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體人的文化自覺 第二屆兩岸媒體人北京峰會主論壇發(fā)言 北京日報社長 傅華 新聞包括事件、態(tài)度和觀點,它本身就是文化品,媒體人本質上就是文化傳播者:既傳播信息,又構建態(tài)度,同時也傳遞價值。所以,媒體人必須具有文化自覺。 一、喚起初心 在我們歷史上,對新工具的使用成為標記文明的刻度,因此有了石器時代、青銅器時代、鐵器時代……現在,我們正處于互聯網時代?;ヂ摼W改變了人類的生存、生活方式,不斷為“文明”注入新內涵。 在這個時代,媒體人無疑是這個時代的主角。作為新聞信息的傳播者和社會心理的塑造者,我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然而,新聞傳播的實踐卻提示:由于刻意強調用戶的商業(yè)價值,我們常常忽視了信息產品的文化功能;由于過度滿足受眾的獵奇心理,我們有時就遠離了成風化人的傳播初心。 中國古人講: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初心,對一個民族來說,是靈性初開的第一剎那萌生的原始態(tài)度、樸素追求,曰根曰本,乃魂乃魄。作為赤子之心、民族最早的價值公約數,它一脈傳承,回響不絕,是文化中執(zhí)拗的重低音。 乾隆皇帝講,中華統(tǒng)緒,不絕如線。五千年來,中華初心歷千萬祀而彌新,已成恒心執(zhí)念,如月在天,輝映萬川,發(fā)而為厚德載物、自強不息,發(fā)而為天人合一、和而不同,發(fā)而為仁者愛人、與人為善,發(fā)而為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每逢春節(jié),中華大地近30億人次的春運,風雪無阻,動力就是與家人團圓的初心。 初心使一個民族不忘來路,堅韌不拔。 初心使一個志士慎終如始,而無敗事。 初心使每一行文字、每一粒音符、每一幅畫面、每一個造型都真力彌滿,浸透肺腑。 調查顯示,一些大城市里,青少年上網比例高達81%,但60%在玩游戲,34%在網上聊天,20%關注體壇動態(tài),27%在上網看新聞,24%在發(fā)郵件……79%的青少年在網上接觸過不良信息,其中詐騙信息占41%,暴力信息占32%,色情信息占30%,賭博信息占29%,謾罵、恐嚇信息占23%…… 西方新聞史上曾出現過“黃色新聞”時代,專注煽情,追求刺激。而今天網絡的某些空間、某個角落,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時代的翻版。它們以“滿足需求”的名義,釋放出人類心靈中的魔鬼,大有把人類從文明打回野蠻的態(tài)勢。 當然,這個責任主要不在媒體人。但顯而易的是,媒體人無形中必須肩負起更重更大的文化使命!在媒體融合的時代,媒體人的成功不依賴海量信息,而是創(chuàng)作更多有根的作品,持續(xù)釋放正能量。我們固然要捕捉當下生活、把握時代脈動,但高明的媒體人一定會懷揣初心去翻山越嶺、走街串巷,以初心去觀察、去省悟,以初心去選擇、去提煉,筆燦蓮花、吐露芳華。 只有揭示共同情感,才能撥動大眾心弦。 只有接通源頭活水,才能一脈貫通,凝魂聚魄。 只有顯示民族的審美趣味和價值標準,我們的新聞作品在國際上才有話語權、競爭力,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 民族初心、中華初心,在一般人身上是自然攜帶、率性流露,但對承擔文化責任的媒體人而言,則須刻意堅守,自覺表達:把初心嵌進網絡,讓初心照進作品的字里行間。 二、激活記憶 歷史是過去的新聞,新聞是將來的歷史。蔡元培說:“余所謂新聞者,史之流裔耳”。 記者的書寫不僅影響當下,而且對未來、對民族記憶的形成意義重大、不可或缺。 太史公行萬里路,網羅天下放軼舊聞,目的就是保存民族記憶。司馬遷是一個人在奔走。記者出現后,千千萬萬人行走九州,考其行事,綜其終始,消息、通訊、側記、專訪、評論……一下子豐富了人間記憶。 炎黃子孫擁有共同的源頭、共同的祖先、共同的文化符號,經歷了共同的苦難和榮光……這一切,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支撐。 滅人之國者,必先去其史。殖民者的慣用手段,是淡化邊緣國家、古老民族的記憶。而日本、韓國則常常有人跳出來篡改歷史、偽造記憶。 互聯網的發(fā)達造就了人們可以互相不見面的“脫域機制”。一方面,四海之內皆兄弟,另一方面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一方面,人們記住了許許多多的國際慣例、規(guī)則、名詞術語、重鎮(zhèn)名勝,另一方面,他們又在故鄉(xiāng)的街巷院落往來穿梭…… 暫時的抽離,并不意味著永久的走開;訂單的達成,并不意味著文化的同化。當我們滿世界去尋找新鮮感的時候,根植于內心的民族記憶,一直提醒著我們的歸宿。 泰戈爾熱切預言,每個民族文化的根脈“正像活的種子一樣,天上降下滋潤的雨水,它就會抽芽、成長,伸展它造福的樹枝,開花、結果”。 因此,呵護民族的記憶,媒體人有更廣闊的作為空間。 媒體人要善于把筆觸、鏡頭不時地轉向過去。民族史中的畫面、情節(jié)、人物、故事,往往能成為受眾心目中最有價值的頭條新聞。 媒體人要學會用歷史眼光打量今天,在大跨度的縱向比較中亮出“新聞眼”:聚焦事實、思想、智慧、本質、規(guī)律、趨勢,學會調查、溝通、挖掘、分析、綜合、表達,把握情節(jié)、細節(jié)、數據、人物、經驗、典型,由博返約,由表及里,“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矣”。 《紐約時報》曾經享有“檔案記錄報”的美譽。實際上,“客觀、真實、全面、準確”一直是有責任感的媒體人追求的共同目標。中國素來崇尚“秉筆直書”的史家風范,“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媒體人應兼容“作報的要義”與“作史的要義”,這兩句是李大釗講的,真實記錄當今,為民族記憶的延傳奠定最可靠的基礎。 三、傳遞知識 五千年前人類發(fā)現了如何閱讀和寫作,兩千多年前發(fā)現了邏輯,五百年前發(fā)現了科學。 從16世紀報紙誕生開始,媒體人就一直參與著知識的構建與傳播。他們一方面?zhèn)鞑ゼ扔兄R,另一方面又在為新知識的構建捕捉素材、提供養(yǎng)料。 互聯網的誕生,各種搜索引擎的出現,為知識的獲取創(chuàng)造了空前的方便,大數據技術又為新知識的生成提供了可靠支持。人們歡呼:我們生逢一個信息迸發(fā)、知識涌流的新時代!沒有圍墻,沒有鴻溝,知識面前人人平等。 而恰恰在這個時代,媒體給知識的構建帶來了困難:新媒體實踐所催生的碎片化表達,適應并塑造了現代繁忙人群的閱讀習慣,但也弱化、消解了他們的認知能力、思維品質,逐漸掏空他們的心靈世界;雜亂無章,游談無根的各種小道消息,讓他們對知識的選擇、運用陷入茫然;媒體人埋頭生產大數據,卻沒有想到信息供給已大大超過人體生理、心理極限所規(guī)定的信息負荷。 北京日報64年來生產了138萬條新聞,而中國互聯網一天的信息就超過300億。思科預計,2016年約產生1.3ZB的網絡流量。全網每小時傳送超過3800萬張DVD所容納的數據,一秒鐘上傳的視頻需要一個人花五年的時間才能看完。 柏拉圖在《對話錄·泰阿泰德篇》中提出了構成知識的三個前提:被驗證過的,正確的,被人們相信的。 數據、信息、知識、智慧,構成人類智能的不同層次。毫無疑問,口耳相傳的消息不是新聞,無序堆積的數據不是知識,而一時獵奇、碎片表達當然也不可能啟迪受眾的心靈和智慧。人們需要媒體,無非是好奇、知情、審美、學習四種需求。學習乃是最高境界。讀報紙、看電視、瀏覽網頁,本質上也是積累知識、鍛造心智。 因此,媒體人應當從泥沙俱下、眾聲喧嘩、人頭涌動的輿論環(huán)境中抽出身來,再忙再累再急,也必須冷靜、客觀、理性地辨析新聞事實,從紛紜事物、海量信息中理出頭緒、找到主題、悟得真諦。 不僅如此,作為中國人,我們還必須熟悉并展示中國知識。中國的知識史源遠流長,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經史子集,蘊含著先民對世界、對社會、對人生的思考,也反映了他們獨特的思維方式和智性特征:綜合、感悟、圓融……以少總多,以簡馭繁。這一切,無疑會賦予媒體人以中國式思考,賦予新聞作品以民族特征。 據統(tǒng)計,漢語傳播只占世界新聞數據的5%。這是因為,更多的人不能破譯漢語所攜帶的文化密碼,未能獲得駕馭漢語以實現傳播的能力。實際上,古老的方塊字,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一字一義,簡潔傳神,本身就是中國文化的典型符號、中國知識的直接載體。當代媒體人的理想境界應當是:運用漢語盡情揮灑,傳神寫照,“信達雅”地表情達意,生產新知。 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E·帕克曾經深刻地指出:“最早、最基本的知識形態(tài)之一”是新聞的真正本質。一旦我們接近這一本質,新聞無論在網上,還是經由傳統(tǒng)渠道傳播,對受眾來講它都將變得更加有用。 四、增進認同 認同,Identification,指身份確認、心理歸屬。它是由血緣、地域、語言、環(huán)境所規(guī)定的對故土家園、民族國家的深情依賴和無私熱愛。 認同乃是一種綿延不絕的文化情結。由于構建了每一個人與特定組織和地點的內在聯系,因而它與生俱來地成為人倫親情、公序良俗乃至民族大義的第一塊基石。 中華民族歷來具有堅實的認同。中國人的價值、情感由血緣、家庭出發(fā),推廣放大,由己及人,由此及彼,由孝親而睦鄰,由感父母恩而懷家國情,由族群守望相助而至民族國家凝聚不散。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說:“印刷術出現后,小說和新聞助推了民族這個想象的共同體”。然而全球化的始作俑者常常刻意模糊國籍、民族,一些學者和媒體人也在想象“世界公民”的音容笑貌。他們的邏輯是:民族國家日漸衰微,代之而興,全球認同悄然而至。但事實上,民族國家認同與全球認同在范圍、層次、方式和目標上迥然不同。概括地說,全球認同是追求安全與效率的理性認同,而民族國家認同是基于價值和情感的感性認同;全球認同以“慣例”形成為標志,而民族國家認同以傳統(tǒng)延續(xù)為目標;全球認同更多依賴于人類對共同未來的懷想,而民族國家認同本質上則更多地表達為對共同過去的珍視。 看看美國人的態(tài)度。約翰·杰伊在形成美國的精粹文本“聯邦文件”中,首先要求特殊地點的存在,喚起一個獨特的此處:獨立的美國經常給我萬分的愉悅,特別是它不是支離破碎的、偏遠的領土組成,而是一個連接在一起的、肥沃的、廣闊的國家,是我們西方的自由之子……適于航行的水域連接在一起,形成了環(huán)繞國界的鏈環(huán),好像要把它圍在一起…… 美國人在印第安人的領地上立國,尚能創(chuàng)造性地喚醒認同感、自豪感。中華民族在“獨特的此處”安身立命,亙古通今。“此處”山河壯美、文化燦爛、人民智慧而勤勞。 因而,中華認同根深葉茂、順理成章、顛撲不破。 藝術家、史學家、政治家自然是認同的促進者。但是,媒體人的角色特殊而重要。 媒體人生活在時代的現場,回顧、瞭望,抒寫、沉思,目光如炬,捷足先登。當更多媒體人把目光投向共同祖先、共同血脈、共同歷史的時候,新聞就一定會獲得強大的動員力、凝聚力;當我們謳歌自己的土地、文化、英雄、成就、力量,整個民族都將因之活力激蕩、充滿希望。 媒體人的文化自覺,實際上是媒體融合時代媒體人對新聞傳播本質和使命的一次反思和再定位,關乎媒體價值,更關乎民族的情感和意志。讓我們攜手和聲,喚起初心,激活記憶,傳承知識,增進認同,共襄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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