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倫貝爾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幾乎都有勇猛矯健的雄鷹城雕，這是蒙古人的信仰和寄托。文聯的朋友劉純說，草地上有一些蒙古人的名字叫布爾古德，蒙語是雄鷹的意思。

　　今年雨水勤，草原早早就綠起來了，而且綠得無邊無際。在烏蘭杭蓋山下一個牧羊人家，我認識了雄鷹一樣剛健的老阿爸，他就叫布爾古德。六十來歲的布爾古德老阿爸個頭很大，頭發(fā)白了不少，如鷹的眼睛依然透明、銳力。不過他的顴骨不像當地蒙古人那樣高高隆起，臉膛卻黑里透紅，似融雪的山地。布爾古德老阿爸摘下蒙古帽擎在右手上禮讓我們，他的漢話很流利：“不管誰來到草原就是蒙古包的朋友，說啥也要多住幾天?！彼砼缘膬芍荒凉芬餐ㄈ诵?，瞅著我們不停地搖動尾巴。

　　住在這里的這些日子，我總有草原披在蒙古漢子的身上那種感覺，常想起《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那首歌。漢子們夜守牧，晝放牧，管護草場和家庭，熱汗在綠色生活里流淌不止。看布爾古德老阿爸把日子馱在馬背上，不管怎樣艱苦困難，都在勇猛奔騰，就是讓草原飛。前年夏日，布爾古德阿爸發(fā)現牧場有三百多畝地出現了沙化，他立刻一邊放羊，一邊撿牛糞，這一撿就是一年半。妻子敖登高娃怕他累垮了身子，就天天給他熬鮮牛奶、煮最嫩的手把肉做補養(yǎng)。他笑著說：“草原上的人哪有累死的?！比ツ甓炻溲┣?，布爾古德老阿爸在沙化地上撒滿了草籽，接著用凍牛糞全部覆蓋。不久，接連幾場大雪后，草籽和牛糞全都睡進雪被窩。今年開春，雪融天暖，一棵棵草齊刷刷地拱出肥沃的牛糞，綠得壯實、新鮮，綠出了靈氣。

　　看過治理好的草場，布爾古德老阿爸打了幾聲口哨，顯得特別興奮。他一抖韁，乘騎就帶著兩只牧狗奔跑起來，我和劉純催馬緊隨其后。古神樹旁，馬蹄聲停了下來，前面是一道山口。布爾古德老阿爸深深凝望，默默不語。他的馬打起響鼻刨著前蹄，兩只牧狗圍著他轉轉悠悠，好像都有些傷感。

　　去年深冬，布爾古德老阿爸趕著千余只羊群通過這里時，突然發(fā)生雪崩，他和后面的二百來只羊被活活掩埋。說來神了，布爾古德老阿爸竟頑強地鉆了出來，身子不能站立，昏了過去，是乘騎的馬和兩只牧狗把他拖回家來。敖登高娃用白酒揉搓他的身子，又給他熬藥草水喝，沒幾天他就又跨上馬背了。不過二百只羊上萬元的損失，怎能不叫他心里難受呢。他瞅瞅我們，哈哈一笑：“有人在就會什么都有的。”

　　這天晚上，就著手把肉喝過酒以后，大家都很高興。敖登高娃老阿媽總跟布爾古德老阿爸用蒙語交流，然后讓布爾古德老阿爸給我們翻譯。我問：“敖登高娃老阿媽不懂漢語嗎？”布爾古德老阿爸嘿嘿一笑告訴我：“她是蒙古人，我是漢人，漢語當然不如我了?！边@個時候，我們才知道布爾古德老阿爸的身世。當年他剛滿兩歲時，從江南來到草原，被只帶著五歲女兒敖登高娃過日子的阿爸領養(yǎng)。阿爸希望這個兒子像雄鷹一樣勇猛堅強，便給他起名叫布爾古德。布爾古德九歲時，阿爸就帶他飛馬、攆狼、風雨牧羊、雪夜守群，從小練就成蒙古人那樣勇敢堅強的性格。長大后，阿爸同意他和姐姐敖登高娃成親。他說：“這叫女大三，抱金磚?！辈紶柟诺吕习指覕D弄一下眼睛：“我的敖登高娃會唱歌，而且好聽，最拿手的是草原民歌《雄鷹》，想聽嗎？”我和劉純一起鼓掌歡迎。勤勞而豁達的敖登高娃老阿媽喝口奶茶潤潤嗓子，起身就唱了起來。她的歌聲明亮、悠揚，充滿深情。布爾古德老阿爸給我們翻譯著：雄鷹閃爍著銳利的目光，展開最有威力的翅膀，不怕風雨何懼艱險，駕著大草原的日日夜夜飛翔……

　　后半夜，天下雨了，雨點啪啪嗒嗒地敲打房蓋。我和劉純翻了個身，又都睡著了。突然，門前的兩只牧狗一起叫了起來，叫得很兇。布爾古德老阿爸立刻下床，挎上蒙古刀，抓起手電筒，說準是來了盜馬賊。我和劉純急忙穿上衣服，跟了出去。頃刻間，馬蹄聲、狗叫聲和布爾古德老阿爸的牛角號聲一起震響，像是開始了一場追擊的戰(zhàn)斗。布爾古德老阿爸飛馬在前，那樣勇猛、瘋狂，簡直是不顧一切。繞過烏蘭杭蓋山，布爾古德老阿爸的手電光照見盜賊的影子，他便可著嗓門大喊：“快把馬放下，不然我就攆出你的屎來！”盜賊一看情況不妙，就丟下幾匹鏈在一起的馬，逃走了。

　　雨住了，天亮了，太陽高高升起，整個草原像一片濕漉漉的綠葉。忽見雄鷹飛來，拍動翅膀，在白花花的羊群上頭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