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6年),繼位不久的漢章帝劉炟簽發(fā)命令:命酒泉太守段彭會同駐酒泉將軍王蒙火速出兵西域,拯救堅守在疏勒城的耿恭及駐守柳中城的關寵。
事情要從東漢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說起,這年冬天,耿恭隨軍出塞,因戰(zhàn)功被任命為戊己校尉,作為一支威懾力量,率所部屯戍在車師后國的金蒲城(今吉木薩爾境內(nèi))。當時的西域,東漢有三個支撐點,一個是塔里木北緣的西域都護陳睦駐地西域都護府,一個是戊己校尉關寵據(jù)守的柳中城,另一個就是戊己校尉耿恭屯戍的金蒲城。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匈奴北單于以2萬騎兵,出擊處在漢與匈奴之間的西域部族車師,車師王被殺。匈奴乘勝將鋒芒指向金蒲城。面對兵臨城下的數(shù)萬敵軍,耿恭沒有被北匈奴的囂張氣焰嚇倒,他親自提大刀乘城搏戰(zhàn)。一輪又一輪的砍殺下來,城下尸積如山。但北匈奴人毫無退卻的意思,仍然蜂擁蟻攢層層涌來。大刀已經(jīng)砍鈍,手下的將士也已拼掉了不少,實力單薄的耿恭覺得是該拿點殺手锏的時候了。他命人取來當時領先世界的一種神秘武器——弩機,對敵人展開射擊。這種弩機射程遠,殺傷力強(據(jù)說箭頭浸有毒藥,能使中箭者受傷的肌肉呈焦灼狀,血口大張,迅速潰爛)。遂使“匈奴震怖”,趁北匈奴人惶悚無主之際,耿恭連夜引軍開城出擊,北匈奴人頓時四下潰散,死傷無數(shù)。終于迫使匈奴解圍而去。
五月,耿恭放棄了孤立無援的金蒲城,向東北轉移到另一個更適合堅守的屯戍地——疏勒城。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7月,不甘心失敗的北匈奴人又卷土重來,再次圍住疏勒城。耿恭招募數(shù)千兵勇直闖敵陣,北匈奴失利。失利的北匈奴人這次并不急著退去,他們在疏勒城溪流的上游扎下營來,并切斷了疏勒城的水源,沒有水,人根本活不了幾天,城里的軍民很快就渴得嗓子眼里直冒火,嘴唇燥裂,皮膚干枯,為了解渴,他們甚至擠榨馬糞汁來飲用。擺在面前的路有三條:一、豁出去,跟北匈奴人搶水源;二、穿井取水;三,向北匈奴人投降。

可北匈奴早算好了漢軍肯定會地瘋狂搶水源,因此早就布置了重兵把守在上游,讓前來搶水的漢軍無功而返,此路不通。于是,耿恭帶領漢軍挖井,打了大大小小幾十口井,全是枯的,沒水。有的井,井深挖到十五丈,仍然不見一滴水,難道真的是上天要亡我嗎?!耿恭整衣下拜,祈禱上蒼,保佑大漢將士,也許是感動了上天,也許是地下水要慢慢聚集才能出水,拜過后,眾人互相鼓氣,繼續(xù)朝深井挖土。沒挖多久,井水噴涌而出,漢軍高呼萬歲,如有神助。
等眾官兵喝了個夠后,耿恭命人提了幾桶水在城上潑水給匈奴人看。匈奴人大驚,以為漢軍得到了神靈的保佑,耿恭只用了幾桶水,就擊垮了北匈奴人的斗志。他們千里挺進,孤軍深入,糧運難繼,在圍困疏勒城的日子里,軍糧已經(jīng)耗盡。現(xiàn)在,軍中乏糧,想要再戰(zhàn)已經(jīng)不可能了,于是他們決定撤圍,先去攻打臣服漢朝的車師后國弄到糧食再作打算。這時,天山以南的西域都護陳睦在預謀政變中被擊殺,友軍關寵也困在柳中城,不久以后就全軍覆沒。實際上,除耿恭與二十幾個部下死守的疏勒,整個西域巨大的政治空間,已經(jīng)沒有漢朝的立足之地。

受到匈奴攻擊的車師后國再次倒向匈奴,9月,匈奴與車師后國聯(lián)軍再次圍住疏勒城。此時的耿恭僅有的支持來自車師后部王的寡妻,她是遠嫁塞外的漢族人的后裔,因重耿恭為人,一再冒著危險為耿恭提供匈奴的軍事動向情報,同時,多次偷偷支援糧食,但偷偷支援的糧食時有時沒,沒有糧食時,耿恭帶領將士挖老鼠,捉昆蟲來充饑,活物吃完后,大家又開始煮食皮甲,弓弦。這一堅持就是幾個月。
耿恭派出部將范羌返回大漢去搬救兵。朝廷就此展開一場辯論,有主張救的,也有不同意救的,最后是司徒鮑昱一語定音:大漢不會扔下為帝國血戰(zhàn)的將士,試問將士在外被敵人圍困而國家不去救援,日后誰還會再為帝國血戰(zhàn)。
于是漢庭發(fā)兵七千,從武威出發(fā),救援耿恭。而此時的耿恭,已經(jīng)到了最艱難的時刻,手下不足百人,冬天到了,下雪了,將士們卻沒有御寒的棉衣。匈奴單于被漢軍的英勇震撼了,便派使者到疏勒城向身陷絕境的耿恭招降。開出的條件是:只要放下武器投降,匈奴封耿恭為王,并且將公主嫁給耿恭。面對這么優(yōu)厚的條件,耿恭毫不為動,為了向北匈奴展示自己一戰(zhàn)到底的決心,他在城頭上,當著匈奴單于的面,殺掉匈奴使者,并吃其肉,喝其血,表示自己絕不會投降,這就是“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來由。

匈奴單于氣瘋了,他下令從國內(nèi)增調(diào)人馬,加大攻城力度,誓要將耿恭碎尸萬段。面對挑戰(zhàn),耿恭奉陪,他領著手下的幾十個兄弟繼續(xù)戰(zhàn)斗,又一次一次打退匈奴人的瘋狂進攻。
76年1月,未到柳中的王蒙就獲悉關寵已全軍覆沒,耿恭人數(shù)要少得多,距離遠得多,更是兇多吉少。就要不要繼續(xù)救援疏勒,大家發(fā)生了分歧,有人認為大雪封山,有些地方積雪過丈,翻越雪山會犧牲很多將士,而且耿恭可能也已經(jīng)犧牲了。就算是救出來,付出的犧牲肯定也大于救出的耿恭區(qū)區(qū)幾十人的將士。值得嗎?
感到獨立難支的王蒙拔轉馬頭,準備退回酒泉,范羌則堅決反對,一再請求不要放棄固守疏勒的耿恭。段彭、王蒙等人經(jīng)過研究,決定分兵兩千,由范羌率領,接應耿恭。正趕上天降大雪,天山北坡雪深丈余,范羌所部放棄了輜重,日夜兼程趕往疏勒。

這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奇跡!哪怕傷亡千人,只救出疏勒城的一名戰(zhàn)士,就是偉大的勝利。
雄偉的天山山脈將車師國分割為南北兩部,通往疏勒城的道路極其艱難,二千名漢軍在翻過白雪覆蓋的山脈,道路崎嶇難行,海拔升高與冰雪使氣溫更低,山風呼嘯,寒徹骨髓。英勇的士兵克服了種種惡劣的環(huán)境,終于穿越巨大的障礙。但是一陣大風雪,很快又使得行軍更加困難,但每個人心里都很清楚,往前邁進一步,便離疏勒城又近了一尺。
雪花飛舞,飄飄灑灑地落在疏勒城。這是一座小而堅固的城,城墻上的箭孔刀痕,明白地告訴世人,這里曾發(fā)生過怎樣的激戰(zhàn),城內(nèi)幾乎沒有人,這里更象寂靜的村莊。冬季的嚴寒,使得匈奴人撤走了,但是匈奴人相信寒冷與饑餓足以擊垮這支意志堅強的軍隊,因為他們是人,沒有食物就會餓死,沒有足夠的冬衣便會凍死。
耿恭的數(shù)百人的守軍,在經(jīng)過缺水、缺糧、缺衣以及夜以繼日的戰(zhàn)斗后,有的死于饑餓與寒冷,有的死于戰(zhàn)場,到現(xiàn)在,一座城池只剩下最后的二十六人了。

雖然已經(jīng)是正月,但漫長的冬季似乎不退去,又一場大雪,使得積雪達丈余厚,入夜之后,一片沉寂籠罩著這片荒涼之地。
“不好,有敵情——”突然城墻上觀察哨響起了一聲叫喊聲,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耿恭從淺淺的夢中驚醒,趕忙登上城頭,放眼一望,遠處星星點點的火把,由遠及近,分明是沖著疏勒城而來,估摸有一二千人。夜很黑,看不清對方的面孔,連穿著也看不清。
這也許是最后一戰(zhàn)了,他心里想著?!叭w集合,準備戰(zhàn)斗!”他的聲音依然洪亮而堅毅。不知從什么角落里冒出稀稀拉拉的一支隊伍,個個衣裳襤褸,鞋襪都磨破得不成樣子,說是一支隊伍,其實總共只有二十六個人。
戰(zhàn)士們引矢上弩,嚴陣以待,只等指揮官下達開火的命令。城外的那支隊伍越行越近了,突然,為首的一人跳下馬,持著火把,朝著城頭揮手,城上的守軍看愣了一下,他們的神經(jīng)忽的繃緊了,難道這……不是敵軍?沒有人敢這樣想,但是這時,城下的人開口說話了,他沖著城頭揮舞著雙手:“耿校尉——,我是范羌,大漢帝國派遣軍隊來迎接校尉了——”
范羌,真的是范羌嗎?

耿恭與他的士兵,日復一日地等待著,等待著,無數(shù)的日日夜夜,望穿秋水,他早已經(jīng)以為此生再也無法見到祖國的軍隊了,但是在風雪之夜,他的老部下范羌不期而至了,而且還帶來了數(shù)千人馬。所有的人聽清了,看清了,這真的是大漢的軍隊!所有的人扔掉武器,在城頭上歡呼雀躍,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城頭上“萬歲——”的呼聲在不遠處的山谷間回蕩著。
耿恭憔悴而堅毅的臉龐上沾著雪花,呵氣成霜,他用力地向范羌揮手,“范羌——”,他想叫喊,但此時卻不知用何言語來表達心情,一時哽咽無言。
兩百個日日夜夜,他們堅守著這彈丸之地,以區(qū)區(qū)數(shù)百人,頑強地頂住匈奴數(shù)萬大軍一波接一波的進攻,疏勒城在戰(zhàn)火的洗禮中已經(jīng)千瘡百孔,但仍然堅強地屹立著。
面對這最后的二十六名戰(zhàn)士,二千名漢軍官兵肅然起敬,以最高規(guī)格的軍禮,表達對勇士們的最深的敬意。戰(zhàn)士打開城門,與祖國來的軍隊相互擁抱在一起,禁不住熱淚滿面,泣不成聲!
第二天,耿恭與他的二十五名士兵踏上的返鄉(xiāng)之程??蓱?zhàn)斗遠遠還沒有結束。
匈奴人很快發(fā)現(xiàn)漢軍飛越天山,解救了耿恭的部隊,北匈奴單于馬上派出騎兵跟蹤追擊。無論是耿恭的余部還是范羌所帶來的援兵,都已經(jīng)疲憊不堪,必須要翻過天山脈,進入車師前國,才會相對安全。但匈奴的騎兵來得好快,他們以逸待勞,對漢軍發(fā)動攻擊,漢軍且戰(zhàn)且走。
匈奴人緊追不舍,想徹底圍殲兩千人的漢軍,但是耿恭出色地阻擊匈奴人,并最終克服千辛萬苦,翻越天山山脈,擺脫了匈奴人的堵截。

三月初,這支疲敝卻英勇的隊伍終于抵達漢帝國的邊關:玉門關。守衛(wèi)疏勒城的二十六名勇士,生還玉門關的,只有十三人,其余十三人,或死于阻擊匈奴追擊的戰(zhàn)斗,或是由于體力不支,死于撤退的途中。
中郎將鄭眾親自在玉門關迎接英雄的歸來,為耿恭接風洗塵,所有的人都肅然起敬,為這位渾身是膽、堅忍不拔的名將而由衷欽佩。
鄭眾慨然上書皇帝,極力贊揚耿恭的功勛:“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shù)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出于萬死,無一生之望。前后殺傷丑虜數(shù)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恭之節(jié)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厲將帥?!?/span>
《后漢書》作者范曄,獲悉耿恭事跡,“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在史書上以“義重于生”為其定性。范曄評道:“余初讀蘇武傳,感其茹毛窮海,不為大漢羞。后覽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覺涕之無從。嗟哉,義重于生,以至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