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一歐陽修

輕舟短棹西湖好，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隱隱笙歌處處隨。

無風(fēng)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驚起沙禽掠岸飛。

解詞：輕舟：輕快的小船。短棹：劃船用的小槳。逶迤：曲折綿延。笙歌：合笙之歌。亦謂吹笙唱歌；泛指奏樂唱歌。漣漪：〈書〉細(xì)小的波紋。沙禽：沙洲或沙灘上的水鳥。

解析：歐陽修《采桑子》共十三首，其中聯(lián)章歌詠潁州西湖景物者十首。潁州治所汝陰，在今安徽阜陽。北宋皇祐元年（1049），歐公四十三歲時曾移知潁州，“愛其民淳訟簡而物產(chǎn)美，土厚水甘而風(fēng)氣和，于時慨然已有終焉之意也。”（《思潁州詩后序》）。二十二年之后，神宗熙寧四年（1071），歐公六十五歲，以觀文殿學(xué)士、太子少師致仕，歸潁州私第居住，果如所愿。潁州西湖在北宋時曾是清澈幽美的。據(jù)明代《正德潁州志》卷一：“西湖在州西北二里外。湖長十里，廣三里。相傳古時水深莫測，廣袤相濟(jì)?！?湖南有歐陽文忠公書院基?！蔽鯇幬迥?，“正值柳綿飛似雪”的暮春時節(jié)，老同事趙概由南京應(yīng)天府（今河南商丘）遠(yuǎn)道相訪，高誼雅興，傳為文壇佳話?！恫虒挿蛟娫挕吩疲骸拔闹遗c趙康靖公概同在政府，相得甚歡?？稻赶雀胬希瑲w雎陽（商丘）；文忠相繼謝事，歸汝陰（潁州）?？稻敢蝗諉诬囂赝^之，時年已八十矣。留劇飲逾月，日于汝陰縱湖而后返。前輩掛冠后，能從容自適，未有若此者?！保ā盾嫦獫O隱叢話后集》卷二十三引）歐公這一組十首《采桑子》，從內(nèi)容看非寫一時之景；詞前《西湖念語》云“并游或結(jié)于良朋，乘興有時而獨(dú)往”，蓋是通其前后諸勝游的感受以入詞，又不止與趙概同樂之事了。詞成，并在盛大的宴會上令官妓歌唱以佐清歡。此詞就是這組歌詞的第一闕。

作者用輕松淡蕩滌筆調(diào)，描繪了在春日環(huán)懷抱中的西湖。輕舟短棹，一開頭給人以悠然自在的愉快感覺。不僅是“春草碧色，春水碧波”，跟綿長的堤影掩映著，看到的是一幅淡遠(yuǎn)的畫面；而且在短棹輕縱的過程中，隨船所向，都會聽到柔和的笙簫，隱隱地在春風(fēng)中吹送這些樂曲處處隨著詞人的船，仿佛是為著詞人而歌唱。這么短短的幾筆，就把作者帶進(jìn)了一個可愛的冶春季節(jié)的氣氛中。下片著重描寫湖上行舟、波平如鏡的景色。西湖是上下空明，水天一色的，用琉璃來比擬它的滑溜和澄澈，再也貼切不過?！安挥X船移”四字，更是妙語天下。正因?yàn)榇翰ㄖ?，所以不待風(fēng)吹，而船兒已自在地漾去。聯(lián)系上片的“笙歌處處隨”來看，船是不斷地在前移，歌聲也就不住地在后隨，詞人是覺到的偏說是不覺，就有力地顯示了水面琉璃之滑。但船移畢竟不可能不觸動水波，于是，下文就遞到“微動漣漪”，詞人的觀察力和藝術(shù)構(gòu)思，可算是細(xì)入毫芒。最后，“驚起沙禽掠岸飛”這一動態(tài)，劃破了境界的寧靜，使全副畫面都跳動起來，更顯得詞心的活潑潑地。

北宋前半期的小令，語言比較清新自然。這詞清空一氣，正如素面佳人，不施粉黛，便能動人。南宋后期那些用濃艷的詞藻去涂抹湖山的作品，倒不免是唐突西施了。

此詞特點(diǎn)：

1、詞的上片，輕舟短棹，一開頭就給人以悠然自在的愉快感覺。下片著重描寫湖上行舟、波平如鏡的景色。

2、全詞色調(diào)清麗，風(fēng)格娟秀，輕松淡雅，充滿詩情畫意，讀來清新可喜。如同一幅清麗活潑、空靈淡遠(yuǎn)的風(fēng)景畫，美不勝收，清新可愛，令人留連忘返。

采桑子 二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風(fēng)清。憂患凋零，老去光陰速可驚。

鬢華雖改心無該，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dāng)年醉里聲。

解詞：尊前：在酒樽之前。指酒筵上。憂患：指飽經(jīng)艱難困苦。鬢華：花白的鬢發(fā)。金觥：酒杯的美稱。

解析：歐陽修有《采桑子》十三首，是他在宋神宗熙寧四年退居潁州以后所作。前十首專詠西湖風(fēng)光，像一組清新流麗的小詩。后三首均述甚是之慨，是一組凄壯激越的悲歌。這一首是后三首的代表之作。

詞中以在潁州的時間為斷限，將十年前后作一鮮明的對比，寫來自然真切，渾融一體。清人馮煦評歐陽修詞云：“其詞與元獻(xiàn)（晏殊）同出南唐，而深致則過之?！保ā遁镡终撛~》）就此詞而言，風(fēng)格已逐漸擺脫南唐影響，沉郁豪放，自成一體。此詞開頭回憶。十年以前，是一個概數(shù)，泛指他五十三歲以前的一段生活。那一時期，他曾出守滁州，徜徉于山水之間，寫過著名的《醉翁亭記》，說是：“太守與客來飲于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后來他移守?fù)P州，又常常到竹西、昆岡、大明寺、無雙亭等處嘲風(fēng)詠月、品泉賞花。特別是仁宗嘉佑中，很順利地由禮部侍郎拜樞密副使，遷參知政事，最后又加上了上柱國的榮譽(yù)稱號。這一切，他只以“月白風(fēng)清”四字概括?！霸掳罪L(fēng)清”四字，色調(diào)明朗，既象征處境的順利，也反映心情的愉悅。決不止是說在飲酒時碰上了月白風(fēng)清的良夜。它給人的想象是美好的、廣闊的。至“憂患凋零”四字，猛一跌宕。展現(xiàn)十年以后的生活。這一時期，他的好友梅堯臣、蘇舜欽相繼辭世?！白詮拿诽K二子死，天地寂默收雷聲?！保ā陡卸印吩姡┯雅蟮蛄?，引起他的哀痛。英宗治平二年，他又患了消渴疾（糖尿?。?。老病羸弱，更增添他的悲慨。后來英宗去世，神宗即位，他被蔣之奇誣陷為“帷薄不修”，“私從子?jì)D”；又因?qū)π路ǔ钟挟愖h，受到王安石的彈劾。這對他個人來說，可謂種種不幸，接踵而來。種種不幸，他僅以“憂患凋零”四字概之，以虛代實(shí)，頗有感情色彩。接著以“老去光陰速可驚”，作本片之結(jié)，語言質(zhì)樸無華，斬截有力。此時此刻，詞人回首前塵，如同昨夢，怎能不感到人生易老，光陰易逝？“速可驚”三字，完全是從肺腑間流出！

清人周濟(jì)說：“吞吐之妙，全在換頭煞尾。古人名換頭為過變，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制?！保ā端嗡募以~選目錄序論》）此實(shí)道出詞家結(jié)撰之甘苦。此詞下片承前片意脈，有如藕斷絲連，但感情上驟然轉(zhuǎn)折，又似異軍突起。時光的流逝，不幸的降臨，使得詞人容顏漸老，但他那顆充滿活力的心，卻還似從前一樣，于是他豪邁地唱道：“鬢華雖改心無該”！我們看到前片末二句，覺得凄然欲絕，情緒低沉；但一讀后片首二句，便覺得精力彌滿，筆勢勁挺。玩其辭氣，似在自我安慰，自我排解。他是把一腔憂憤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語言雖豪邁而感情卻很沉郁，在這里，詞人久經(jīng)人世滄桑，歷經(jīng)宦海沉浮的老辣性格，似乎隱然可見。在他的《六一詞》中，像這種概嘆年華的句子頗多，如另兩首《采桑子》云：“去年綠鬢今年白，不覺衰容?！薄鞍资紫喾辏捤ノ?，但斗尊前笑語同?！薄朵较场吩疲骸鞍装l(fā)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盞頻傳，人生何似尊前？”但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結(jié)論，即以縱酒尋歡來慰藉余年，其中滲透著人生無常、及時行樂的思想感情。這首詞也不例外，接下去就說“試把金觥”。金觥，大酒杯。本來就有消愁的意思在。但此詞著一“把”字，便顯出豪邁的氣概。詞人有《浪淘沙》詞云：“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可謂各極妙。

結(jié)尾二句緊承前句。詞人手把酒杯，耳聽舊曲，似乎自己仍陶醉往日的豪情勝慨里。這個結(jié)尾正與起首相互呼應(yīng)，相互補(bǔ)充。起首只講自己是“尊前客”，字面上只能看出當(dāng)時的他在飲酒，至于賞音聽曲，則未正面描寫。在這里詞人說“舊曲重聽，猶似當(dāng)年醉里聲”，便補(bǔ)足了前面的意思。其法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yīng)，運(yùn)轉(zhuǎn)自如，于是便構(gòu)成了統(tǒng)一的藝術(shù)整體。曲既舊矣，又復(fù)重聽，一個“舊”字，一個“重”字，便把詞人的感情和讀者的想象帶到十年以前的環(huán)境里。然而這畢竟是矛盾的：人已衰老，曲似當(dāng)年，持酒重聽，情何以堪！詞人正是在矛盾沖突中刻畫自己的心境，所以詞中充滿了郁勃之氣，慷慨之音。

這首詞絕少景語，基本上以情語取勝。即使談到十年前后的景況，也是在抒發(fā)感情時自然而然地帶出來的。因而情感充沛，有一氣呵成之勢；又沉郁頓挫，極一唱三嘆之致。其風(fēng)格與《朝中措·送劉仲原甫出守維揚(yáng)》相似，在《六一詞》中屬于豪放一路。馮煦說歐陽修詞，“疏雋開子瞻，深婉開少游”（《蒿庵論詞》）。如果說歐詞對東坡產(chǎn)生影響的話，此篇乃是其中之一。

此詞特點(diǎn)：

1、全詞以情語勝，寫情疏雋深婉，自然真切。詞中以慷慨悲壯的感情發(fā)身世之慨，讀來沉郁頓挫，蕩氣回腸，極一唱三嘆之致。

2、此詞開頭是回憶。此詞下片承前片意脈，有如藕斷絲連；但感情上驟然轉(zhuǎn)折，又似異軍突起。結(jié)尾二句緊承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