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子軼聞

魔術師華萊士·史蒂文斯

身穿烏鶇色燕尾服

把一只灰色無花紋的壇子，置于

田納西的小山頂上

圓圓的壇子，如他鼓吹的那樣

像一塊魔力十足的磁石

吸引散亂的荒野

一齊向壇子涌來

壇子迅速膨脹

整個田納西都在壇子里受孕和繁殖

除了不孳生鳥雀或樹叢

貓和貓王，豬和玉米餅

鳶尾花和灰熊……都在

教堂尖頂?shù)睦湓孪鹿眵劝阌巫?/span>

從壇口飄出的藍調之音

像史蒂文斯晃動的手指

壇子陰濕的底部，藏著

兩把手槍。在史蒂文斯小憩的片刻

射出十三發(fā)子彈

史蒂文斯跳進壇子

從十三個洞孔，觀察一只黑鳥

盛夏的雨水，密集地落進壇子里

這風采非凡的壇子，現(xiàn)在

成了一個巨型噴壺

俄羅斯套娃

用白樺樹做的阿赫瑪托娃

用椴樹做的茨維塔耶娃

用橡樹做的巴納耶娃或者帕甫洛娃或者

用萊姆樹和白楊樹做的伊薩耶娃

格拉諾娃、卡拉瓦耶娃……

在阿赫瑪托娃身上，你可以看到

蒼茫而廣闊的俄羅斯天空

白銀般皎潔的月亮

像“燃著白焰的玫瑰，彎下腰肢”

而在茨維塔耶娃那里，你可以從

教堂塔尖的晨露和天鵝的倒影

進入她凄美的墓地。沒有

哪里的果子，比她墓地里的草莓更大、更甜美

深色披肩的阿赫瑪托娃

離今天的蝴蝶最近

是最外面的那個套娃

茨維塔耶娃始終被苦難的冷霧籠罩

“用呼吸推動你的船帆”

如今的彩繪與燙金，都不能擦去她絕望的淚水

而我把最小的套娃稱做巴納耶娃

一個賢惠、臉上生著幾粒雀斑、喜歡回憶的

俄羅斯主婦。從她明亮的眼眸里

你可以看到屠格涅夫的眼鏡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金色頭發(fā)

托爾斯泰的田莊和鄉(xiāng)村學校

涅克拉索夫疼痛的咽喉……

這些用俄羅斯樹木制作的套娃，洋溢著

冰雪凜冽的氣息和詩歌的清香

被保留的年輪和木紋里，仍然珍藏著

遙遠的星光、憂郁的琴聲和夜鶯的歌唱

在最小的那個套娃里

一位詩人，安放了自己的靈魂——

一具螢火蟲的尸體。宛若

“隱藏著一只帶刺的褐色的小小花冠”

特朗斯特羅姆在中國

詩人是一只候鳥。他說：我渴望能去

中國。他用斯德哥爾摩溫暖的翅膀

飛行了十五個小時

（長出一些絲綢般的羽毛）

他有點興奮，忘記了時差。滿頭白發(fā)

穿中山裝的艾青前來。兩位詩人

之間，是陌生的微笑，北島的譯詩

十二公升的中國茶水

（詩人的膀胱真的不錯）

第二天，他登上長城。長城是詩的

靈感之鳥。一只轉換圖像的

火鳥。他“騎上這只火鳥”。但它以極度的

狡猾，從詩歌里飛走

（“我是我今天的懺悔”）

兩天后，他碰上可怕的禮遇：他的上海

酒杯，斟滿了從一個泡著一條毒蛇的

酒瓶里，倒出的烈酒

他用筷子，夾起了一根蛇一樣的面條

它想逃脫，但還比較聽話

他給身在美國，聽著風聲的羅伯特·勃萊

寫信。他說：你值得從這個國家得到

一封信。他貼了一張

牛圖案的中國生肖郵票

白天，他和一千萬中國人走在大街上

（多么奢侈的事?。┡紶?，停步

在一座新的玻璃大樓前

“許多窗戶移到一起變成了唯一的窗戶”

許多玻璃聚在一起變成了一塊玻璃

他想把太陽的反光（他叫太陽貓）照到

什么人的臉上。晚上，他披著霓虹

燈影，在自行車流里散步

“先消失，再冒出來，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