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黃芪 邢斌 (選自《半日臨證半日讀書》,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2012年出版) 黃芪是臨床常用之藥,用者甚眾,但用得好的卻未必多。 王清任堪稱古代用黃芪之第一人。其方補陽還五湯,主治半身不遂,口服歪斜,語言蹇澀,口角流涎,大便干燥,小便頻數,遺尿不禁,方中重用生黃芪四兩,此人所共知。 其實,王清任說過,在需要時補陽還五湯日服兩劑,也就是八兩。這是王清任用黃芪的最大劑量。 四兩、八兩這樣的超大劑量,在《醫(yī)林改錯》不止一處。譬如遇到“斗毆破傷,流血過多,氣散血亡,漸至抽風,古人立名曰破傷風,用散風藥治死受傷者,兇手擬抵,治一個,即是死兩個。若明白氣散血亡之義,即用黃芪半斤,黨參四兩,大補其氣,救一人豈不是救兩人”。 又如治產后抽風,兩目天吊,口角流涎,項背反張,昏沉不省人事。王清任創(chuàng)黃芪桃紅湯,藥用生黃芪八兩、桃仁三錢、紅花。治老年人溺尿,玉莖痛如刀割,創(chuàng)黃芪甘草湯,藥用生黃芪四兩、甘草八錢,水煎服,病重一日兩付,也就是日用黃芪八兩。不論年月深久,立效。治脫肛,不論十年、八年,用黃芪防風湯皆有奇效,藥用生黃芪四兩、防風一錢,小兒減半,水煎服。 再如,治療難產,“古人原有開骨散,服之有效者,有不效者,其方總論活血開骨,不重用力勞乏”,王清任“每用開骨散,重加黃芪,不過一時胎即下”。開骨散由當歸、川芎、龜板、血余炭組成,王氏重加生黃芪四兩。 王清任擅用黃芪、重用黃芪,因為他認為“治病之要訣在明白氣血”,非常重視氣虛病機。這些寶貴經驗均值得我們繼承發(fā)揚。 近代最擅用黃芪者,大概要算“陸黃芪”陸仲安(1882—1949)了。陸氏曾先后在北京、上海行醫(yī)。在北京行醫(yī)時即聲名遠播,據說在北京最好的中醫(yī)中算第3塊牌子。他擅用黃芪,曾為胡適先生治病。 胡先生1921年3月30日在《題陸仲安秋室研經圖》中說:“我自去年秋間得病,我的朋友學西醫(yī)的,或說是心臟病,或說是腎臟炎,他們用藥,雖也有點功效,總不能完全治好。后來幸得馬幼漁先生介紹我給陸仲安先生診看。陸先生有時也曾用過黃芪十兩,黨參六兩,許多人看了,搖頭吐舌,但我的病現在竟好了。 去年幼漁的令弟隅卿患水鼓,腫至肚腹以上,西醫(yī)已束手無法,后來頭面都腫,兩眼幾不能睜開,他家里才去請陸先生去看。陸先生用參芪為主,逐漸增到參芪各十兩,別的各味分量也不輕,不多日腫即消滅,便溺里的蛋白質也沒有了。不上百日,隅卿的病也好了,人也胖了?!?/p> 當時有名的西醫(yī)俞鳳賓博士曾對此事有過簡明扼要的記載,寫成《記黃耆治愈糖尿病方藥》一文。文中說:“胡適之先生,患腎臟病,尿中含蛋白質,腿部腫痛,在京中延西醫(yī)診治無效,某西醫(yī)告以同樣之癥,曾服中藥而愈,乃延中醫(yī)陸君處方,數月痊愈。” 但晚年胡適卻在書信,以及與秘書胡頌平的對答中否認此事。 而胡先生的弟子羅爾綱先生則認為此事為真。除了胡先生自己寫的《題陸仲安秋室研經圖》外,還有兩份證據。一是1995年出版的《胡適遺稿及秘藏書信》,此書收錄胡適民國十年五月二十四日日記曰:“出城,……又送四件衣料去謝陸仲安醫(yī)生(此君即治愈我的病的醫(yī)生)?!倍钱敃r同在北京與胡適有鄉(xiāng)親關系的石原皋所著《閑話胡適》中明確記載胡適患腎炎是陸仲安用重劑參芪治好的。 羅先生認為是他老師說了假話。他說:“胡適最恨人說假話。他為什么自己反說假話呢?這是因為他主張‘充分世界化’,主張科學。他認為中醫(yī)不科學,他患腎臟炎,西醫(yī)束手無法,而中醫(yī)陸仲安居然醫(yī)好他,社會盛傳,發(fā)生了不信西醫(yī)的傾向。胡適怕對科學的發(fā)展有害,所以才不得不這樣說的?!?/p> 以上資料見羅爾綱《胡適瑣憶》。讀此書之前,我還在何時希先生的《近代醫(yī)林軼事》中了解到此事。何老的筆墨生動得多,但或許加上了些自己的想象。因為據何老的文章,可知何老僅是見過或認識陸仲安而已,大概沒有過多的交往,只是與和陸氏有交往的陳存仁相熟知,并與陸氏再傳弟子有交情。何老文中還提到陸氏次子叫陸震青,后名陸震。 我曾因收集近現代名醫(yī)運用附子的經驗而留意到上海有一位擅用附子配龍膽草的中醫(yī)師,叫陸震,記得似為華東醫(yī)院的醫(yī)生。以后一直想尋找有關他的資料,均未果。也不知這位陸震是不是就是何老提到的陸仲安的次子。同樣可惜的是,我一直想搜尋有關陸仲安醫(yī)療經驗方面的更多資料,但也未能如愿。不過即便這樣,我也學到一招,就是重用黃芪治療慢性腎炎、糖尿病腎病、腎功能衰竭。 若說當代醫(yī)家善用黃芪者,我以為當推鄧鐵濤、張志遠、史鴻濤諸先生。 鄧鐵濤先生的《耕耘醫(yī)話》有兩篇論黃芪,而《鄧鐵濤醫(yī)案與研究》中收錄了不少重用黃芪的醫(yī)案,為我們學習鄧老的經驗提供了方便。 鄧老繼承王清任的經驗,曾重用黃芪360g治療1例截癱患者,效果不錯。治一氣陰兩虛的胎死腹中患者,用平胃散加芒硝不效,借用王清任治難產的方法,用開骨散加黃芪四兩(龜板缺貨未用),外加針灸,1劑而死胎產下。 鄧老善用黃芪升提之力。在重癥肌無力的治療中,以補中益氣湯為主,用重劑黃芪,成人用60g,逐步加量,最多用至240g。治療子宮脫垂,以補中益氣湯加首烏,黃芪用30g以上。治療胃粘膜脫垂,用四君子湯加黃芪30g,配枳殼3g為反佐。 在外科方面,鄧老還重用黃芪治療傷口久不愈合,以及小兒癤瘡反復發(fā)作。 鄧老有一個觀點,認為黃芪輕用能升壓,重用則降壓。對此我不敢茍同,我以為凡是氣虛證,不管是低血壓還是高血壓,皆宜重用黃芪,血壓低者能升,高者能降。 張志遠先生亦善重用黃芪治療頑癥。如治早搏,用生地配黃芪,氣充陰足脈道盈滿通利,早搏不存矣,制益氣復脈湯:黃芪150g、生地黃120g、桂枝12g、炙甘草12g、甘松15g。治單純性肥胖,認為患者多有胸中大氣下陷兼不足之癥,故用黃芪補氣兼升氣以治療,制益氣消脂飲:方用黃芪180g、防己15g、白術15g、澤瀉30g、生首烏30g、草決明15g、水蛭6g、荷葉6g。并認為黃芪劑量應在150g~250g為宜,若少于60g,則益氣利水消脂作用甚差。治鼓脹,一用黃芪益氣扶正,二用黃芪善利小便,制益氣五苓散:方用黃芪200g、丹參30g、蒼術20g、白術20g、茯苓18g、豬苓30g、澤瀉50g、益母草100g、車前子30g。治重癥肌無力,擬黃芪膽星正瞼湯:黃芪120g、紅參15g、白術15g、茯苓18g、當歸30g、雞血藤30g、菟絲子18g、枸杞子18g、膽南星15g、菖蒲15g、佛手9g。 丹溪說肥人多濕,確實,有不少肥胖者舌苔粘膩。但也有一些肥胖者的主要問題是氣虛,君不見這些人動則自汗,舌胖齒印滿布?對這樣的患者重用黃芪150~200g,的確能收到減肥、止汗的效果。這種用法,我是從張老這兒學來的。 史鴻濤先生是吉林名醫(yī),可能知者不多。我知道史先生是因閱讀《當代名醫(yī)臨證精華·痹證專輯》一書。 我母親患有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病始于1990年代初期,手指等關節(jié)逐漸變形,1999年夏病情加劇而影響正常的生活。當時我尚在大學念書,母親在一位上海市名中醫(yī)處看門診,然而效果不明顯。為此,我查閱了很多書籍。當然《當代名醫(yī)臨證精華·痹證專輯》是必讀的。書中朱良春、王士福、姜春華、史鴻濤諸先生的經驗,我尤為在意。特別是以史鴻濤先生的類風濕湯打底,自擬處方為母治療。服藥3周漸漸見效,三四個月后明顯好轉,服至半年能操持家務,行動自如,各項檢查指標也正常了。 類風濕湯的特點是重用黃芪200g,其余的藥物為:秦艽20g、防己15g、紅花15g、桃仁15g、青風藤20g、海風藤20g、地龍15g、桂枝15g、牛膝15g、甲珠15g、白芷15g、白鮮皮15g、甘草15g。我在方中加用附子、生地、全蝎、蜈蚣、薏苡仁等藥。 因我母親獲效,其同學也患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也跑來請我治療。我采取類似方藥,她見效更快,效果也更好。 還曾治一位類風濕患者,手指與腳趾關節(jié)均嚴重變形,膝關節(jié)和髖關節(jié)有三個都置換過,關節(jié)疼痛,不能觸碰,出汗怕風。我用桂枝湯加大劑量黃芪和附子,服藥兩三周后,黃芪用至200g,桂枝、白芍、附子用至30克,病情明顯緩解。 重用黃芪200g治療類風濕有效,可是史老卻未對黃芪的效用做過闡述。而另一位風濕病名醫(yī)沈丕安卻持完全相反的意見。在沈老的著作中,他指出黃芪的主要作用是提高免疫功能,對于自身免疫病,尤其是活動期不宜用。但有些情況下也是可以使用的,比如辨證是氣虛的,但要配合具有免疫抑制效果的中藥;對于自身免疫病的長期發(fā)熱(無感染者),可短期用;對于狼瘡性腎炎,可以有選擇的使用。沈老是我尊敬的中醫(yī)前輩,我曾有機會跟其抄過幾次方。沈老在診余曾說,自身免疫病不宜用黃芪,他多次見到誤用黃芪而導致病情加重的病例。因見沈老說得斬釘截鐵,出于禮貌,我也不便說出我的想法。但為何史老有重用黃芪的經驗,而我的醫(yī)案也驗證了這一點?或許我實踐得還不夠多,期望讀者們將來有機會也在臨證中試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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