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閻若璩《尚書古文疏證》十一 何焱林 閻文第十二言墨子引書語今妄改釋 一書有被引數(shù)處,雖微有增易,義則歸一者,墨子之引仲虺之告于非命三篇是也。非命上篇仲虺之告曰: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中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厥師,下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師。三處下文,墨子皆各從而釋之曰:此言桀執(zhí)有命,湯特非之曰喪師,曰闕師,曰爽師,此豈吉祥善事?而偽作古文者嫌與己不合,易之曰:式商受命,用爽闕師,孔安國傳曰:爽,明也,用明其眾言為主也。不與墨子悖乎?夫以墨子引之,復(fù)如此釋之,之(?)確如此,而偽作者不又現(xiàn)露一破綻耶? 按:又有一書被引數(shù)處,雖小有同異,辭則甚古者,墨子引泰誓紂夷居一段是也。天志中篇云: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祇而不祀,乃曰:吾有命,無廖??務(wù)天下,天亦縱棄紂而不葆。非命上篇云: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屚,天亦縱之棄而弗葆,非命中篇云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wù),天不亦棄縱而不葆,今晚出古文于棄厥先神祗不祀下增犧牲粢盛,既于兇盜二句,以合箕子之言,刪去天亦縱棄紂而不葆一句,以便下接孟子書,豈墨子所見乃另一泰誓乎,亦可謂舛矣。 又按仲虺之誥又有四語,兩見引左傳,雖間倒置,辭則相合者,襄十四年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襄三十年: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是也。晚出古文止錄(綠?)上有佑賢輔德,顯忠遂良,與下推亡固存皆四字句,亦去原文兩者字之字以相配(?),又以良亡韻協(xié),遂易國之道也為邦,乃其昌亦韻協(xié),此本無韻而忽韻,與后墨子本有韻而不韻,皆同一妄作。 又按:宣十二年隨武子曰:兼弱攻昧,武之善經(jīng)也云云。仲虺有言曰:取亂侮亡,兼弱也,汋曰:于鑠王師,遵養(yǎng)時晦者,耆昧也。上引兼弱攻昧成語,次即引書詩語以條釋之,可見兼弱攻昧,取亂侮亡各有所出,非如今同出仲虺之誥也。襄公傳兩引皆有者字、之字,今忽櫽括為一句,亦古人文之常。但未有本出一書,而錯綜割裂如隨武子此等引法者,然則隨武子既不妄,則晚出古文妄可知矣。 又按:今仲虺之誥非獨(dú)誤會用爽厥師,亦且誤會式商受命。今文立政篇,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是言我周用商所受之命而奄甸萬姓焉,非若仲虺之誥,竟貼上帝言,用商受王命,一代商興,一商興,其相反又有如此者。 閻謂: 一書有被引數(shù)處,雖微有增易,義則歸一者,墨子之引仲虺之告于非命三篇是也。非命上篇仲虺之告曰: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中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闕師。下篇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師。 何按: ㈠余嘗謂,前人引書,至少先秦人引書,往往憑記憶,因需要,不僅人引人殊,同一人引,也時引時殊,墨子于《非命》三篇,三引《仲虺之誥》,而三易其詞,不僅文字有異,義亦有差,而閻以為義歸一揆,讀書不細(xì),誤矣! ①《非命》上,墨引作“《仲虺之告》 曰:‘我聞于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 “龔”,孫星衍以音近假為“用”,是。句之要在“帝伐之惡,用喪厥師?!?SPAN lang=EN-US> 惡有疾,震怒意。伐有折損,抨擊義,王充《論衡·問孔》:“伐孔子之說,何逆于禮?!庇秩纭翱谡D筆伐”。天帝何能持干戈以伐?所謂伐,折損其祿、壽也。師:此處用作眾,《爾雅》:“師,眾也?!?,句意為:天帝怒伐桀,使喪失其眾。 ②《非命》中,墨引作:“《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惡,用闕師?!?SPAN lang=EN-US> 要在“帝式是惡,用闕師。” 式,用也,以也。《大雅·桑柔》:“維此良人,作為式谷?!薄豆{》:“式,用也?!标I:少,乏。《左傳·成十三年》:“又欲闕翦我公室?!币鉃椤暗垡允菒海辗ζ浔??!?/SPAN> ③《非命》下墨引作:“《仲虺之誥》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師?!?SPAN lang=EN-US> 要在“帝式是增,用爽厥師。” 增借作憎,爽多用作明。《說文》:“爽,明也?!?/SPAN>尤其《書》語,爽多作明。《書·牧誓》:“時甲子昧爽?!薄稌ご笳a》:“爽邦由哲?!薄稌た嫡a》:“爽惟民迪吉康?!本湟庵^:“帝以是憎(夏桀),使其眾曉知?!?SPAN lang=EN-US> 同一篇書,同一事,卻有三種不同表述,能是同一書所出嗎?即使憑記憶引述,墨家后學(xué)整理墨經(jīng)時亦當(dāng)將其敘述統(tǒng)一。同一書,同一事,如此不同之?dāng)⑹?,不足作?yán)肅學(xué)術(shù)資料。 閻以為《非命》三篇,墨子三引《仲虺之誥》文,除文字稍有不同,其義則一,實則并非如此。其上篇“用喪厥師”即使夏桀失其眾,使夏桀漸失人心,只是開頭。中篇“用闕師”,前進(jìn)一步,使桀眾叛親離,盡失其民。下篇“用爽厥師”,即曉示其眾,夏桀天命不再,天命另有攸歸。 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所謂天命,即是民命,即是民心。《非命》三篇,否定上天命定,而倡事在人為。然墨子也主張敬天事鬼,即以《非命》論桀之所以失眾,因其矯稱有天命,故帝惡,帝憎,龔喪厥師,用闕師,用爽厥師。何以墨子不引“式商受命,用爽厥師”?因此篇為《非命》,若承認(rèn)“式商受命“,則商得天下,非為人謀,實在天命,違《非命》之旨。 ㈡閻謂: 三處下文,墨子皆各從而釋之曰:此言桀執(zhí)有命,湯特非之曰喪師,曰闕師,曰爽師,此豈吉祥善事?而偽作古文者嫌與己不合,易之曰:式商受命,用爽闕師,孔安國傳曰:爽,明也,用明其眾言為主也。不與墨子悖乎?夫以墨子引之,復(fù)如此釋之,之確如此,而偽作者不又現(xiàn)露一破綻耶? 何按: 閻氏此處耍了一點(diǎn)滑頭,未完整引墨子之文,而是取其所需。今引如下: 于《非命》上,《墨子》曰:“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zhí)有命也。” 于《非命》中,《墨子》曰:“此語夏王桀之執(zhí)有命也,湯與仲虺共非之?!?/SPAN> 于《非命》下,《墨子》曰:“昔者桀執(zhí)有命而行,湯為《仲虺之告》以非之?!?/SPAN> 須在意者,墨子所引《商書》篇名為《仲虺之誥》,誥為《書》體之一,誥上誥下皆可。如《周書·康誥》則王告康叔也,《康誥》以所告對象名?!吨軙ふ僬a》為召公告王,則《召誥》以作者名,《洛誥》者洛邑既定,周公告卜,史氏錄之以告天下,等。但作者只一人或史家群體。 從《非命》上、尤其下篇“湯為《仲虺之誥》以非之”看,則《仲虺之誥》乃湯作以告仲虺。但從中篇“湯與仲虺共非之”看,作者當(dāng)為湯與仲虺共作之,《書》無此體。姑以為有,篇名“仲虺之誥”,若告仲虺,則仲虺作書自告;若為告湯,湯亦作書自告,豈非滑天下之大稽? 《非命》三篇,上下篇皆為湯言,惟中篇有湯及仲虺,其中只“惡”、“用闕師”為仲虺與湯共有版權(quán),他皆湯版權(quán)。以作者立名,以所佔(zhàn)版權(quán)多少論值,文當(dāng)稱《湯誥》,不當(dāng)稱《仲虺之誥》,得非墨子或其門下誤《湯誥》為《仲虺之誥》耶?此不再次證明《古文尚書》為偽乎! 閻謂:“湯特非之曰喪師,曰闕師,曰爽師”,前已說明,曰“闕師”乃湯與仲虺共說,非湯專利,若仲虺在,可以起訴湯侵奪版權(quán)矣!得非閻百詩竄掇商君臣興誦耶? 三“師”之注,《墨子》未作說明,孔安國注,穎達(dá)疏,蔡沈集注,皆注爽為明,惟閻若璩以“三師”同義。前已敘述,墨三篇引《仲虺之誥》,義相牴牾,實乃墨家后學(xué)集先師之著時粗心之過,閻氏為找“證據(jù)”,以至急不擇言,用閻氏常用字曰“笑”! 還是老話,若閻輯《書》,當(dāng)取何者?三者盡取乎,抑……乎? 以上可見,非《仲虺之誥》抄墨子,而是墨子后學(xué)隱括《書》語“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而妄入先師之作,《墨子》被后人視作“粗樸”,其后學(xué)之過歟? 閻又按:仲虺之誥又有四語,兩見引左傳,雖間倒置,辭則相合者,襄十四年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襄三十年: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是也。晚出古文止綠(錄?)上有佑賢輔德,顯忠遂良,與下推亡固存皆四字句,亦去原文兩者字之字以相配(?),又以良、亡韻協(xié),遂易國之道也為邦,乃其昌亦韻協(xié),此本無韻而忽韻,與后墨子本有韻而不韻,皆同一妄作。 何按: 閻氏所引,一出《左傳·襄十四年》中行獻(xiàn)子對晉侯問:“仲虺有言曰:‘亡者侮之,亂者取之。推亡固存,國之道也?!?SPAN lang=EN-US> 一出《左傳·襄三十年》子皮云:“《仲虺之志》云:‘亂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國之利也?!?SPAN lang=EN-US> 此兩者皆史氏引人言。余前言,后人引書,意在明理,不在存史,往往人引人殊,此又一例。獻(xiàn)子與子皮,言談?wù)弋?dāng)然只能以記憶引前人語,絕不會當(dāng)面翻書,一一照念。 要回答閻氏之詰,須從當(dāng)時語境出發(fā)。襄十四年,獻(xiàn)子對晉侯問是在衛(wèi)國發(fā)生內(nèi)亂之時,其文有“晉侯問衛(wèi)故于中行獻(xiàn)子,問衛(wèi)逐君當(dāng)討否?”才引出獻(xiàn)子這一番話,臨時對答,不可能翻書,也不必照本宣科,只須言其大要。故獻(xiàn)子答如是。其時衛(wèi)已立新君剽,故獻(xiàn)子結(jié)語曰:“君其定衛(wèi)以待時乎!” 襄三十年,鄭國內(nèi)亂,伯有嗜酒誤政,且與子晰有宿怨,子晰伐之,故有子皮之言。 上所言衛(wèi)、鄭之亂,皆當(dāng)政者昧而國弱,救敗之不及,焉能言“佑賢輔德,顯忠遂良”?襄30年為前543年,孔子生于前551年,時孔子8歲,子皮稱《仲虺之志》,說明《書》其時或已有篇名。此名當(dāng)然非孔子所擬,與今篇名略有不同。由此可得出兩點(diǎn)結(jié)論。 ㈠無論獻(xiàn)子言,子皮言,皆及仲虺語,不是照本宣科,不可避免有語言之隨意性及不確定性。如獻(xiàn)子稱仲虺有言,而子皮稱《仲虺之志》,仲虺有言,言出自何處,并未確指,或出于別篇,別書,而《仲虺之志》則為后之《仲虺之誥》,當(dāng)無疑義。 ㈡襄十四年稱“亡者侮之,亂者取之”,“國之道也”;三十年則稱“亂者取之,亡者侮之”,“國之利也”。一則順序不同,且“道”與“利”,即在戰(zhàn)國,義亦有別。如《孟子·梁惠王》上,開篇即謂:“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就儒者言,道即仁義,可見道、利有別。此可得出結(jié)論:除二人記憶有差,語言隨意,所引文本一出衛(wèi),一出鄭,亦或有差別?!稌方?jīng)孔子、及門弟子、再傳弟子整理,漢武帝時孔壁書,是當(dāng)時所能見到最完備之《書》,《書》出孔壁,說明《書》確經(jīng)孔子整理,孔穎達(dá)《尚書正義序》稱:“(孔子)芟煩亂而翦浮辭,舉宏綱而撮機(jī)要?!睘椴粻幹聦?。故獻(xiàn)子與子皮所引《書》,非孔子整理后之《書》,故不能以孔子未改之前文,要求孔改定后之《書》文,道理極簡單,若以閻氏之纖芥必究,此句當(dāng)從獻(xiàn)子耶?亦從子皮耶?兩者皆不從耶?如是,閻之引文自相矛盾。 前已論,獻(xiàn)子、子皮所言,皆取亂侮亡之事,與德、忠、賢、良無關(guān),不能推定獻(xiàn)子,子皮所據(jù)本無德忠賢良之論。而德忠賢良乃儒者所倡,如孔子整理《書》不取“佑賢輔德,顯忠遂良”,而只倡“兼弱攻昧,取亂侮亡”,則孔學(xué)與縱橫家之說,法家之論無別。故孔子整理后之《書》必有此二語,并置之句首。閻所謂“亦去原文兩者字之字以相配”原文是否如此姑無論,而為“芟煩亂而翦浮辭”所必須。閻以兩不定之語,非孔子一定之言,邏輯上豈能立足?韻語《書》中多有,《虞書·益稷》即有“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孔子教弟子即稱“小子何莫學(xué)乎詩”,即使《仲虺之誥》此諸句原非韻語,孔子整理《書》時,如何不能將其改為韻語而不損其愿意,令其瑯瑯上口? 閻又謂:“遂易國之道也為邦?!?SPAN style="BACKGROUND: white">惜乎百詩生而過早,未知清華簡正以“邦”、“國”論真?zhèn)?,凡稱國者皆漢人諱高祖劉邦之名而改,故皆漢后人作。則《左傳》所引正入清華簡釋讀者彀中?!鞍钅似洳闭f明《書經(jīng)·仲虺之誥》為先秦之作??装矅I(xiàn)壁書及所傳《尚書》未立于學(xué)官,未受當(dāng)時朝廷嚴(yán)省,躲過改邦為國之劫。西漢劉歆整理《左傳》上獻(xiàn),并立于學(xué)官,極有可能避高祖諱改邦為國。 閻又按:宣十二年隨武子曰:兼弱攻昧,武之善經(jīng)也云云。仲虺有言曰:取亂侮亡,兼弱也,汋曰:于鑠王師,遵養(yǎng)時晦者,耆昧也。上引兼弱攻昧成語,次即引書詩語以條釋之,可見兼弱攻昧,取亂侮亡各有所出,非如今同出仲虺之誥也。襄公傳兩引皆有者字、之字,今忽櫽括為一句,亦古人文之常。但未有本出一書,而錯綜割裂如隨武子此等引法者,然則隨武子既不妄,則晚出古文妄可知矣。 何按:此段引自隨武子對晉主帥說的一段話,此時楚軍正盛,楚治尚隆,未可即圖,勸其待時而動。稱“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兼弱攻昧,武之善經(jīng)也。子姑整軍而經(jīng)武乎? 猶有弱而昧者,何必楚!仲虺有言曰:“取亂侮亡?!奔嫒跻??!稓酢吩唬骸坝阼p王師,遵養(yǎng)時晦。” 襄十二年,襄三十年引仲虺語見前,宣十二年為前597年,襄十二年為前560年,襄三十年為前543年,在宣十二年后37年或后54年,可謂時引時殊,尤非宣十二年隱括襄十二年與襄三十年之引語,而是襄十二年、三十年引語割裂宣十二年引語,閻論本末倒置。 隨武子是對晉軍主帥說話,首在謀敵之軍,抑或兼有謀國,故武子言“兼弱攻昧,武之善經(jīng)也”。以下引仲虺之言“取亂侮亡”,兼弱也,及《魯頌·酌》:“于鑠王師,遵養(yǎng)時晦。”耆昧也。杜預(yù)注:“耆:致也,致討于昧。”。此詩為贊頌武王伐商之詩,竊以為,《詩》“遵養(yǎng)時晦”,亦有“韜光養(yǎng)晦”之意,時機(jī)未熟,靜觀其變,畜勢待發(fā),以攻其昧。 閻稱“兼弱攻昧”為成語,此成語當(dāng)然不出于左氏,出于何書,隨武子未明言,閻若璩不能指明。查一查先秦典籍,此句最早出于《仲虺之誥》。且“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是最佳匹配之偶語?!叭y侮亡”正好是“兼弱攻昧”最佳之承續(xù)、發(fā)揮與解釋。偶語排比,往往采用這種承續(xù)發(fā)展之形式。隨武子不但于《仲虺之誥》尋句自釋,亦用魯頌酌之句向荀林父說明攻昧之道。 閻此論又是一種有罪推定,即先認(rèn)定《古文尚書》為偽,從而論定“兼弱攻昧”必出于別書。按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閻百詩以成語“兼弱攻昧”當(dāng)出于宣十二年前之何書?宣十二年為春秋之中前期,其時之書,數(shù)量不多,今之擁閻者以為呢? 閻稱“墨子本有韻而不韻”,“本有韻”大約指《非命》上篇所引“布命于下,帝伐之惡”,中篇所引“布命于下,帝式之惡”兩句,“下”、“惡”二字,古韻在魚部,葉韻,下篇所引“我聞有夏人矯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無韻,三篇所引不僅文字有差,句式亦有差異,除上下篇引文有兩句有韻,下篇引文則無韻,整理者何所適從?即令閻百詩來整理,將何取何去?恐怕亦只能芟煩亂而翦浮辭了。 閻又按:今仲虺之誥非獨(dú)誤會用爽厥師,亦且誤會式商受命。今文立政篇,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是言我周用商所受之命而奄甸萬姓焉,非若仲虺之誥,竟貼上帝言,用商受王命,一代商興,一商興,其相反又有如此者。 何按:“式商受命”二孔及蔡注皆如此,“立政”與《仲虺之誥》之用,并不矛盾。同一用詞,放在不同語境中,意義便不同。 《仲虺之誥》:“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币鉃橄耐酰ㄨ睿┯凶?,誣罔上天,矯稱上天旨意,布命于天下百姓。上帝不高興,故以商受天命。 《立政》:“其在受德暋,惟羞刑暴德之人,同于厥邦,乃惟庶習(xí)逸德之人,同于厥政,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睍⊥瑁苡谢璧?,乃與進(jìn)用刑戮暴德之人同邦,與惡行缺德之人同政,帝欽行其罰。下三句蔡注謂:“用使我有周,有此諸夏,用商所受之命,而奄甸萬姓焉。”二孔傳、疏,略似。說亦通。如“亂臣”,可是亂臣賊子,也可是“能臣” 另:伻有令、使意,周人亦有繼夏統(tǒng)之意。《說文》稱:“受,相付也。從[爫下又],舟省聲?!倍巫⒅^:“[爫下又]者自此言。受者自彼言。其爲(wèi)相付一也。”故受即有授義。即我有夏(周),用商所授之天命,奄甸萬姓。彼可用式商受命,此亦可用式商受命,何矛盾之有? 閻謂: 又有一書被引數(shù)處,雖小有同異,辭則甚古者,墨子引泰誓紂夷居一段是也。天志中篇云: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祇而不祀,乃曰:吾有命,無廖??務(wù)天下,天亦縱棄紂而不葆。非命上篇云: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屚,天亦縱之棄而弗葆,非命中篇云: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wù),天不亦棄縱而不葆。今晚出古文于棄厥先神祗不祀下增犧牲粢盛,既于兇盜二句,以合箕子之言,刪去天亦縱棄紂而不葆一句,以便下接孟子書,豈墨子所見乃另一泰誓乎,亦可謂舛矣。 何按: 《墨子·天志》中篇:“《太誓》之道之曰:‘紂越厥夷居,不肯事上帝,棄厥先神祗不祀,乃曰:吾有命。無廖[亻鼻]務(wù)天下?!煲嗫v棄紂而不葆?!?/FONT> 廖通寥,空?;蛴弥?,努力。{亻鼻}或借作其。無廖{亻鼻}務(wù)天下,可釋為沒空管天下事,或不努力經(jīng)營天下。 《墨子·非命》上篇:“《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漏?!煲嗫v棄之而弗葆?!?/FONT> 禔為祇之訛。排漏二字不可解,或釋為兵備。但紂征東夷,應(yīng)有足夠兵備,牧野之戰(zhàn),史稱紂有兵七十萬,足見其甚有兵備。漏為小事,無廖排漏,此句當(dāng)為紂所說,即“吾民有命,沒空管小事?!?/FONT> 《墨子·非命》中篇:“《太誓》之言然,曰:‘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僇其務(wù)。’天不亦棄縱而不葆。” 從此三段文字看,前面部份,差異較多,尤其《天志》中篇、《非命》中篇,皆漏“鬼神”二字,墨家事鬼,脫此二字,為一大疏忽。兩篇或不在同一時間寫成,或不是同一人寫成,引《書》亦憑記憶,最后一句,一作“天亦縱棄紂而不葆”,一作“天亦縱棄之而不葆”一作“天不亦棄之而不葆”。文字差別較小,義則歸一,括之,即“天棄紂不葆”,當(dāng)非《太誓》之文,而是墨子論斷?!短┦摹飞现邢陆匝蕴烀?,其上篇即有“商罪貫盈,天命誅之”,既“天命誅之”,何能言葆?故不在歷數(shù)紂“罔有悛心”后,再寫“天亦縱棄之而弗葆?!?/FONT> 《墨子》所引三段文字,隨意性太大,閻若《輯書》,當(dāng)以何段入《太誓》?三段皆錄,三段皆不?。繐Q個說法,何者為真《太誓》之文。今《泰誓》之文,與《墨子》引文有異,自然而然。閻若璩以《墨子》隨意所引之零章散句,而攻《書》堂堂之文,多見其不知量! 至于閻所說今《泰誓》“犧牲粢盛,既于兇盜”乃今泰誓所增,實乃臆測,閻氏何據(jù)而得此結(jié)論?此二句正說紂不祀其祖先到何種程度,不僅不行祭祀,其祭祀神靈祖宗之犧牲粢盛亦任人盜竊,紂無視其祖宗已到何種程度。墨子引文,極不嚴(yán)謹(jǐn),墨子不引,不等于原文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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