)于滸灣鎮(zhèn)建立的時間,按照同治九年版《金溪縣志》上的所言:“滸灣名金冠里,明初無市,惟古竹街有之,后以舟楫輻輳,市遂集于此。嗣設(shè)府幕一員,商賈不勝其擾,市肆肅然。明萬歷間(1607),知縣丁天毓請于撫按,撤去專官,按肆量派稅,有定額,商集如故。” 由此可知,到了明代初年,這里才漸漸形成了集市??磥?,建此牌坊的好心人只是認(rèn)為宋版書最為有名,所以就把滸灣的刻書歷史直接追溯到那個黃金時代。但牌坊下方的所刻字句倒是一種真實的描寫——“華夏雕版印書古鎮(zhèn)”,可惜這句話本是想夸贊滸灣刻書聲名遠(yuǎn)播,但它卻縮小了當(dāng)?shù)氐挠∷⑵贩N。從現(xiàn)有的資料看,滸灣鎮(zhèn)出版的線裝書,除了雕版這種印刷方式之外,另外還有木活字本。 從石牌坊到鎮(zhèn)的邊緣地帶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從現(xiàn)況來看,這里等待著進一步的修建。而在石牌坊正對的后面則是一個佛寺,從佛寺的側(cè)旁走入了一個古老的石門洞,穿過這個門洞就進入了滸灣鎮(zhèn)。 古老的門洞 走入鎮(zhèn)中,頓時讓我的思維方式切換到了另一個時空,因為眼前所見都是青磚灰瓦的老建筑,尤其地上的石條,因為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木輪車的碾壓,使得這些石條上形成了縱條形的溝壑。樊老師是位攝影專家,他在金溪縣城內(nèi)特意找人送來了幾個攝影包,我看到里面的長槍短炮,這絕對屬于專業(yè)級的,讓我這個攝影菜鳥自慚形穢,故而進入了這座古鎮(zhèn),我時不時地跟他偷藝,看他如何能夠拍出令人震撼的照片,可惜我尾隨一番依然不得要領(lǐng),只好繼續(xù)拍自己感興趣的地方。 時間隧道 沿著這條古街一直向內(nèi)走,從外觀看,這些老房子大多已經(jīng)破敗。從一個個的院落穿過,有些院落還住著人家,不知滸灣出版業(yè)衰落之后,當(dāng)今的住戶是靠何種手段來謀生者。與我同來的三位朋友都曾多次來到這里,所以他們帶著我穿行在這條古街上,并能邊走邊介紹,讓我對滸灣多了更多的感性認(rèn)識。而我在這里也看到了“大夫第”的匾額,由此說明當(dāng)今的古鎮(zhèn)也并非全是商戶,說明這里也有著出身不凡的文人。 仍然有人居住 滸灣鎮(zhèn)面積很大,我們所轉(zhuǎn)之處主要是前書鋪街和后書鋪街,這兩條街概括了當(dāng)年滸灣鎮(zhèn)主要的商業(yè)形態(tài),新修的《金溪縣志》上說:“滸灣木刻印書,始于明,盛于清,鼎盛時期則在清朝中葉的乾隆、嘉慶、道光年間。此時,凡經(jīng)、史、子、集類書,在這里都能刻版刊行。隨著木刻印書的興起,在滸灣的一些街巷中,先后蓋起了鱗次櫛比的鋪棧、書店、作坊。為了便于藏書、擱版、印刷、經(jīng)售,這些作坊、鋪棧的建筑式樣大同小異,均作縱深式加廂樓,高瓴格式。年深月久,就發(fā)展形成江西獨一無二又具有很高文化品位的前書鋪街和后書鋪街?!?/p> “漱石山房”介紹牌 毛靜帶我從前書鋪街穿入了一條小巷,在小巷的頂頭位置有一個院落,該院落門口的右側(cè)墻上釘著一塊介紹牌,上面用中英文對照的形式寫著: 漱石山房 著名的刻板、印書作坊的堂號,創(chuàng)始于明代中晚期,天一閣及國內(nèi)外較大的圖書館均有該堂刻印的古籍善本收藏。 看來,這是當(dāng)?shù)赜忻囊患視弧N液芟脒M內(nèi)一探究竟,可惜此時大門緊閉。正在此時,聽到身后有車輪碾壓地面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一位中年人正蹬著一輛破爛的三輪車騎入這條小巷內(nèi)??赡苁且驗槟昃檬蓿巳说诺檬仲M力,毛靜立即上前幫其推車,騎三輪者也不言語,他把車停到了漱石山房門口,而后掏出鑰匙打開門,吃力地把車?yán)诉M去。 不言語的推車人 開門中 我站在大門口向內(nèi)張望,看到里面是一個很小的院落,而這位蹬車人并未將三輪車放入院中,而是直接把車推到了屋里。 站在門口向內(nèi)望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進入院中拍照,毛靜鼓勵我:要把膽子放大一些。于是我小心地進入屋中。 大著膽子跟進去 我問此人是否可以拍照,然其仍不吭聲,我不清楚他是聽不懂我的言語還是不愿意搭理,但既然進了門,我總不能放過機會,于是快速地拍下了幾張照片。 在屋內(nèi)看不到任何跟印刷有關(guān)的用具 里間屋景況 而毛靜則跟他用江西話來交談,雖然我聽不懂,但至少我能知道毛靜說了十句,那人也沒回應(yīng)幾個詞??磥?,想向此人了解漱石山房后來的情形,已經(jīng)沒有太多的可能,至少我在他的院中和屋中都沒有看到制作書的工具。而當(dāng)我重新回到門口時,我方注意到其家大門口所貼的一副對聯(lián)竟然是基督題材,看來其家已經(jīng)是入教之人。 門牌號 重新回到書鋪街,轉(zhuǎn)到了該街入口的位置,到此時方看到這條街的頂端有一個門樓狀的古建筑,這個門洞的門楣上刻著“藻麗嫏嬛”的字樣,以此顯現(xiàn)著這里以刻書名世的歷史,《金溪縣志》上說:“后書鋪街街口亦設(shè)一石拱門,上面嵌著道光癸卯年(1843)合坊鼎建的‘藻麗嫏嬛’四字石匾一方。前、后書鋪街的另一街口均以滸灣大街相連接。” “藻麗嫏嬛” 由此可知,我們是倒著走在了該街上,在此先看的是后書鋪街。而由此右轉(zhuǎn),穿過一段連接線,就進入了前書鋪街,對于此街的原有情形,《金溪縣志》上寫到: 前書鋪街街口有座拱形門,用麻石砌成,門上嵌有籍著中華橫方匾額(“文化大革命”中拆毀)。前十?dāng)?shù)步,是用石柱、石板咬接為欄的洗墨池,面積一畝有余,源頭導(dǎo)以活水,是當(dāng)年盥洗木刻印版的地方,故池水常年墨黑,挖下去數(shù)尺的泥土仍黑得發(fā)亮。池旁,有乾隆壬寅年(1782)立的高六尺、寬三尺并鐫有如斗方大小的“聚墨”二字的石碑,碑的上部橫刻著“流芳百歲”四字。池畔,是直通金臨驛道的大路。有堤隔為二,堤上有橋,橋頭有碑,名曰“會仙橋”。堤長約300米,成丁字形,上通萬壽宮,下接前書鋪街。 前書鋪街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前書鋪街上的一些標(biāo)志物而今在“文革”中已經(jīng)被拆除。其實更為遺憾的是,在前書鋪街原有一塊“禁書碑”。在著名的刻書之地列有“禁書碑”,這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反差,《金溪縣志》上稱:“是前書鋪街與后書鋪街接引貫通的灞陵橋巷交會處,此處有一方同治十一年(1872)四月立的嚴(yán)禁淫詞小說禁書碑。碑高約四尺、寬六尺,上面列舉的禁書約二百種,如《水滸》、《西廂記》、《紅樓夢》、《牡丹亭》、《今古奇觀》、《笑林廣記》等(‘禁書’、‘聚墨’兩碑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p> 張望 在前書鋪街的中段看到了“舊學(xué)山房”的匾額,此匾的旁邊還有一塊新匾——“中國印刷博物館滸灣分館”,然此館卻大門緊鎖。曾銘先生說:里面都是空的,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看的了。但我覺得這里既然已經(jīng)跟印刷博物館掛了鉤,想來也會有些實物在。北京的中國印刷博物館我去參觀過兩次,在其展館里不但有一些歷史典籍,更重要者,里面還有大量的古老印刷設(shè)備,那些設(shè)備我感覺排得太密,不知會不會運一些來放到這里作展品。 舊學(xué)山房 此文列出的禁書品種顯然不多,而王咨臣在《江西最大的刻書作坊——滸灣書鋪街》一文中稱:“書鋪街最引人注目的是禁書碑。它是清同治十一年(1872)壬申四月所建的三座大石碑,豎立于前書街口,上面刊刻著《嚴(yán)禁淫詞小說》書目兩百余種,如《水滸》、《西廂記》、《紅樓夢》、《牡丹亭》、《今古奇觀》等等,均屬于‘禁刻、禁印、禁談’之列。” 看來,這塊“禁書碑”上列著200多種禁止刊刻、禁止刷印,甚至禁止談?wù)摰臅珡乃袝麃砜?,似乎這些書也談不上是淫穢讀物,看來那時的禁書更多者是從社會安定著眼,比如這里面列出了《水滸傳》,而該書中統(tǒng)共也沒寫到幾個女人,該書被禁,顯然是防備社會上的人讀到該書后,“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這樣的禁碑倒是很意思,不知“文革”時為何將其砸爛。 多少制書人曾經(jīng)由此踏過 沿著前書鋪街一直向前走,在街的另一側(cè)又看到了像騎街樓一樣的古建筑,對于這種建筑的名稱,王咨臣在其文中有著如下說法:“滸灣鎮(zhèn)有前后兩條書鋪街,都是專門從事木版刻印書籍及畫版、花版等工藝。兩條街是平行的,由西向東延伸。前書鋪街,長達(dá)二百四十米、寬三米,有店鋪及住屋三十一棟;后書鋪街比較短一些,只有一百七十米、寬三米,只有店鋪及住屋十六棟。兩條街的中間有一條‘樓仔巷’,巷上建有‘更樓’,可以前后相通,是過去人‘打更’報時間用的?!?/p> 騎街樓 我對滸灣感興趣則緣于毛靜先生的一番話,某次在聊天時他跟我說:北京琉璃廠舊書街的形成,其實就是滸灣人開創(chuàng)的。按照以往的說法,在琉璃廠經(jīng)營舊書者大多是河北衡水人,而毛靜的這個說法我卻未曾留意到。毛靜稱,當(dāng)時滸灣的舊書商把書的生意做到了通衢大邑,北京當(dāng)然也不能放過,可惜到了太平天國期間,滸灣所出之書無法運到北京銷售,所以當(dāng)?shù)氐脑S多經(jīng)營者漸漸離開了琉璃廠,而后正是衡水人填補了這個空白,所以說,衡水人經(jīng)營琉璃廠已是到了晚清時代的事情。 嘆息 毛靜的這個說法令我頗感新奇。我們參觀完滸灣鎮(zhèn)的書鋪街,之后見到了金溪縣旅游局局長胡軍民先生。胡局長送給了我一本2015年第12期《中華遺產(chǎn)》,而該期的“特別策劃”之內(nèi)容就是滸灣,此篇文章的作者名申曉飛,該文的名稱是《滸灣刻書——那時的斯文》。翻看這冊雜志,最亮眼之處乃是里面的照片,而該篇文章的攝影是王牧等人。 晚上就餐時,我恰好坐到了樊老師的旁邊,于是我拿出這本雜志向他請教:為什么別人拍出的照片如此的漂亮?樊老師用通俗易懂的語言向我講解著該雜志中的照片都是如何拍出來者。如此想來,專業(yè)的事情應(yīng)該讓專業(yè)的人去做,我還是接著寫自己的小文章吧。 然而申曉飛的文章也確實寫得靈動,比如他把滸灣稱之為“小上?!保?/p> 滸灣鎮(zhèn)的古街被小雨浸潤,石板路更加醒目,凸顯出為運送沉重的書籍而磨出的車轍溝。街兩旁的刻書坊、店鋪,帶著舊日的排場,清寂地立在那里。從被遺落的門牌可以看出,這就是滸灣鎮(zhèn)的重地——“書鋪街”。據(jù)說滸灣鎮(zhèn)曾名列“江南四大名鎮(zhèn)”,又曾被稱“小上?!?,都與這條名街有關(guān)。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紀(jì)念物,是過街門樓上著名的“藻麗嫏嬛”石刻,此地曾文雅華麗如天宮的藏書樓一般。 我對這篇文章最感興趣的部分,當(dāng)然還是他提到了滸灣跟琉璃廠的關(guān)系: 乾隆己丑年(1769年),乾隆庚辰年進士、藏書家李文藻進京候職,寓居琉璃廠百順胡同,并常去書市游逛,并提筆寫下了《琉璃廠書肆記》一書,為當(dāng)時的文化街作了傳。 書中記載,琉璃廠東西可二里許,書鋪林立,既有經(jīng)營舊書的,也有經(jīng)營新書的刻書堂。他所列舉的新書商家一為“積秀”,一為“京兆”,即分別是滸灣的“積秀堂”和“京兆世家”。后一座宅第至今完好地保存在滸灣鎮(zhèn)的禮家巷內(nè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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