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最美莫過初夏時，早春的輕寒已過，萬物繁茂生長，綠蔭叢叢花開各色，歡快奔騰的河水流經(jīng)那些古老的城市。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說，“要想了解到一個國家的人民或者一座城市最關(guān)鍵和最隱秘之處，絕不是通過書本，也絕不是通過整天四處游逛本身，而是始終只能通過和這個國家的最優(yōu)秀人物之間的友誼。”

在短短幾天的旅途中，若要與旅行地優(yōu)秀的人物之間建立友誼，唯有去體會他們的作品。若你能理解一部作品，便是從思想上真正了解這位藝術(shù)家，從而更深地了解他所生活的年代、背景，便會對他的國家與環(huán)境有更深一層的認識。

一位詩人曾經(jīng)說過，音樂是人類共同的語言。在音樂的世界里，任何一部作品都可以毫無障礙地直接被任何人所欣賞，不會有地域、年代和膚色造成的隔閡。東歐浪漫多情的土壤孕育出一代又一代優(yōu)秀的音樂家，打開唱機，可以聽到到這些偉大的人物仍鮮活地存在于樂曲中，動人的音律穿過骨頭撫摸著你的靈魂。

在這古老的音樂之鄉(xiāng)，你很容易便會發(fā)現(xiàn)，每一座城市，每一處景點，都有代表她氣質(zhì)的古典樂章。

音樂之都維也納

在維也納的街道上散步

——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 op.354 小約翰施特勞斯

小約翰施特勞斯出生在維也納的音樂世家，這首華爾茲圓舞曲從容優(yōu)雅，一如他的出身。明快清新的風格與優(yōu)美的旋律，正代表了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熱愛生活，歡快積極、充滿活力。走在維也納街頭，耳中聽著這首曲子，看到迎面走來的維也納人，你會像看見老朋友一樣，向他們微笑點頭。

維也納是一座古老又現(xiàn)代的城市，街道的古老的格局百年間未曾改變。今天的維也納，仍然像茨威格筆下十九世紀末時：“這座城市的平面發(fā)展宛若一棵樹的年輪似的一圈一圈層次分明；在古老的要塞圍墻的舊址上是一條環(huán)城大道，用華麗的屋宇環(huán)抱著城市最中間、最貴重的核心。里面是朝廷和貴族的古老宮殿，訴說著已往的歷史。”而漫步在大街上，你會發(fā)現(xiàn)當年那些古老建筑旁添了現(xiàn)代風格的建筑，哥特式尖頂與玻璃鋼筋大樓的組合有種獨特的韻味。

古老與現(xiàn)代，似乎是兩個不相容的概念，卻在克里姆特的畫中完美融合。這位維也納分離派藝術(shù)家窮極一生追求自由，誓與傳統(tǒng)決裂，而在他的畫作里，眼神迷離的新時代人物完全被包圍在古老東方風格的華麗裝飾與拜占庭式的黃金鑲嵌的背景中。

這是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

在美泉宮中跳舞

——春之聲圓舞曲 op.410 小約翰施特勞斯

華麗典雅的回旋曲調(diào)開場，時光好像回到了幾百年前的哈布斯堡王朝，宮廷舞會剛剛開始，一對對盛裝的舞者翩翩起舞，大廳中燈光閃耀奪目，舞者們不斷變換舞步，小踱，旋轉(zhuǎn)，提琴與管樂器配合著，節(jié)奏不斷加快，氣氛也熱烈起來，全世界都沉醉在這舞蹈中。

西方電影里的貴族生活夜夜歌舞升平，美泉宮也許可以滿足你對維也納宮廷的一切幻想。這座建筑修建于哈布斯堡王朝的特雷西亞統(tǒng)治時期，規(guī)模宏大，有著巴洛克和洛可可風格的華麗宮殿和花園。

音樂是王室生活的一部分，今天維也納人對音樂的熱愛也不減當年。這里每年夏季的晚上都會舉辦露天音樂會，在美泉宮的花園中，維也納愛樂樂團演奏世界各地的音樂大師的作品，這座宮殿與幾百年前一樣熱鬧。

這是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

去金色大廳聽一場音樂會

——小夜曲 舒伯特

只有舒伯特的鋼琴曲才配得上維也納浪漫的夜晚，初夏暖風拂面，四周靜謐，皎潔的月光照耀大地，鋼琴曲旋律柔和婉轉(zhuǎn)，歌聲穿過深夜，向情人輕輕飛去，樹梢也在耳語。

夜幕降臨，城中的古老建筑亮起了燈火，換上小禮服去金色大廳聽現(xiàn)一場音樂會，在這樣的夜晚，應(yīng)該像一個真正的維也納人一樣。

若不是維也納，我也許會覺得，德語和浪漫根本不沾邊兒。然而也許是因為同講德語，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中，也帶著些像德國人一樣的嚴謹。來聽音樂會的男士都是黑色禮服，高挑的維也納姑娘們穿著深色絲質(zhì)的落地長裙，連老太太都身著整齊的套裝，臉上畫著一絲不茍的妝。演出結(jié)束后，前后排和相鄰座位的認識與不認識的人都相互握手致意，會心一笑，使人立刻感覺已融入了這座城市的生活中。

這也是維也納人的氣質(zhì)。

于是你不由不感嘆，在歐洲，幾乎沒有一座城市像維也納這樣熱衷音樂。

文藝之城布拉格

在查理大橋上看伏爾塔瓦河奔流不息

——伏爾塔瓦河交響詩 斯美塔那

長笛輕起，單簧管匯合，樂聲逐漸加厚，小提琴深情奏出主題。閉上雙眼，仿佛可以看見，波西米亞西南部的靜謐森林有兩條溪流，婉轉(zhuǎn)曲折潺潺向東，逐漸匯成一處，河岸變寬，水流加急，穿過森林、田野和村莊，沖出峽谷，流到美麗的布拉格，繼續(xù)向前消失在遠方……

布拉格的伏爾塔瓦河上有十八座橋，而就像新橋之于巴黎，老橋之于佛羅倫薩，查理大橋便是布拉格的靈魂之橋。人們世代生活在這橋邊，城市中發(fā)生的每一個故事都與這座橋有關(guān)。

十四世紀時，波西米亞王朝的皇帝查理四世建起了伏爾塔瓦河上第一座大橋，五百年后的一天清晨，斯美塔那緩緩地走上這座大橋，這位偉大的作曲家此時已患耳疾，尖厲的噪音日夜不休的折磨使他痛苦萬分，想在伏爾塔瓦河中結(jié)束生命。當他探身將要投向河水時，突然聽見了伏爾塔瓦河的激流在撞擊查理大橋的聲音，這聲音給了他靈感與希望，寫下了這部壯美的交響詩。

在老廣場聽鐘聲響起

——D大調(diào)第38號交響曲 莫扎特

奧地利的神童莫扎特與布拉格人頗有淵源，當他離開薩爾茨堡后，在維也納受挫，不為大眾接受、窮困潦倒之時，卻在布拉格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默里克的小說《莫扎特在去布拉格的路上》中描寫了莫扎特的這一關(guān)鍵轉(zhuǎn)折，布拉格人像崇拜偶像一樣崇拜他，于是他將這一交響曲以“布拉格交響曲”重新命名。

歷史上的捷克人是一個包容的民族，這一點從布拉格的建筑也可看出。自羅馬時代開始，這座城市最古老的房子已歷經(jīng)千年，那些不同時代與風格的建筑都像史書一樣留存下來。

來布拉格游玩的人們必定會于正午時分在老廣場的大鐘樓下駐足，等待鐘聲。音樂響起后，天文鐘兩側(cè)小窗打開，耶穌的十二圣徒相繼走出，此刻時光便會流轉(zhuǎn)，回到中世紀。抬頭環(huán)顧老廣場周圍，汰翁教堂哥特式的雙塔如兩團黑色火焰在空中燃燒，洛可可風格的金斯基宮有紅色的屋頂和精美的外壁雕刻裝飾，十五世紀初，宗教改革家胡斯在廣場中心被處以火刑，如今此處豎起了一座新藝術(shù)風格的胡斯雕像，時刻提醒著人們那些為信仰付出的代價。

在布拉格城堡中漫步

——b小調(diào)大提琴協(xié)奏曲 op.104 德沃夏克

這首飽含深情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是每年初夏“布拉格之春”音樂節(jié)的指定曲目。大提琴渾厚低沉的音質(zhì)最適合表達凝重的感情，伴以管樂的協(xié)奏，壯麗又充滿憂傷，便是復雜如愛情般的濃濃鄉(xiāng)愁。德沃夏克也正像曲中所演繹的一樣，如情人般深愛著自己的祖國。

記憶中電影里最浪漫的場景應(yīng)該是這樣：清晨的陽光下河水波光粼粼，情人手拉手走上古老的查理大橋，對岸丘陵上，紅頂金壁的古堡與宮殿間點綴著片片綠蔭，當河岸邊白色的氣球升起，男人深吻了女人。

伏爾塔瓦河上的明珠，浪漫的波西米亞之都，這座歷經(jīng)滄桑的老城在近現(xiàn)代其實并不浪漫，在戰(zhàn)亂與紛爭中，波西米亞民族背負了太多的沉重，捷克現(xiàn)代作家克里瑪在《布拉格精神》一書中說她是“一座充滿悖謬與磨難終究尋獲自由的城市”，而在卡夫卡的筆下，這座龐大的城市始終籠罩在冷灰的色調(diào)中，昏暗的小巷和小廣場透著朦朧與清涼。漫步城堡區(qū)，二十世紀初卡夫卡居住的黃金巷，如今已滿是擠滿游客的商業(yè)街。

米蘭昆德拉已從這座城市中逃離，他的作品卻仍在此處與彼處的意識中掙扎。我們總在旅行中尋找詩與遠方，而現(xiàn)實正像他在《生活在別處》中所言，“當生活在別處時，那是夢，是藝術(shù)，是詩，而當別處一旦變?yōu)榇颂帲绺吒须S即便變?yōu)樯畹牧硪幻妫簹埧帷?/span>”

自由之地布達佩斯

參加初夏的狂歡節(jié)

——降E大調(diào)第九匈牙利狂想曲 李斯特

指尖的彈奏中，鋼琴聲時而如大提琴之鏗鏘有力，時而如長笛之清澈，時而如小提琴之悠揚，時而像輕撥豎琴般柔美，時而似敲擊匈牙利揚琴般清脆，李斯特的鋼琴曲充滿了令人眩暈的技巧之感。他出生在匈牙利，在維也納與巴黎學習音樂，之后便游歷歐洲各地，開始了旅行演奏生涯。愛漂泊的人都愛自由，他的作品也是自由而夸張的浪漫主義風格。

自由是深植于匈牙利民族的血液中的，一千多年前，游牧部落馬扎爾人自中亞的草原遷徙至這里，建立了國家。如今的布達佩斯由舊時的兩座城市組成——多瑙河左岸的布達與右岸的佩斯。匈牙利人繼承了游牧民族的熱情奔放，狂歡節(jié)是布達佩斯的特產(chǎn)，每年六月，這里都會舉辦為期一周的多瑙河狂歡節(jié)，城中盛大場面的令人嘆為觀止。

曲子接近尾聲，鋼琴的樂聲如一支交響樂隊般華麗磅礴，熱鬧非凡，此時彩車游行，彩旗飛揚，各色服飾的人們在城中歌舞狂歡。

尋找茜茜公主的印記

——匈牙利進行曲 柏遼茲

銅管樂器吹奏出整齊而有力的音調(diào)，如同軍隊行進的步伐，在管樂和弦樂器的伴奏下，短笛、長笛和單簧管呈示出主題富于跳躍感的旋律。遠處的城堡傳來雄壯的號角聲，精神抖擻的匈牙利軍隊走來。

哈布斯堡的皇室中，古今追求自由的第一人莫過于茜茜公主。她的童年在一個巴伐利亞大家庭中自由自在度過，以至于婚后無法忍受維也納皇室的繁瑣禮節(jié)，終日郁郁寡歡，而在布達佩斯郊外的行宮中，她可以騎馬、狩獵，于是她在這里找到了自由。

如今的布達佩斯城中處處有茜茜公主的印記，沿伊麗莎白大橋從佩斯穿過多瑙河走到布達，小花園中有她美麗的銅像；乘古老的索道纜車緩緩攀上布達山，漁夫堡旁潔白的馬加什教堂，是她當年加冕匈牙利王后的地方。熱愛自由的匈牙利人民接納了她，崇拜她，愛戴她，她也發(fā)自內(nèi)心地熱愛這里，她學習匈牙利語，在這個自由的國家度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時期。

在多瑙河岸邊聽手風琴演奏

——g小調(diào)第五號匈牙利圓舞曲 勃拉姆斯

傍晚的斜陽里，風琴手在河岸的露天咖啡座旁演奏，修長的手指在琴鍵間舞動，風箱起合間散發(fā)出牽動人心的魔力，聽者迷醉在其中。多瑙河水隨著跳動著的旋律閃爍，裴多菲在詩中化作了多瑙河的急流，“只要愛人是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游來游去”。

太陽緩緩落在身后，站在布達山上向佩斯遠眺，多瑙河水已被夜色染成了幽藍。古老的鏈橋燈火通明，橫跨河兩岸，將布達與佩斯連接起來。佩斯城里華燈初上，燈火如繁星點點熱鬧非凡，身后寂靜的布達城堡，似乎在沉默中遙望對岸的繁華。

瞬間時空已凝固，只有多瑙河水在安靜流淌，千年間不曾改變。

（本文已發(fā)表于東方航空《翼貓》雜志第27期）

· el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