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幸得到一部《群書治要》(1985年中國書店版,共28冊(cè)),隨手翻到了以前不太熟悉的《傅子》一篇,就瀏覽起來,不想一下子就被傅子的精辟論述所吸引,由于有做筆記的習(xí)慣,最后因?yàn)樽x得興起,就在電腦上把全文打了一遍,這樣會(huì)印象深一些,也更能感受到文章的意蘊(yùn)。 全文一共萬余字,由于是魏征等人編輯過的治要,應(yīng)該不是全文,可通過其他途徑找到了文淵閣的四庫全書子部版本,再對(duì)照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有些出入,《治要》版本與《四庫》版本的編排體系有較大不同,《四庫》版本進(jìn)行了細(xì)致分類,每一部分都有主題,一共是23個(gè)主題,而《治要》版本則沒有細(xì)分,但重新進(jìn)行了整理,也看破成一體,而且從內(nèi)容上,《治要》版本內(nèi)容更為豐富,《四庫》版則多有缺失。后來聯(lián)想到《群書治要》是后來從日本回歸的,時(shí)間是在《四庫》編纂完成后,所以《治要》保留下來的應(yīng)該是更完整的。 傅玄,字休奕,北地泥陽(今甘肅寧縣)人,生于漢獻(xiàn)帝建安二十二年(217)卒于晉武帝咸寧四年(278),是魏晉之際著名的政論家、思想家和文學(xué)家。 在《傅子》中,他從治國、治體、舉賢、刑罰、禮制、賦役、爵士祿、安民等各個(gè)方面進(jìn)行富有見地的闡述,文辭流暢、邏輯嚴(yán)謹(jǐn)、旁征博引,富有真知灼見,即使今天對(duì)我們解決時(shí)下的一些社會(huì)矛盾、社會(huì)管理都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故少年把全文整理出來,與網(wǎng)友共賞。
(一) 治國有二柄,一曰賞,一曰罰。賞者,政之大德也,罰者政之在威也。人之所以畏天地者,以其能生而殺之也。為政審持二柄,能使一不妄,則威德與天地并矣。 信順者,天地之正道也;詐逆者,天地之邪路也。民之所好莫甚于生,所惡莫甚于死。善治民者,聞其正道,因所好 而賞之,則民樂其德也。塞其邪惡,因所惡而罰之,則民畏其威矣。善賞者,賞一善而天下之善皆動(dòng);善罰者,罰一惡而天下之惡皆懼者何,賞公而罰不貳也。有善,雖疏賤必賞;有惡,雖貴近必誅,可不畏公而不貳乎?若賞一無功,則天下飾詐矣;罰一無罪,則天下懷疑矣。是以明德慎賞而不肯輕之,明德慎罰而不忍之。夫威德者,相須而濟(jì)者也。幫獨(dú)任威刑而德惠,則民不樂生;獨(dú)任德惠而無威刑,則民不畏死。民不樂生,不可得而教也;民不畏死,不可得而制也。有國立政,有使其民可得可制者,其唯威德足以相濟(jì)者乎。 (二) 賢者,圣人所與共治天下者也,故先王以舉賢為急。舉賢之本,無大于正身而壹其德,身不正,聽不壹,則賢者不至,雖至不為之用矣。古人明君,簡天下之良材,舉天下之賢人,豈家至而戶閉之乎?開至公之路,秉至公之心,執(zhí)大象而致之,亦云誠而已矣。夫任誠,天地可感,而況于人乎?傅說, 巖下之筑夫也,而高宗引而相之。呂尚,屠釣之賤老也,文武崇而宗之;陳平,項(xiàng)氏之亡臣也,高祖以為腹心。四君不以小疵而忘大德,三臣不以疏賤而自疑。其建帝王之業(yè),不亦宜乎?文王內(nèi)舉周公旦,天下不以為私其子;外舉太公望,天下稱其公。周公誅弟而典刑立,恒公任仇而齊國治,茍其無私。他人之與骨肉,其于誅賞豈二法哉。唯到公方可以舉賢也。夏禹有言,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因斯以談,君莫賢于高祖,臣莫奇于韓信。高祖在巴漢,困矣;韓信去楚而亡,窮矣。夫以高祖之明,困而思士,信之奇材,窮而愿進(jìn),其相遭也,宜萬里響應(yīng),不以景而取矣。然韓信歸漢歷時(shí)不見知,非徒不見知而己,又將案法面誅之。向不遇騰公,則身不免于戮死;不見蕭何則終不離于亡命。幸而得存,固水濱之餓夫,市中之怯子,又安得市人可驅(qū),而立乎天下之功也哉!蕭何一言而不世之交合,定傾之功立,豈蕭何知人之明。絕于高祖,而韓信進(jìn)求之意,曲于蕭何乎?尊卑之勢異,而高下之處殊也。高祖勢尊而處高,故思進(jìn)者難,蕭何勢卑而處下,故自納者易。然則居尊高之位者,其接人之道固難。而在卑下之地者,其相知之道固易矣。 (三) 昔人知居上取士之難,故虛心而下聽,知在下相接易,故因人而致人。舜之舉咎陶難,舉咎陶而致天下之士易;湯舉伊尹難,得伊尹而致天下聽易。故舉一人而聽之者,王道也;舉二人而聽之者,霸道也;舉三人而聽之者,僅存之道理也。聽一人何以王也?任明而致信也。聽二人何以霸也?任述而設(shè)疑也;聽三人何以僅存也?從二求一也。明主任人之道專,致人之道博,任人道專,故邪不得間;致人之道博,故天無所壅(yong)。任人之道不專,則讒說起而異心生;致人之道不博,則殊途塞而良材屈。使舜未得咎陶,湯未得伊尹。而不求賢,則上下不交而大業(yè)廢也。既得咎陶,又得伊尹,而又人人自用,是代大匠斫也。群臣易位,勞神之道也。今之人或抵掌而言,稱古多賢,患世無人,退不自三省,而坐誣一世,豈不甚哉!夫圣人者,不世而出者也;賢能之士,何世無之?何以知其然?舜興而五臣顯,武王興而九賢進(jìn)。齊恒之霸,管仲為之謀;秦孝之強(qiáng),商君佐之以法。欲王則王佐至,欲霸則霸臣出。欲富國強(qiáng)兵,則富國強(qiáng)后之人往,求無不 得,唱無不和,是以天下不乏賢也,欲求與不求耳,何愁天下之無人乎! (四) 夫裁徑尺之帛,刊方寸之木,不任左右,只求良工者,裁帛刊木非左右之所能故也。徑尺之帛、方寸之木,薄物也,非良工不能裁之,況帝王之佐。經(jīng)國之任,可不審擇其人乎?故構(gòu)大廈者,先擇匠,然后簡材;治國家者,先擇佐,然后定民。大匠構(gòu)屋,必?fù)翊蟛臑闂澚?,小材為榱橑,茍有所中,尺寸之木無棄也。非獨(dú)屋有棟梁,國家亦然,大德為宰相,此為國家之棟梁也。審其棟梁,則經(jīng)國之本立矣,則庶官無曠,而天工時(shí)敘矣。 (五) 天下之害,莫甚于女飾,上之人不節(jié)其耳目之欲,殫生民之巧,以極天下之變。一首之飾,盈千金之價(jià);婢妾之服,兼天下之珍??v欲者無窮,用力者有盡,用有盡之力,逞無窮之欲,此漢靈之所以失其民也。上欲無節(jié),眾下肆情,淫奢并興,而百姓受其殃武毒矣。嘗見漢末一筆之柙,雕以黃金,飾以和璧,綴于隨珠,發(fā)以 羽,此筆非文犀之植,必象齒之管,豐狐之柱,秋兔之翰,用之必被朱繡之衣,踐雕玉之履,由是推之,其極靡不至矣。然色卿大夫刻石為碑,鐫石為虎,碑虎崇偽,陳于三衢,妨功喪德,異端并起,眾邪之所正若此,豈不哀哉!夫以國立功之道有二,一曰息欲,二曰明制,欲息明志,而天下定矣。 (六) 夫商賈者,所以伸盈虛而獲天地之利,通有無而壹四海之財(cái),其人可甚賤,面其業(yè)不或廢。蓋眾利之所充,而積偽之所生,不可不審察也。古者,民樸而化淳,上少欲而天下少偽,衣足以暖身,食足以充口,器足以給用,居中足以避風(fēng)雨,養(yǎng)以大道,而民樂其生。敦以大質(zhì),而下無逸心。日中為市,而民交于而退,各得其所,蓋化淳也。暨周世殷盛,承釋極文,而重為之防,國有定制。下供常事,役賦有恒,而業(yè)不廢。君臣相與一體,上下譬之形影,官恕民忠,而恩侔父子,上不微非常之物,下不供非常之求。君不索無形之寶,民不粥無用之貨,自奉以侯至于皂隸仆妾,尊卑殊禮,貴賤異等,萬機(jī)運(yùn)于上,百事動(dòng)以下,而六合晏如者,分?jǐn)?shù)定也。夫神農(nóng)正其綱,先之以無欲,而咸安其道。周宗其目,壹之以中典,而民不越法。及秦亂四民而廢常賤,競逐末利而棄本業(yè),茍合一切之風(fēng)起矣。于是士樹奸以朝,賈窮偽于市,臣挾邪以內(nèi)其君,子懷利以詐其父,一人唱欲而億兆和,上逞無厭之欲,下充無極之求,都有專市之賈,邑有傾世之商,商賈富于公室,家夫伏于隴畝,而墜溝壑。上愈增無常之好以微下,下窮死而不知所歸,哀夫! (七) 且末流濫益而本源竭,纖靡盈市而谷帛罄,其勢然也。古言非典義,學(xué)士不以經(jīng)心,事非田桑,農(nóng)夫不以亂業(yè),器非用時(shí),工人不以措手。物非世資,商賈不以適市,士思其訓(xùn),農(nóng)思其務(wù),工思其用,賈思其常,是以上用足而下不匱,故壹野不如壹市,壹市不職壹朝,一用不如上息欲,上息欲而下反真矣。不息欲以上,而欲以下之安靜,此猶縱火焚林而索原野之不周三瘁,難矣。故明君止欲而寬下,急商而緩農(nóng),貴本而賤末,朝無弊賢之臣,市無專利之賈,國無擅山澤之民。一臣弊賢,則上下之道壅;商賈專利,則四方之資困;民擅山澤,則兼并之路開;兼并之路開,而上以無常役下,賦一物非民所生而求于商賈,則民財(cái)暴賤,民財(cái)暴賤而非常暴貴,非常暴貴而本竭而末盈,末盈本竭而國富民安,未之有矣。 (八) 昔日,圣人之崇仁也,將以興天下之利也。利或不興,須仁以濟(jì)。天下有不得其所,若己推而委之以溝壑,然夫仁者蓋推己以及人也。故己不欲,無施于人。推己所欲以及天下,推己孝心以及天下,則天下之為人子者,則不失其事親之道矣。推己心有樂于妻子及天下,則天下之為人父者不失其室家之歡矣。推己之不忍于饑寒及天下之心,含生無凍餒之憂矣。此三者,非難見之理,非難行之事,唯不內(nèi)推其心于恕乎人,未之思耳,夫何遠(yuǎn)之有哉。古人之仁,推所好以訓(xùn)天下,而民莫不尚德;推所惡以誡天下,而民莫不知恥??鬃釉唬喝蔬_(dá)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此之謂也。若子方惠及于老馬,西巴不忍而放鹿,皆仁之端也,推而廣之,可以及乎遠(yuǎn)矣。 (九) 蓋天地至信而四時(shí)不悖,日月著信而昏明有常,王者體信而萬國以安,諸侯秉信而境內(nèi)以和,君子履信而闕身以立。古之圣君佐,將化世美俗,去信須臾,而能安上治民者,未之有也。夫象天則地,履信思順,以壹天下,此王者之信也。據(jù)法持正,行以不貳,此諸侯之信也。言出乎口,結(jié)乎心,守以不移,以立其身,此君子之信也。講修修義,而人道定矣。若君不信以御臣,臣不信以奉君,父不以信教子,子不信以事父,夫不信以遇婦,婦不信以承夫,則君臣相疑于朝,父子相疑于家,夫妻相疑于定矣。小大混然而懷奸心,上下紛然而競相欺,人倫于是亡矣。 夫信由上而結(jié)者也,故君以信訓(xùn)其臣,則臣以信事其君。父以信誨其子,則子以信孝其父;夫以信先其婦,則婦以信順其夫。上秉常以化下,下服常而應(yīng)上,其未化者,百未有一也。夫?yàn)槿松?,竭至誠,開信以待下,則懷信者歡然而業(yè)進(jìn),不信者赧然而回意矣。老子不云乎,信不足也,有不信也。故以信待人,不信思信,不信待人,斯信不信,況本無信者乎。先王欲下之信也,故示之以款誠而民莫欺其上,申之以禮教而民篤于義也,夫以上接下而以不信隨之,是亦日夜見災(zāi)也。周幽以詭烽滅國,齊襄以瓜時(shí)致殺,非其顯乎。故禍莫大于無信,無信則不知所親,不知所親,則左右書己之所疑,況天下乎。信者亦疑,不信亦疑,則忠誠者喪心而結(jié)舌,懷奸者飾邪以自納,此無信之禍也。 (十) 傅子曰,能以禮教興天下者,其知大本之所立乎。夫大本者,與天地并存,與人道俱設(shè),雖蔽天地,不可以質(zhì)文損益變也。大本有三,一曰君臣以立邦國,二曰父子以定家室,三曰夫婦以別內(nèi)外。三本者立,則天下正,三本不立,則天下不可得而正,則有國有家者亟亡,而立人之道廢也。禮之大本,存乎三者,可不謂之近乎。用之而蔽天地,可不謂之遠(yuǎn)乎,由近以知遠(yuǎn),推己以況人,此禮之情也。 商君始?xì)埗Y樂,至乎始皇,遂滅其制,賊九族、破五教,獨(dú)任其威刑酷暴之政。內(nèi)去禮義之教,外無列國之輔,日縱粲紂之淫樂,君臣競留意于刑書,雖荷戟百萬,石城造天,威凌滄海,胡越不動(dòng),身死未收。奸謀內(nèi)發(fā),而太子之死于外矣。胡亥不覺,二年而滅。曾無盡忠效節(jié)之臣以救其難,豈非敬義不立,各愛先亡之禍也哉。禮義者,先王之藩衛(wèi)也,秦廢禮義,是去其藩衛(wèi)也。夫齊不訾之實(shí),獨(dú)宿于野,其為危敗,甚于累卵,方之于秦,猶有泰山之安。易曰:上慢下暴,盜思伐之,其秦之謂與。 (十一) 立善防惡謂之禮,禁非立是謂之法,法者所以正不法也。明書禁令曰法,誅殺立刑威曰刑。治世之民,從善者多,上立德而下服其化,故先禮而后刑也。亂世之民,從善者少,上不能以德化之,故先刑而后禮也。周書曰,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為眚?yàn)?zāi)。然則心惡者,雖小必誅,意善過誤,雖大必赦,此先所以立刑法之本也。禮法殊途而同歸,賞刑 用而相濟(jì)矣。是故圣帝明王,惟刑之恤,惟敬五刑以成三德。若乃暴君昏主,刑殘法酷,作五虐之刑,設(shè)炮烙之辟,而天下之民無所措其手足矣,故圣人傷之,乃建三典,殊其輕重,以定厥中,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樂,哀矜之心至也。八辟議其故而宥之,仁愛之情篤矣。 柔愿之主,聞先王有哀矜仁愛,議獄緩死,則妄輕其刑而赦元惡,刑妄輕則威政墜而法易犯,元惡赦則奸人興而善人困。剛猛之主,聞先王以五刑糾萬民,堯誅四刑而天下服也,于是峻法酷刑以侮天下。罪連三族,戮及善人,無辜死者而過半矣。下民怨則思叛,諸侯乘共弊而起,萬乘之主,死于人手,失其道也。齊秦之君所以威刑天下,而或不能自保其身,何也?法峻而教不設(shè)也。末儒見峻法則思亂,而去法而純?nèi)?,偏法見弱法之失敗,此法可以世輕世重而恒失其中也。 爵祿者,國柄之本,而富貴之所由,不可以不重也。然爵非德則不授,祿非功不與,二教既立,則良士不敢以賤德受貴爵,勞臣不敢以微功受生祿,況無德無功而敢虛干爵祿之制乎。然則先王之用爵祿,不可謂輕矣。夫爵者位之級(jí),而祿者官之實(shí)也。級(jí)有等而稱其位,實(shí)則利而周其官,此立爵祿之分也。爵祿之分定,必明選其人而重用之,德貴功多者受重祿大位,厚祿尊官。德淺功寡者,受輕爵小位,薄祿卑官。厚足以銜宗賞,薄足以代其耕,居官奉職者坐而食于人,既食于人,不敢以私利經(jīng)心。既受祿于官,而或營私利,則公法繩之以上,而顯議廢之以下,是以仁讓以教存。廉恥之化行,貪鄙之路塞,嗜欲之情滅,百官各敬其職,大臣論道于朝,僅得日興,而私利日廢矣。 明君必順善制而后致治,非善制而能獨(dú)治也,必須良佐有以行之也。 故治其民而不省其事,則事繁而職亂,知省其職則不知節(jié)其吏,厚其祿也,則天下力既竭而上猶未供。薄其祿也,則吏競背公義,營私利,此教之必廢而不行也。凡欲為治者,無不欲其吏之清也,不知所以致清而求其清,此則猶猾其源而望其流之潔也。知所以至清,則難取盜跖,不敢為非。不知所以致清,則雖舉夷、叔,必犯其制矣。夫授夷、叔以事而薄其祿,近不足以濟(jì)其身,遠(yuǎn)不足以及其室家,父母餓于前,妻子餒于后,不營則骨肉之道虧,營之則奉公之制犯。骨肉之道虧,則怨毒之心生,則仁義之禮衰矣。使夷、叔有父母存無以致養(yǎng),必不采薇于首陽,顧公制而死守矣。由此言之,吏祿不重,則夷叔必犯矣。夫棄家門而委身于公朝,榮不足以庇宗人,祿不足以濟(jì)家室,骨肉怨于內(nèi),交黨離于外,仁孝之道虧,名譽(yù)之利損,能守志而不移者,鮮矣。主不詳察,聞其怨興于內(nèi),而交離于外,薄其名,必時(shí)黜其身矣。家困而身黜,不移之士,不怨私其門之怨,不憚遠(yuǎn)近之謫,死而后已,不改其行,上不見信于君,下不見明于俗,遂委死溝壑而莫使能知也,豈不悲夫!天下之為清之若此,則改行而從俗矣,清者化而為濁,善者變而陷其非,若此而能以致治者,未之聞也。 (十二) 昔先王之興賦役,所以安上濟(jì)下,盡利用之宜,是故隨時(shí)質(zhì)文,不過其節(jié),計(jì)民豐約而平均之,使力足以供事,財(cái)足以周用,乃立壹定制為之常典,甸都有常分,諸侯有常職焉。萬國致其用,器用殊其物,上不興非常之賦,下不進(jìn)非常之貢,上下同心,以奉常教。民雖輸力致財(cái),而莫怨其上者,所務(wù)公而制有常也。戰(zhàn)國之際,棄德任威,競相吞代,而天下之民困矣。秦并海內(nèi),遂不先王之制,行其暴政,內(nèi)造阿房之宮,繼以驪山之役,外筑長城之限,重以百越之戍,賦過大半,傾天下之財(cái),不足以盈欲;役盡閭左,竭天下之力,不足于周其事。于是蓄怨積憤,同聲而起,陳勝、項(xiàng)粱之疇,奮劍大呼,而天下之民響應(yīng)而從之。驪山之其未閉,而敵國已收其圖籍矣。昔者,東野畢御其馬之力,而顏回之其必?cái)?,況御天下而可盡人之力也哉。夫用人之力,歲不過三日者,謂治平無事之世,故周之典制載焉。、 (十三) 若黃帝之時(shí),外有赤帝、蚩尤之難,內(nèi)設(shè)舟車衛(wèi)甲之備,六興大役,再行天誅,居無安處,即天下之民,也不得不勞也。勞而不怨,用之至平也。禹鑿龍門,辟伊闕,筑九山,滌百川,過門不入,薄飲食,卑宮室,以率先天下,天下樂盡其力而不敢辭勞者,儉而有節(jié),所趣公也。故世有事則役繁而賦重,世無事則役簡而賦輕,役賦簡輕,則奉上之禮宜崇,國家之制宜備,此周公所以定六典也。役繁賦重,則上宜損制以恤其下,事宜從簡以致其用,此黃帝、夏禹之所以成其功也。后之為政,思黃帝之至平,夏禹之積儉,周制之常有。隨時(shí)益損,而息耗之,庶幾雖勞而不怨矣。 (十四) 虎至猛也,可畏而服;鹿至粗也,可教而使;木至勁也,可柔而屈;石至堅(jiān)也,可消而用;況人含五常之性,有善可因,有惡可改者乎。人之所重,莫重乎身,貴教之道理行。士有伏節(jié)成義,死而不顧者矣。此先王因善教義,因義而立禮者也。因善教義,故義成而教行;因義立禮,故禮設(shè)而義通。若夫商、韓、孫、吳,知人性之貪而樂進(jìn),而不知兼濟(jì)其善,于是束之以法,要之以功,使下唯力是恃,惟爭是務(wù),恃力務(wù)爭,至有探湯赴火而忘其身者,好利之心獨(dú)用也。人懷好利之心,則善端沒矣。中國所以常制四夷者,禮義之教行也,失其所以教,則同乎夷狄矣,其所以同,同乎禽獸矣。不唯同乎禽獸,亂將甚矣。何者,禽獸保其性然者也。人以智役力者也,智向力而無教節(jié),是智巧日用,而相殘無極也。相殘無極,亂熟大焉。不濟(jì)其善,而唯力是恃,其不大亂幾稀矣。人之性,避害從利,故利出于禮讓。即修禮讓,利出于力爭,則任力爭。修禮讓則上安下順面里氏侵奪,任力爭則父子幾乎相危,而況于悠悠者乎。 (十六) 上好德則下自修行,上好言則下飾辯,修行則仁義興焉,飾辯則大偽起焉,此必然之征也。德者,難成而難見者也;言者易撰而易悅者也。先王知言之易而悅之者眾,故不尚矣。不尊賢尚德,舉善以教,而以一言之悅而取人,則天下棄德飾辯要其上者不堪矣。何者,德難為而言易飾也。夫貪榮重利,常人之性也,上之所好,榮利存焉。故上好之,下必趣之,趣之不已,雖死不避也。先王知人有好善尚德性,而雙貪榮而重利,故貴其所尚,而抑其所貪。貴其所尚,則禮義興,抑其所貪,則廉恥存。夫榮利者,可抑而不可觀絕對(duì)也,故明為顯名高位豐祿厚賞,此先王立教之大體也。夫德修之難,不積其實(shí),不成其名,夫方撰之易,合所悅而大用,修之不久,所悅無常,故君子不貴也。 (十七) 立德之本,莫乎于正心,心正而后身正,身正而后左右正,左右正而后朝庭廷正,朝廷正而后國家正,國家正而后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國家,國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之心,所修彌近,而所濟(jì)彌遠(yuǎn)。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正心之謂也。心者,神明之主,萬理之統(tǒng),動(dòng)而不失正,天地可感,而況于人乎!況于萬物乎!夫有正心必有正德,以正德臨民,猶樹表望影,不令而行。大雅云,儀形文王,萬邦作孚,此之謂也。有邪心必有枉行,以枉行臨民,猶樹曲表而望其影之直,若乃身坐廊廟之內(nèi),意馳云夢之野,臨朝宰事,情系曲房之娛,心與體離,情與志乖,形神且不相保,熟左右之能正乎哉。忠正仁理存乎心,則萬品不失其倫矣。禮度儀法存乎體,則遠(yuǎn)邇內(nèi)外,咸知所象矣。古之大君子,修身治人先正其心,自得而已矣。茍自失,則無不失矣。無不得者,治天下有余。故否則保身居正,終年不失其和,遠(yuǎn)則兼善天下,物無不得其所。 無不失者,營妻子不足,故否則是己非人而禍逮乎其身,達(dá)則縱情用物而殃及乎天下。昔者,有虞氏彈五弦之琴,面昊下樂其和者,自得也。秦始皇向長城以塞為固,禍機(jī)發(fā)于左右者,自失也。夫推心以及人,而四海蒙其祐,則文王其人也。不推心以應(yīng)慮用天下,則左右不可保,亡秦是也。秦之虎君,目于傾城之色,天下男女怨曠而不肯恤也。耳淫亡國之聲,天下大小哀怨而不知撫也,意盈四海之外,口窮天下之味,宮室造天而起,萬國為之憔悴,猶不足于逞其欲,唯不推心以況人,故視用人如草芥,使用人如用己,惡有不得其性乎。古之達(dá)治者,知心為萬事主,動(dòng)而無節(jié)則亂,故先正其心,其心正于內(nèi),而后動(dòng)靜不妄,以率先天下下,而后天下覆正,而咸保其性也。斯遠(yuǎn)乎哉,求之心而已矣。 (十八) 夫通天下之志者,莫大乎至公,能行至公者,莫要乎無忌心。唯至公而近者安焉,遠(yuǎn)者歸焉,枉直取正而天下信之。唯無忌心,故進(jìn)者自盡,而退不懷疑,其道泰然,浸潤之譖不敢干也。虞書曰,開四門則天下之人輻輳其庭矣,明四目,則天下之人樂為之視矣;達(dá)四聽,則天下之人樂為之聽矣。滄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平逆之也。茍有所逆,眾流之不至者多矣,則無以成其深矣。夫有公心必有公道,有公道必有公制,丹朱、商均,子也,不肖。堯舜黜之;管叔、蔡叔,弟也,為惡,周公誅之。茍不善,雖子弟不赦,則于天下無所私矣。鯀亂政,舜殛之,禹圣明,舉用之。戮其父而殺其子,同于天下無所忌矣。 石厚,子也,石厝訴之,冀缺,仇也,晉侯舉之,是之謂公道。夫在人上。天下皆樂為之用,無遠(yuǎn)無近,茍所懷得達(dá),死命可致也。唯患眾流異源,清濁不同,愛惡相攻,而親疏黨別。上之人或有所好,所好之流獨(dú)進(jìn),而所不好之流退矣。通而一者塞者萬,則公道廢而利道行矣。于是天下之志,塞而不通,欲自納者,因左右而達(dá),則權(quán)移左右,而上勢分矣。昧于利者,知趣左右而則必通,必變業(yè)以求進(jìn)矣。昧利者變業(yè)而黨成,正士守志則日否,則雖見者盈庭,而上之所開實(shí)寡,外倦于人而未寡間,此自閉之道也。故先王之道,進(jìn)賢者受上賞,蔽賢者為上戮,順禮者進(jìn),逆法者誅。設(shè)誹謗之木,容狂狷之才,任人而去私,內(nèi)恕而無忌,是謂之公制也。公道行則天下之志通,公制立則私情之道塞矣。 (十九) 凡有氣血?dú)?,茍不相順,皆有爭心,隱而難分,微而害深者,莫甚于言矣。君人者,將和眾定民而殊其善惡,以通天下之志者也。聞言不可不審也,聞言未審而以定善惡,則是非有錯(cuò),而飾辯巧言之興起矣。故聽言不如觀事,觀事不如觀行,聽言必審其本,觀事必校其實(shí),觀行必考其跡,參三者而詳之,則少失矣。問曰:漢之官制,皆用秦法,秦不二世而滅,漢二十余世而后亡者,何也?答曰:其制則同,用之則異,秦任私而有忌心,法峻而惡聞其失,任私者怨,有忌心則天下疑,法峻則民不順之,惡聞其失,則過不上聞,此秦之所以不二世而滅也。 漢初入秦,約法三章,論功定賞,先封所憎。約法三章,公而簡也;先封所憎,無忌也。雖網(wǎng)漏吞舟,而百姓安之者,能通天下之志,得其略也。世尚寬簡,尊儒貴學(xué),政雖有失,能容直臣,簡則不茍,寬則眾歸之。尊儒貴學(xué),則民篤于義。能容直臣,則上之失不害于下,而民之所患上聞矣。自非圣人焉無失,失而能改,則所失少矣。心以為是,故言行由之。其或不是,不自知也。先王患人之不自知其失,面處者尊,天下之命在焉。順之則生,逆之則死,順而無節(jié),則諂諛進(jìn),逆而畏死,則直道屈。明主患諛者眾而無有聞失也,故開敢諫之路,納逆己之言,茍所言出于忠誠,雖事不盡是,猶歡然受之,所通直言之途,引而致之,非為名也。 以為直言不聞,則己之耳目塞,耳目塞于內(nèi),諛者順之以外,此三季所以至亡而不自知也。周昌比高祖于桀紂,而高祖托以愛子,周亞夫申軍令,而太宗為之不驅(qū)。朱云折檻,辛慶忌叩頭流血,斯乃寬簡之風(fēng),漢所以歷年四百也。 (二十) 天下之神速 ,莫大于無欲,天下之禍,莫大于不自足。無欲則無求,無求者,所以成其儉也。不知足,則物莫能盈其欲矣,莫能盈其欲,則雖有天下,所求無已,所欲無極矣。海內(nèi)之物無益,萬民之力有盡,縱無已之求,以滅不益之物,逞無極之欲,而役有盡之力,此殷士所以倒戈于牧野,秦民所以不期而同叛,曲論之好,奢而不足矣,豈非天下之大禍耶。 (二十一) 民富則安,貧則危。明主之治也,分其業(yè)而壹其事,業(yè)分則不相亂,壹事則各盡其力,而不不亂,不亂則安矣。重親民之吏而不數(shù)遷,重則樂其職,不數(shù)遷則志不流于他官,樂其職而志不流于他官,則盡心恤其下,盡心以恤其下,則民必安矣。附法以寬民者賞,克法以要名者誅。寬民者賞,則法不虧于下,克民者誅,而名則不亂于上,則民必安矣。量時(shí)而田置官,則吏省而民供,吏省則精,精則當(dāng)才而不遺遺力,民則供順。供順則思義而不背上,上愛其下,下樂其上,則民必安矣。篤鄉(xiāng)閭之教,則民存知相恤,而亡之相救,存相恤而亡相救,則鄰居相恃,懷土而無遷志。鄰居相恃,懷土無遷志,則民必安矣。度時(shí)宜而立制,量民力以賦役,賦役有常,上無橫求,則事事有儲(chǔ),而并兼之隙塞。事有儲(chǔ),并兼之事塞,則民必安矣。圖遠(yuǎn)必驗(yàn)之近,興事必度之民,知稼穡之艱難,重用其民,如保赤子,則民必安矣。 (二十二) 職業(yè)無分,事務(wù)不壹,職荒事廢,相督不已,若是者民危矣。親民之吏不重,有資者無勞而數(shù)遷,競營私而害公,飾虛以求進(jìn),仕宦如寄,視用其民如路人,若是者民危。以法寬民者不賞,克民為能者必進(jìn),下力盡矣,而用之不已,若是者民危。吏多而民不能供,上下不相若樂,若是者民危。鄉(xiāng)閭無教,存不相恤,而亡不相救,若是者民危。不度時(shí)而立制,不量民而賦役無常,橫求相仍,弱窮迫不堪其命,若是民危。視遠(yuǎn)而忘近,興事不度于民,不知稼穡之難而轉(zhuǎn)用之,如是者民危。安民而上危,民危而上安者,未之有也。虞書曰,安民則惠,黎民懷之,其為治之要乎。今之刺史,古之牧伯也,今之郡縣,古之諸侯也。州總其統(tǒng),郡舉其綱,縣理其目,各職守不得相干,治之經(jīng)也。夫彈枉正邪,糾其不法,擊以一以警百者,刺史之職也。比物校成,考定能否,均其勞役,同其得失,有大不可而后舉之者,太守之職也。親民授業(yè),平理百事,猛以威吏,寬以容民者,令長之職也。然則令長者親民之吏,百姓之命也,國以民為本,親民之吏,不可以不留意也。 傅子曰,利天下者,天下亦利。害天下者,天下亦害之。利則利,害則害,無有幽深隱微,無不報(bào)也。仁人在位,常在天下所歸者,無他也,蓋善為天下興利而已。 (二十三) 劉子問政,傅子曰,政在去私,私不去則公道理亡,公道亡,則禮教無所立。禮教無所立,則刑賞不用情,刑賞不用情,而下從之者,未之有也。夫去私者所以立公道也,唯公然后可正天下。傅子曰,為善政者,天下無害也,而于人乎。堯水湯旱,而人無菜色,猶太平也,不亦美乎。晉饑矣懈而為秦越禽,人且害之,況于天乎。 傅子曰,秦始皇之無道,豈不甚哉。視殺人如殺狗彘,狗彘仁人之用猶人節(jié),始皇之殺人,觸情而已,其不以道如是。而李斯又深刑峻法,隨其指而妄殺人,秦不二世而滅,李斯無遺類。以不道遇人,人必以不道報(bào)之。人仇之,天絕之,行無道,未有不亡者也?;蛟?,漢太宗除肉刑,可謂仁乎?匹夫之仁,非天下之仁也。夫王天下者,大有濟(jì)者也,非小不忍之謂也。先王之制,殺人者死,故生者懼,傷人者殘其體,故終身懲,所刑者寡而濟(jì)者眾,故天下稱仁焉。今不忍殘人之體而忍殺之,既不類,傷人刑輕,失其所以懲,則易傷人,人易相傷,亂之漸也。猶人不忍人心,故曰匹夫之仁也。 傅子曰,古之賢君,樂聞其過,故直言得至,以補(bǔ)其闕。古之忠臣,不敢隱君之過,故有過者知所以改,其戒不改,以死繼之,不亦至直乎。 傅子曰,至哉,季文子之事君也,使惡人不得行其境內(nèi),況在其君之側(cè)乎。推公心而行直道,有臣若此,其君稀陷于不義矣。 傅子曰,正道之不行,常佞人亂之也。故桀信其佞臣推役侈, 殺其正臣關(guān)龍逢,而夏以亡。紂信其佞臣惡來, 剖其正臣五子比干之心,而殷以亡。曰,惑佞之不可用如此,何惑者之不息也。佞人善養(yǎng)人私欲也,故多私欲者悅之,唯圣人無私欲,賢者能去其私欲也。有見人之私欲,必以正道矯之者,正人之徙也。自察其心,斯知佞正之分也。 (二十四) 或問佞熟為大。傅子曰,行足以服俗,辯足以惑眾,言必稱乎仁義,隱其惡心,而不可卒見。伺其主欲微合之,得其志,敢以非道陷善人,稱之有術(shù),飾之有利,非圣人不能別,此大佞也。其次,心不欲為仁義,言也必稱之,行無大可非,動(dòng)不違乎俗,合主所欲而不敢正也,有害之者,然后陷之。最下佞者,行不顧乎天下,唯求主心,使文巧辭自利而已,顯然害善,行之不怍,若四兇,可謂大佞者也。若安昌侯張禹,可謂次佞也。若趙高、石顯,最謂最下佞者也。大佞形陷為害深,下佞形露為害淺,形露猶不別之,可謂至暗也已。 治人之謂治,正己謂之正,人不能自治,故設(shè)法以一之。身不正,雖有明法,即民或不從,故必正己先之也。然即明法者,所以齊正也,正己得所以率人也。夫法設(shè)而民從之者,得所故也。法獨(dú)設(shè)而無主即不行,有主而不一則勢分,一則順,分則爭,此自然之理也。 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萬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檢而治百姓,故以異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雖有詭常之變,相害之物,不傷乎治體矣。水火之性,相滅也,善之用者,陳釜鼎乎其間,曩之煮之,而能兩用其盡,不相害也。五味以調(diào),百品以成,天下之物為水火者多矣,若施夫釜鼎乎其間,則何憂乎相害,何患乎不盡其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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