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憧】《花花公子》與美國社會：爭斗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赫夫納面對婦女解放運動者的指責，感受到了強烈的背叛，這位出版人從創(chuàng)辦《花花公子》雜志開始，一直致力于性解放，支持婦女從家庭中的解脫。遺憾的是，這些沖突與指責只是冰山一角，除了幾乎是無休止的女權糾纏，《花花公子》還會經(jīng)歷各種丑聞、經(jīng)歷庸俗的“寶瓶時代”，和非常保守的里根時代，直至90 年代，才稍稍得以平靜。

啊，女權。

女權運動發(fā)展至今，已有很多流派，當時跟《花花公子》發(fā)生沖突最多的大概是激進派的女權主義者，從60 年代末直到80 年代里根當政后的復燃，《花花公子》多少有些無辜，如今作為歷史的觀察者，以上帝眼光去看待當時的事情未免有些不公，但通過事實來看，他們之間的沖突并沒有那么嚴重，那時的美國社會依然不夠理性。

50 年代時戰(zhàn)后嬰兒潮使婦女進入了家庭控制之中，即維系家庭成為了婦女的公民義務，從某種意義上說，婦女代表著健康的價值觀和安全感。進入60 年代后許多美國家庭的女性開始變得不安分，因為她們要賺錢還得照顧家庭，并“感到自己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輪回”。這個過程幾乎是和《花花公子》的崛起同步的，以眾所周知的方式。當時的女權主義者也正是指責《花花公子》這樣膚淺地表達性的傾向，把女性看作性獵物，這是沖突的核心。一些事實表明，她們的憤怒比這文字熱烈得多。

舉一個值得憤怒的例子。一篇載于雜志上的文章，題為《花花公子調(diào)色板》：“這里是花花公子的辦公室，他的秘書不會打字，不會拼寫，不會速記。把她的頭發(fā)涂成黃色，眼睛涂成綠色，嘴唇涂成紅色，但把大腦留成空白?！碑敃r的赫夫納認為女性是補充性別，無法與男性競爭，人們不應該剝奪女性的自然美，讓她們與男性競爭?！澳腥顺鲩T，殺死一只猛虎；女人待在家里，洗洗瓶瓶罐罐。公平，不公平，好，壞，都無所謂，這種角色劃分的就是如此清晰。”他也憤怒，他說激進的女權主義者就是想把女人變得跟男人一樣才善罷甘休。實際上，《花花公子》創(chuàng)刊號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讓男性同胞警惕“掘金女士”，認為女人們變得越來越貪婪，缺少溫情，心懷仇恨。

講到這里我自己都憤怒了，更別說當時女權主義者，還是激進派?！澳阍谶@里夸夸其談，屁股上卻帶著一條棉花尾巴?！痹?970 年春天的一場脫口秀節(jié)目，赫夫納被同臺的布朗米勒當場駁斥。不久后的第二場節(jié)目直接由辯論變成了暴亂?！芭酥皇菦]有思想的性對象，如果一個女人漂亮，那她一定沒有頭腦?！薄拔覀兪鞘軌浩鹊娜嗣瘢薄斑@是一個法西斯主義的國家”……現(xiàn)場情緒失控，最終由保安收場。女記者斯泰納姆為了揭露花花公子俱樂部內(nèi)部生活，進入其中臥底調(diào)查：“兔女郎們幫助彼此忍痛將身體塞進緊身制服里，用手頭所有現(xiàn)成的東西填塞胸部，例如運動襪、塑料袋、海綿乳膠、絲綢圍巾、脫脂棉。”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實際上女性在性中并非只是客體，女性是男性的性對象，反之亦然。早期的女權運動者過分關注這本雜志的情色內(nèi)容，卻忽略了它給女性帶來的解放作用。而赫夫納本人雖有過，但也的確認為女性與男性在工作中應該得到同等的報酬，享有平等的法律權利，這都是所有女權運動者的基本主張。作家喬伊斯·卡羅爾·奧茨說：“崇尚青春、肉體和美是典型的美國風格，對《花花公子》及其享樂哲學的憤怒恐怕是受了誤導。”

80 年代之后，這場本已平息的爭斗再度出現(xiàn)，但已夾雜在保守主義之中。

“我”時代到里根時代

大概是累了吧。美國社會經(jīng)歷了吵吵鬧鬧的五六十年代，也安靜了下來。當年垮掉的一代也好，又或是革命、各種運動都漸漸平息，你會看到那時候的年輕人已進入體制工作，有了家庭，盤算著周末的郊游。人們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關注內(nèi)心，這被稱為“我”時代。1976 年,湯姆·沃爾夫不失時機的一篇文章發(fā)表在《花花公子》，“許多美國人在推崇個人滿足的文化海嘯中接受了精神復蘇，大眾療法，健身，自助運動、嬉皮士公社和性解放。

這種強大的內(nèi)省潮流包括改變一個人的個性，重建、提升和完善自我，觀察它，研究它，愛護它。讓我們擺脫所有蒙蔽自我的虛偽，障礙和假謙虛?！睆耐瑫r期的暢銷書名中同樣可見一斑：《自戀文化》、《美國對于理想自我的探尋》、《追求孤獨》、《公共人物的倒下》……赫夫納和他的花花公子式的生活方式幾乎成為了“我”時代的象征，他也不在撰寫《花花公子哲學》或在公共論壇上發(fā)表道德評論，取而代之的是棋類比賽、集體性交活動…

人們對此的反應是兩極化的。一些評論家說，這就是美國夢，《花花公子》已成為這樣一種制度，反映了這個富足、樂觀的國家的希冀與渴望。另一些人說，奢華腐蝕人，絕對地腐蝕人。批評者們看到了這股潮流的另一面，此時的美國正處于經(jīng)濟衰退和通貨膨脹之中，許多人得更努力地去維持一般的生活標準，個人化的享樂更像是一種嘲弄。后者成為了70 年代之后的主要聲音，人們稱之為“保守派”。攻擊是猛烈的?！帮L行的離婚，非婚生子，酗酒，性病，藥物濫用?！薄靶院陀螒虻目仗摕o聊，物質(zhì)主義、沙文主義，貪得無厭的時尚，肆意橫行的消費主義?！?/p>

實際上保守派的反應只是“里根革命”的一部分，他們對抗的是在這美國社會普遍存在的政治異見、文化叛逆和社會動蕩，在全美涌現(xiàn)了許多地方性組織，新右派思潮形成了一個基層的政治網(wǎng)絡。1980 年10 月中旬，一系列的媒體對《花花公子》發(fā)起了進攻。他們指出《花花公子》25 周年紀念特刊中的淫穢內(nèi)容，聲稱這本雜志比任何事物都更加引導美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墮落。此時距離總統(tǒng)選舉還有兩周時間，共和黨候選人、加州州長里根成為了這場聲勢浩大的保守主義運動的領袖。他的主張是調(diào)整福利制度，恢復人們對于核心家庭、個人責任和性約束的承諾，努力在美國公眾生活的中心重新確立傳統(tǒng)的政治、道德和文化觀念。

斗爭持續(xù)了很久，雜志處于風暴的中心，一方面頑強地進行還擊，一方面無可避免地做出讓步和調(diào)整。他們開始從對性問題單調(diào)持續(xù)的關注中轉(zhuǎn)移出來，把自身定義為流行文化的代表，時裝、旅行和流行音樂的版面有所增加。騎馬訂改成了膠水訂，是為了更接近一些在咖啡桌旁閱讀的刊物，例如《名利場》、《建筑學文摘》。用赫夫納女兒的話說，“休閑已成為面對這個瘋狂世界的一種方式”，或許也可以稱之為玩世不恭。

林林總總，80 年代美國社會和文化價值觀的演變已將“花花公子哲學”置于防守的位置，人們厭倦了各種斗爭的雙方、也包括斗爭本身。

《花花公子》與休·赫夫納

整個《花花公子》更像是赫夫納的個人實現(xiàn)。“在花花公子大廈三樓的房間和走廊里，黑色皮革封面的文件安靜地躺在特制的橡木書架上。這些剪貼薄超過1800 卷，數(shù)量還在增加，記錄著赫夫納的一生”，這本赫夫納的傳記中這樣評價他，“如同DNA 中相互交織的兩部分，《花花公子》及其創(chuàng)始人的生活都體現(xiàn)了過去半個世紀里影響美國最深的愿望、價值觀和動機?！睆膭?chuàng)刊至今已經(jīng)60 多年，他觸及了現(xiàn)代心靈中一些基本的東西，代表或者說參與塑造了典型的美國個體，實現(xiàn)了從“自我控制”到“自我滿足”的轉(zhuǎn)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比同時期的任何人都更能體現(xiàn)性解放、物質(zhì)富足與個人自我實現(xiàn)的結合，這是美國夢的特點。但解放永遠伴隨著新的囚禁。比如性革命打開了一道大門，如今在網(wǎng)絡上隨處可見粗俗的性形象，沒有美感可言。也在前不久，《花花公子》雜志宣布不會再刊登全裸照片，開辟者幾乎完成了使命，之后的事要看之后的人。除此之外，在現(xiàn)在的美國社會，對家庭的忠誠不被看得那么重要了，人們似乎并無必要去追求那種超越自我的責任感，很多人不會再去結婚生子。最受爭議的依然是女權相關的話題，這位出版人從創(chuàng)刊至今一直處在各種各樣的爭斗之中，理想主義永遠就是這樣，時代從不會為之買單。

這本雜志的使命似乎已經(jīng)達成，創(chuàng)始人也已是耄耋之齡，誰又知道之后會發(fā)生什么轉(zhuǎn)變。大概這不是最好的時代，也不是最壞的時代。

文| 葉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