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之死與襲人得勢有何瓜葛？

心靈朝陽

《紅樓夢》的經(jīng)典緣于精彩的傳統(tǒng)筆法，情節(jié)中不少散文式的留白。不僅讀來耐人尋味，且又令人忍不住在多年之后回眸細品?！都t樓夢》并不象今天的小說寫得這般拘謹，相反作者卻放筆騁懷，發(fā)盡肺腑之聲?！皾M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不僅以議論詩、寫景詩、抒情詩、懷志詩吞吐著作者不凡的氣度和胸懷，同時還以駢文、詞賦、祭文等不同文體揮灑作者才華橫溢、筆健雄渾的色彩。金陵十二釵等多彩人物，主子仆人丫環(huán)云集，其中不僅對釵黛濃墨重染，同時也不忘顧及王熙鳳、平兒、探春、李紈、史湘云、襲人、小紅等眾多人物形象。晴雯的故事筆墨并不濃重，出場遠次于襲人，且僅有“晴雯撕扇”、“病補百雀衣”等幾個情節(jié)描寫。相對于襲人，明顯得不怎么重要，相對釵黛更是難以堪比，可是一篇極長的祭文卻獨占了三頁多的文字。那么晴雯憑什么要享受到作者如此隆重的嘉獎呢？

我想，應(yīng)該是作者在經(jīng)過歷年的思考之后，被歲月的風雨洗凈了雙眼，將晴雯與襲人兩個周旋在寶玉身邊的重要人物細品之后，忽然窺探出其人品質(zhì)的真?zhèn)?，才恍然頓悟當初的情形，以至于升華出無限的遺憾和感慨吧！

晴雯和襲人是一對事業(yè)搭擋，同事兼姐妹，身份是賈府丫環(huán)。二人共同事奉賈母，算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吧，后來轉(zhuǎn)而侍奉賈寶玉，又走進同一個戰(zhàn)壕。雖然丫環(huán)薄命，卻又是同被賈母提名了的紅人，所以不在普通丫環(huán)的行列。晴雯和襲人到了賈寶玉那兒，侍候一個屁事不懂的公子哥，又不直接受主子的管理，一下子便成了兩個既合作又競爭的對手，并暗地里形成了兩股勢力。晴雯有晴雯的支持者，襲人有襲人的粉絲。從賈母的賞識上去看，晴雯享受的待遇比襲人高。賈母的理由有三個，第一晴雯生得漂亮。這個賈家最高統(tǒng)治階級的老祖宗始終是把外表形象放在第一位的，而且還將這一點視作大家族的體面，所以極其得重視。這是晴雯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是襲人無法比抑的。第二晴雯針線好。在那個年代，女人有一手好針線，比識一籮筐文字要強得多。所謂女工針黹，那是老年婦女最看重的。據(jù)我母親講，我們村里有一媳婦針線活拿不起來，她婆婆十分小瞧她。有一年冬天，故意發(fā)難她，讓她給公公吊皮襖，竟然愁得沒轍最后跳了井。可見那個時代，晴雯在賈母和眾丫環(huán)眼里是有特殊才能的人，女子中的佼佼者。這第三條，當然就是晴雯的品格了。賈母可不是一般的人，盡管年老，可是心卻比明鏡子還亮。賈母恤貧憐弱，也是德高望重的人，在她的面前，哪個丫環(huán)搞個什么樣的小伎倆，耍個什么小花招，焉能逃過她的眼睛？一輩子見慣下人各樣的小詭計，做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賈母絕對不是吃素的！正象個體老板不敢使用狡猾多變的員工一樣，賈母看準了晴雯伶牙利舌，不掩不遮的直率性。這樣的女孩子到什么時候都忠誠，絕對不會窩著幾個心眼子，轉(zhuǎn)著眼珠子從心里算計主子。所以晴雯這樣的丫環(huán)使用起來最放心，最不用牽腸掛肚。晴雯在怡紅院中的地位也算是一人之下，幾十人之上了。晴雯除了夜里要起夜照顧賈寶玉喝茶以外，其他基本上就跟平兒一般地位了，算得上一個通房大丫頭。所以襲人一直居晴雯之下，她份內(nèi)的工作要比晴雯繁重得多。好在夜里不起夜，不象晴雯那樣，不小心就會著了涼熬壞了身體。賈寶玉的飲食起居，穿衣出行，樣樣都需要襲人打理。正是因為忙碌，所以才給了襲人更多接近賈寶玉的機會，以至于在讀者的眼里，襲人的地位一點都不亞于晴雯。

可以這樣說，襲人是依靠實干贏得了自己的體面，晴雯是依靠賈母的提拔維護了自己的地位。然而追隨在她們身后的粉絲們當然也各有選擇了。女孩子為了象晴雯那樣得到重用，當然要學好針線了！所以晴雯有得天獨厚的天資讓丫環(huán)們緊緊圍繞在自己的周圍。何況晴雯斥責那些干雜活的大丫頭，又是在維護“屋內(nèi)人”的集體利益呢！尤其襲人在王夫人那兒加了薪，又偷偷地做了王夫人的另一只“耳朵”！這在追求個性自由的芳官眼里，豈能不會深惡痛絕！而襲人拉攏的麝月秋紋當然又都是自己的貼心人，這幾個是襲人工作中的好搭檔，當然也是跟晴雯有利益紛爭的人！她們雖然出頭露面不多，但樣樣又少不得與襲人配合。幾個人湊成在一起，足以形成一個反晴雯集團了！襲人為人厚道，寬容，能吃苦耐勞且善解人意，當然很容易贏得好人緣了！然而襲人頻頻與賈寶玉接觸，也會引起更多人的眼紅！這也是襲人樹大招風的劣勢吧！更何況襲人心知肚明，自己還有把柄抓在晴雯的手里呢！所以心虛，便來了個惡人先告狀。

到王夫人那里襲人一番游說，專挑王夫人想聽的話講?？梢娨u人的心眼子也非同一般，用心之良苦，心機之深邃。一個女孩子，竟能猜中王夫人這個中年人的所想，且恰當?shù)皿w，句句正中王夫人下懷。何況王夫人這時候也正想督促賈寶玉讀書求功名，也擔心怡紅院的女孩子把賈寶玉拉攏壞了呢！當然，王夫人更需要的是拉攏自己的勢力，攻破木石前盟，實現(xiàn)金玉良緣的夢想，進而將薛福釵娶進賈府，以便更好地擴充自己的勢力范圍，從而成為賈家真正實權(quán)的第一當家人呢！所以襲人瞅準了這個最佳時機，以一副賢良操勞的面孔出現(xiàn)在王夫人面前，以至于喜得王夫人合不攏嘴，心疼意憐地叫起“我的兒”……一番密談過后還從自己的月錢里拿出很可觀一筆薪水給襲人加薪。襲人就是這樣跟晴雯競爭的——你有賈母力挺，我有王夫人傾力相助！賈母年老體衰，好景不長，王夫人卻如日中天，身體力行。與其今日得意，不如鋪平大道走向明朝升平！只要博得了王夫人的信任，你晴雯縱有千張嘴又怎么說得清！襲人是惡人先告狀，先發(fā)制人??！晴雯呢，一張利口嘮嘮叨叨，弄得怡紅院滿院風雨，言語之間半含半露。知者只能會其意，卻難言說其中奧妙，然而，耿直之下無毒心，有朋友推測關(guān)于襲人與賈寶玉云雨之事，晴雯肯定會說與林黛玉，因為林黛玉力挺晴雯。我則認為，晴雯雖然碎嘴，但她也知這等流言如何害人，賈府內(nèi)制度森嚴，豈容下人干出這樣見不得人的勾當？金釵與賈寶玉說幾句調(diào)笑即刻被辱罵得無顏投井，何況到了跟賈寶玉做出茍且之事的地步呢！晴雯是絕對不會將這事說出去的。一來有辱自家的體面，二來做為貼身大丫頭，有為主子保密的職責，三來林黛玉不僅小性，且好吃醋，一旦不小心走了風聲，還不鬧得天翻地覆？一只蒼蠅壞了一鍋粥，怡紅院的清白誰也洗不干凈！所以晴雯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有的是她要說的，也有的是她瞞的。

襲人本來有個很好的機會提前離開賈府，可是她卻放棄了。因為襲人在王夫人的高薪資助下發(fā)了家，以至家道中興，當然她的親人也不希望她繼續(xù)寄人籬下了。如果襲人拍拍身上的塵土遠走，或許是最好的退路?？上бu人偏不。一是得到了王夫人的信任，還不忍心離開賈府耽誤了繼續(xù)推波助瀾。二是跟晴雯斗爭漸漸由劣勢轉(zhuǎn)為優(yōu)勢，豈能中途而退？三是留戀賈府富貴，也想等著做皇親國戚，賈府的第一銀牌姨太太。所以襲人暫時放棄了全身而退，成為王夫人的幫兇?！都t樓夢》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風流，美優(yōu)伶斬情歸水月”一章，賈寶玉從王夫人處回來后尋思：“‘誰這樣犯舌？況這里的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了?！贿呄胍幻孢M來……‘這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別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覺。’寶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可見事有蹊蹺，出了內(nèi)部間諜啊！

襲人從第一次投到王夫人門下后，書中再沒有下文。然而襲人怎么會只活動一回便善罷干休呢？王夫人給襲人多出每月二十兩高薪，難道就只是為了聽襲人幾句好話不成？王夫人不至于這么傻吧？至于襲人后來都做了什么，我們可以從賈寶玉的這段話中看出來，晴雯的死與襲人有著何等密切的關(guān)系。這哪里是王善保家里幾句讒言能夠代替得了的呢？王夫人不至于被刑夫人身邊的人糊弄到了是非不清的地步吧！何況她與刑夫人之間，也是勢不兩立，二虎相爭呢！所以晴雯之死，是條明線，襲人得勢是條暗線。

晴雯的愛打扮是王夫人極端厭惡的，所以用輕佻、妖媚視之。這完全是一種世俗偏見。女孩子大了，打扮打扮，在賈府里是支持的，賈母的“好色”思想是絕對提倡的、歡喜的。何況女孩子有了愛人之心，也必然喜歡梳洗打扮，并且總是唧唧喳喳呢！多情留在心里，沒有語言和行為的表白也只是一種青春萌動吧！然而，在王夫人的眼里是容不下這種女兒夢的！何況晴雯又不懂的低調(diào)做人，以至于引起園中老媽子的妒忌和忿恨呢！于是，以王夫人為代表的高層統(tǒng)治階級，在對付賈母的主權(quán)之戰(zhàn)中，勾結(jié)一批暗藏禍心的黑暗力量，借繡春囊事件，在刑夫人的挑釁下，燃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借查抄大觀園之名，暗地里煞盡體面丫環(huán)的傲氣，稱了一批刁老婆子的心，卻也害死了晴雯司棋等人的性命。

晴雯的品格是高尚的。捧讀《紅樓夢》，我們常常厭惡晴雯的嘮叨。尤其對襲人、賈寶玉喋喋不休的指責，讀著都讓人感覺費神。然而細想去，如果沒有晴雯那樣激烈的批評，偷吃了一次禁果的賈寶玉，會不會與襲人還有第二、第三回，甚至N回更多呢？倘若沒有一個正直的人站出來說話，搞得兩個人沒有臉面接近，襲人若不被搞大了肚子才怪呢！難怪曹雪芹經(jīng)過多年反復思考之后，幡然有一片醒悟了！原來，晴雯對賈寶玉和襲人都是有恩的！如果不是晴雯不讓“屋外”的丫頭們貼近，這點小秘密在怡紅院里，能夠守得住嗎？晴雯是愛寶玉的。但她并不用投機鉆營，更不會使用陰謀詭計，而是懷著一顆高尚的耿耿忠心，攙扶賈寶玉度過青春期的困惑。晴雯臨死前的贈衣行動，才含而不露地表達了自己對賈寶玉的愛情?！办V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不能不說賈寶玉最終還是為情所動，他鄙視襲人的奸滑，感念晴雯的高尚，于是一篇《芙蓉誄》筆下油然而生……是啊，善惡從來都不是表面現(xiàn)象，而是叩問各人內(nèi)心深處是蓄藏了一顆善心還是一顆禍心，是公心還是私心，是丑惡還是光明呢？王夫人自晴雯死后，看到賈寶玉的痛苦形狀，加上夜晚無人照顧周全，才忽然間又后悔自己的行為——王夫人也不是傻子，這種心動雖然還不是完全的良心發(fā)現(xiàn)，卻也不能不說是一種淺顯的自悟吧！一怒死金釵，二怒死晴雯，這兩條性命雖沒有多少千差萬別，卻最終還是一場莫須有的罪名呵！王夫人空放著一個主子架子，卻被奴才們哄來騙去，雖然得以對賈母展開了一場權(quán)力宣戰(zhàn)，在刑夫人面前不至于太失面子，委實的到頭來還是不怎么光冕。

襲人整掉了晴雯了，失去了競爭力，可是自己也不至于在內(nèi)心深處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吧！當賈府走向了末路，王夫人也未必看不明白小丫頭的良苦用心了，畢竟她是主子，再傻她不能被丫頭忽悠了，所以襲人最多也只能成為王夫人手中的一顆棋子，該放即放，該收即收吧！何況薛寶釵也精明過人，有了晴雯的結(jié)局，哪里不會抵防襲人的厲害呢。以后又有賈寶玉的冷淡，王熙鳳的白眼，當然再怎么出力也討不到主子的歡心了！襲人在晴雯走后，只能漸漸被人冷落了。原來晴雯和襲人是拴在一條線上的兩個螞蚱，誰都離不開誰?？上А都t樓夢》第三部失傳，我想襲人以后的命運如何，只有靠讀者自己推想了。

殺人者必自焚，害人必自毀。襲人的確是一個聰明得見圈就跳的人，她的一切用心，莫過于為自己謀出路，而不是真正為賈寶玉著想，更不會為賈家著想。當賈家這顆大樹倒了，她也趁機贖身而去了。說到頭來，一切光鮮都是假象，大難之間才看出真情。何況“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呢！襲人這個利己主義者，也只有憑著蔣玉菡的厚待，趁機幫助一下過去的主子了，也算是沒有愧對晴雯當年的的一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