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麓書院內(nèi)楹聯(lián)
“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font> 這是岳麓書院文廟里面威名遠揚的楹聯(lián)。訛傳為清末民初的大名士王闿運所作，久而久之，“訛傳”成為了定論。 一 據(jù)史料記載，“吾道南來”，是與宋代大儒楊時有關(guān)的典故。楊時在湖南瀏陽當過縣令，后人建文靖書院以紀念他。為此，我在2004年還托瀏陽市文管所何春平書記尋找文靖書院遺址。 朱熹編《二程外書》《伊洛淵源錄》錄有“吾道南矣”，語出程顥?！抖掏鈺肪硎龡顣r《龜山語錄》云：“明道在穎昌，先生尋醫(yī)，調(diào)官京師，因往穎昌從學(xué)。明道甚喜，每言曰：'楊君最會得容易。’及歸，送之出門，謂坐客曰：'吾道南矣?！仁?，建安林志寧，出入潞公門下求教。潞公云：'某此中無相益。有二程先生者，可往從之?！蚴谷怂兔鞯捞?。志寧乃語定夫及先生，先生謂不可不一見也，于是同行。時謝顯道亦在。謝為人誠實，但聰悟不及先生，故明道每言楊君聰明，謝君如水投石，然亦未嘗不稱其善?！?/font> 此條，今本《龜山語錄》已佚，無法考證原委。 據(jù)文獻記載，佛門中也有“吾道南矣”一說。姚寬《西溪叢語》卷上云：“唐李舟作《能大師傳》：五祖弘忍告之曰：'汝緣在南方，宜往教授，持此袈裟，以為法信?！幌δ鲜?。忍公自此言說稍稀，時謂人曰：'吾道南矣。’時人未之悟。壬申，公滅度后，諸弟子求衣不獲，始相謂曰：'此非盧行者所得耶？’使人追之，已去。及大師歸至曹溪，追者未至，遂隱于四會、懷集之間，不言雞足峰前提不起事?！?/font> 姚寬（1104—1162）小于楊時(1044—1130），有同在之時間段；姚寬長于朱熹（1130—1200），也同在有時間段。李舟《能大師傳》已佚，今全唐文無其文。因此，姚寬的引述，也無法考證原委。 禪宗以南宗為尚。據(jù)釋印順《中國禪宗史》，唐朝已明確有南宗、北宗之分疏，此種南北分宗之說可追溯到六朝，甚至于說導(dǎo)源于印度。 我個人認為“吾道南矣”應(yīng)當與“《易》已東矣”和“吾道東矣”存在關(guān)聯(lián)，前者是對后者的模仿。西漢經(jīng)學(xué)家丁寬從 田何學(xué)《易》，學(xué)成東歸，田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班固《漢書?丁寬傳》云：“初，梁項生從田何受《易》，時寬為項生從者，讀《易》?精敏，才過項生，遂事何。學(xué)成，何謝寬。寬東歸，何謂門人曰：'《易》以東矣。’”鄭玄求學(xué)于馬融，學(xué)成東歸，馬融云：“吾道東矣。”南朝范曄《后漢書?鄭玄傳》云：“融門徒四百馀人，升堂進者五十馀生。融素驕貴，玄在門下，三年不得見，乃使高業(yè)弟子傳授于玄。玄日夜尋誦，未嘗怠倦。會融集諸生考論圖緯，聞玄善算，乃召見于樓上，玄因從質(zhì)諸疑義，問畢辭歸。融喟然謂門人曰：'鄭生今去，吾道東矣?！?/font> “吾道東矣”一語，是一種極高的評價，可使人身價倍增。南朝沈約《宋書·張敷傳》：“初，父邵使與南陽宗少文談系象，往復(fù)數(shù)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嘆曰：'吾道東矣?！谑敲麅r日重?！?/font> 我個人還認為“東”關(guān)涉春秋公羊?qū)W“新王”奧義?？鬃佑小叭缬杏梦艺撸崞錇闁|周乎”（《論語?陽貨》），“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論語? 雍也》）。春秋公羊?qū)W家認為，日出東方，“五星出東方，利中國”；魯國在東方，一變而為“道”，而圣人西行傳“道”，東方統(tǒng)一西方。從“《易》已東矣”、“吾道東矣”到“吾道南矣”，是語境之變，理應(yīng)是自足的話語，不受他教的影響，但是無法排除有可能受禪宗南北之爭的影響。 二 我既然否定“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為王闿運所作，那么這一名聯(lián)的作者究竟是誰？ 此事的緣起也要追溯到十年前。我買到王闿運《湘綺樓詩文集》，翻看其聯(lián)語，居然并未收錄此聯(lián)。這引發(fā)了我深入探究的興趣。在古代，儒家的廟堂、宮殿、書院、祠堂，都是宗教性場所。這些場所的匾額、楹聯(lián)都是宗教性表達，因此岳麓書院“惟楚有材，于斯為盛”和“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的磅礴氣勢，可以理解為一種宗教性表達。 前不久，長沙市文史專家楊錫貴先生問我“惟楚有材，于斯為盛”的作者是誰？我答復(fù)說，不做這方面的研究，雖然知道典故，但是沒有考證查閱出處。順便提及“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的作者并非王闿運，有周系英一說。楊錫貴先生畢竟是高手，查了幾天史料，翻出了一些線索。 據(jù)民國胡君復(fù)《古今聯(lián)語匯選》記載，湘潭人周系英（左宗棠之妻周詒端族伯）作此聯(lián)，其云：“湖南周系英學(xué)士，督學(xué)江西，年甚少，人頗輕之。校士日題出，即擬作一篇揭示署外，群驚其敏捷。嘗撰一聯(lián)張署首，云：'吾道南來，本是濂溪嫡派；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边@則筆記是晚出，不是鐵證，不足為確信。 據(jù)清末、民國吳恭亨《對聯(lián)話》卷一云：“湘人某督學(xué)江蘇，題金陵貢院聯(lián)云：'吾道南來，的是濂溪正派；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睋?jù)“湘人督學(xué)江蘇”，周系英、王先謙均曾擔任江蘇學(xué)政一職，但吳恭亨并未明示。又當然，我也沒深究歷任江蘇學(xué)政的湘人到底有哪些人。古代的筆記，大多是耳食之言，不能完全作為證據(jù)采信。周系英，擔任過四川、江西、江蘇三省學(xué)政。 又有人將此聯(lián)的作者歸于何紹基，其《題金陵貢院》云：“吾道南來，的是濂溪正派；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保ā队乐莨砰郝?lián)?鄉(xiāng)賢外地題聯(lián)》）不知何所據(jù)。何紹基擔任過四川學(xué)政，并未擔任江西、江蘇的學(xué)政。當然，此聯(lián)也不一定需要“江蘇學(xué)政”來創(chuàng)作。 據(jù)胡君復(fù)《古今聯(lián)語匯選》，某君題武昌湖南會館門聯(lián)：“大江東去；吾道南來?！?/font> 又據(jù)一些今人出版的楹聯(lián)書籍，記金陵湖南會館有聯(lián)云：“吾道南來，無非朱程一脈；大江東去，都是湘水余波?！辈恢稳怂?。 以上幾條，對聯(lián)的張貼地點為江西學(xué)政官署、金陵貢院、武昌湖南會館、金陵湖南會館。從情理上推測，武昌湖南會館、金陵湖南會館倒是有可能。 本文只是破除邪說，并非在于考證“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這一對聯(lián)的作者。因此，到目前為止，在沒有找到作者鐵證的情況下，“吾道南來，原系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這一對聯(lián)的作者只能是“無名氏”，不可附名周系英、王闿運、何紹基、王先謙等人。當然，假以時日，也許還是會有人在故紙堆中找到這一名聯(lián)作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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