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李可老先生,中醫(yī)界幾乎無人不知。他雖沒有教授頭銜,也沒有各種耀眼光環(huán),但其學術思想和臨床經(jīng)驗影響了許許多多的中醫(yī)人。 可惜老先生已作古,我們沒能記錄下影像,但在廣東的拍攝中,“紀錄中醫(yī)”大型系列紀錄片第一季《千年國醫(yī)》攝制組采訪了李可老先生的徒弟之一呂英老師。
呂英,教授,南方醫(yī)院李可中醫(yī)藥學術流派國家傳承基地及古中醫(yī)科主任,師承李可老中醫(yī),1984年開始學習中醫(yī),廣收博采、融匯中西,具有較高的理論造詣,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 第一個階段 1.1993-1994在華僑兒科進修,同時跟華僑醫(yī)院中醫(yī)科的老師學習。 2.1996年調(diào)到天河婦幼保健醫(yī)院,同時跟廣東省兒科專家學習。 3.2000年,連續(xù)五年日門診量平均是150人,最高日門診量達到178人。 40歲之前有大量的臨床實踐,在一些病例當中,跟廣東省的醫(yī)生的交流當中,自我琢磨和自我學習,在不斷參悟中前行。 第二個階段 2006年8月21日,李老正式收呂英為徒。40歲以后,在大量的臨床積累和思索的基礎上,與名師交流,整個醫(yī)療從常見病多發(fā)病,拔高到了一些疑難雜病和急危重癥的突破。 第三個階段 2010年3月,李可中醫(yī)藥學術流派傳承基地,經(jīng)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批準在南方醫(yī)院正式成立。按照國家要求,總結出李可老中醫(yī)學術思想七大要點,病運用于師承教育,驗證了可縮短臨床型中醫(yī)師的培養(yǎng)周期。 我對生命的理解,就是你來到這個世界上,你稟賦了這樣一種氣,學了中醫(yī)之后,更不忍看到病人受疾病的折磨和痛苦,很多時候想法很簡單,就是作為一名醫(yī)生,盡力去做吧,盡量能解除更多的疾苦。包括后來機緣巧合跟著李老學醫(yī),并繼承李老的學術思想,我這一生,無怨無悔。 我1993年到1994年在華夏醫(yī)院的兒科進修,純西醫(yī)的進修,因為本身自己是學中醫(yī)的,所以遇到病癥,就會不自覺的想如果是中醫(yī)會怎么做,所以很多時候我覺得中醫(yī)是學習之后人的本能,或者可能是中醫(yī)賦予了我這樣一種精、神 、氣。 值夜班有補休的規(guī)定,那時候下夜班后我也不休息去中醫(yī)科,跟遍了中醫(yī)科所有教授的門診,有的教授不愿意有人跟著學,那我就站一個上午看他開處方。 后來我就跟單位領導商量,我說還有一些補修,我不愿意把這些時間浪費掉,我就提議能不能不休息,然后每個星期給我半天時間,我去學習??赡苁潜晃疫@種精神感動吧,領導就同意了。 所以每個星期有一個上午我就去跟華僑醫(yī)院中醫(yī)科的老師學習,然后中午回家炒個河粉吃了,我先生再騎摩托車把我送回醫(yī)院,這樣又學了整整一年。在兒科學習期間也意識到心臟這一塊很重要,就又去心電圖那個科又學了一個月。 我就利用周六日和下夜班的補休,跟廣州另外一個很有名的中醫(yī)兒科專家學了三年,他是嶺南流派,就是非常柔的這種方法,但是臨床非常好,所以我當時很感慨,很多我們內(nèi)科,以及我們背的這些方劑解決不了的問題,一用他的方就能夠解決。但他的方在書本上是找不到的,所以跟著他三年堅持學下來, 兒科這一塊確實進步比較多,在某些疾病方面有部分突破。
慢慢的到2000年的時候,連續(xù)五年日門診量平均是150人,最高的時候有一天是178人,就是在其他醫(yī)生下班的時候,我那里還有50本病例,相當于一天的門診量,但是我卻覺得很開心。隨著你的名氣的越來越廣的時候,疑難病和這些病人就來到你身邊,等到這些病人來到身邊又沒辦法了,那個時候就是一個困惑,所以那個時候就想著要想辦法解決。 我一直堅定的認為中醫(yī)應該回歸到古中醫(yī),回歸到經(jīng)典層面,中醫(yī)的治療思路和中醫(yī)的治療方法。首先想到了要學《易經(jīng)》,2000年我開始自己學《易經(jīng)》 ,后面又想到要學習《黃帝內(nèi)經(jīng)》和《傷寒論》,我就自己琢磨《傷寒論》里的方劑。那個時候我感觸最深的就是如果能有一個老師,帶著我學一下《傷寒論》和《黃帝內(nèi)經(jīng)》,那么我相信很多疑難病我就會有辦法。
就在這個時候,廣州市開始了第一期第一屆師帶徒班考試,我就去參加考試,考得成績很好就進了這個班,進了這個班之后,也因為我已經(jīng)對《傷寒論》的一些方藥有了自己的體會,慢慢的就有一些廣中醫(yī)的學生聽說了之后過來跟我學。其實我應該感謝學生和我這些徒弟們,是他們推著我走,也給我創(chuàng)造了很多學習機會。 當時北京有個王正龍老師講課講得很好,我一直希望可以跟他學習。我就參加了廣州市師承班,理論課中,我們學習了《易經(jīng)》《黃帝內(nèi)經(jīng)》和《傷寒論》的方藥還有推拿針灸,而且廣州市衛(wèi)生局規(guī)定,師承班每位學員每年有一個月,可以外出跟隨全國名老中醫(yī)學習,所以第一年我就申請去北京跟王正龍老師學習了半個月。在這期間我認識了跟我同一天去報到的現(xiàn)在是我的徒弟——小九(明醫(yī)堂第9個弟子)。當時看到她我就想起當年讀大學時的我,我就讓她跟我一起住,把住宿費省下來。 因為住在一起也聽她講了很多李老的故事和用藥,我就覺得像李老這樣的名人,肯定很難見,但內(nèi)心還是按捺不住想跟著他學習。我就想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有沒有可能我們這邊學習完再去跟李老學習,我就讓她試著跟李老聯(lián)系一下。她就打電話給李老說了我們的想法, 李老竟然同意了,我們就特別激動,還專門跑到雍和宮去拜謝佛祖。 從王正龍老師那里學習完我們直接坐上火車,連夜就趕到靈石,在他診所旁邊的一個小旅館住下,他診所旁邊環(huán)境非常差,我們住的那個小旅館,一晚上50塊錢。我就給楊志敏院長打了個電話,托楊院長給引見一下,楊院長跟李老通過電話之后,李老第二天直接就去了我們住的那個旅館,李老一出現(xiàn)我們都很激動,李老說楊院長給他打電話談了我的情況,覺得我行醫(yī)做得很不錯。 ![]() 李可老先生和呂英 那時候我?guī)Я巳齻€年輕人,我們一共四個人一起跟著李老學習。白天就去李老的診室,看李老給病人看病,然后考慮到老人家要休息,晚上我們會先把疑問集中討論,然后挑一個最難的,去請教李老就這樣學了一個星期。后來回到廣東的一個八月份,一個老紅軍'三衰',以心衰、肺衰為主,就請了李老來廣東看病,李老過來之后就通知了我們,所以我們又跟著李老學了幾天。 這個時候廣中醫(yī)的鄧鐵濤老先生提議讓李老在廣東帶一批弟子,李老就在廣東省中醫(yī)院收了六個徒弟。這期間我也是每天都去學習,也想拜李老為師,也試探著問,但是又不敢正面提起,一直到省中醫(yī)院那六個弟子拜了師,我也過來參加。
其實那天下午我還在出診,晚上見到李老,我就跟李老討論病人的情況,我就跟他開玩笑,我說李老聽說您收了六個徒弟,然后他就說是,但是好多人也不怎么熟悉,我說那您熟不熟悉我,他說熟悉呀,我說那您能不能收一個熟悉的,他就點點頭,那一剎那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那天是2006年的8月21日,對我太重要了。后來師承班每年的那一個月學習,我就一直跟著李老,這個過程我認為是一種參悟吧。
我當時并不十分了解李老的學術思想,就自己努力看書學習。在那之前我已經(jīng)學了《易經(jīng)》,又看了很多道家、佛家的書,可能也是源于這些,對生命一點一點的明白一些。學習《傷寒論》和《黃帝內(nèi)經(jīng)》,我個人認為一定要懂一部分易經(jīng)的知識。《傷寒論》的方藥李老的原話就是,遵循了天地的規(guī)律,所以我對李老在《傷寒論》方藥的解釋上相對上手,這也是李老比較欣慰的一點。 其實我很少問問題,基本上前一年半因為我比較傳統(tǒng),我覺得拜師就應該像古代那樣,起碼應該讓師父先了解我的家庭,我現(xiàn)在的家庭和我成長的經(jīng)歷,所以這一年半我就不停的盡孝,想著我能給師父一些什么東西,然后就是打電話匯報一下家里的情況,只要他來我就絕對的去陪,盡我的能力去做。 他看病人我就在旁邊看,往往就是他在看的時候,我的腦袋也在轉,就看我想的這個方藥跟師父的是不是一樣,如果不一樣我就會適當?shù)膯栆幌隆?/span>
2007年我去看李老的時候有一個病人病得很重,膽管癌,病人腹水、胸水,全身黃得一塌糊涂,李老帶著我們?nèi)タ矗赐曛笏桶阉_的方給我們看,讓我們回去研究并給出下一步的方藥?;貋碇?,第二天早晨五點鐘醒來,因為他第一個方給的是大柴胡,第二個方就是給的治本的,我們叫做三陰病,就是以四逆湯、吳茱萸這一類的破格救心湯合方。我當時就想不通,為什么第一個方藥這樣,之后轉成這個。結果我第二天回到廣州,凌晨五點鐘醒來,突然就想明白了,我就趕緊把想到的寫出來,所以我想有一些中醫(yī)也許也有這種頓悟的時候。 ![]() 李老和大家一起探討問題 所以這種知識的積累,臨床經(jīng)驗的積累,還有這種你不斷的成功了你要記,失敗了你更要記,就是這種不管成功失敗,你都得去找原因,但是很多時候我們只會失敗了找原因,成功了就不管了,反而就忽略了一些更有價值的東西。
跟李老的學習,主要還是在實踐當中,針對具體病例,具體病案的治療思路, 或者治療方法的溝通和交流,在這個過程當中,也要靠自己的學習和體悟,慢慢的才能夠把握住他的思路,重在思考和參悟。所以我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學的,他看病我在學,別人問我在學,前期基本上是這樣。
2010年,李可中醫(yī)藥學術流派傳承基地經(jīng)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批準,在南方醫(yī)院正式成立。南方醫(yī)院給了李老一套住房,在那里待的那四個多月,他就像巴頓將軍,生命不息中醫(yī)不止,剛開始我覺得應該讓他休息,但陸陸續(xù)續(xù)有病人找他,而李老的心思就在中醫(yī)這一塊,你不讓他看病人他就看書,后來我們就干脆把我們急診效果不理想的,每天給他一個病例讓他給我們指點一下,所以這四個月對這個基地包括我個人還有年輕一代是最大的幫助,每天一個病例他就會點評,他就像小學生一樣非常的謙和,每次就說我來交作業(yè)了,你們看看滿不滿意,都是這樣來說的。 李可中醫(yī)學術流派傳承基地揭牌儀式 我們把癥狀、病機、治療方藥,然后吃藥之后哪些方面改善,哪些沒改善寫下來給李老看,如果覺得不合適的,他就直接點評出來,病機是什么,方藥包括藥量,后續(xù)的藥量怎么疊加非常詳細,這種連藥量都毫不保留的大醫(yī)我覺得很少很少。
最重要的是思路回歸了經(jīng)典,就是所有的東西都在《傷寒雜病論》里面,他只是告訴你這個是經(jīng)典哪句話,出自《傷寒論》哪個條文,這個方藥就是在這個基礎上,然后怎么加減的他都會給你說出來,用這種理論指導臨床,然后臨床又驗證理論,所以這也是后面我能夠總結出師承之路的緣由。 生命沒有對錯之分,條條大路通羅馬我都很欣賞,但人畢竟精力有限,而我愿意沿著師父的這條路走下去,無怨無悔。其實更多時候就是被老人家的這種人格魅力和他的那種對中醫(yī)的精神激勵著,還有他的臨床療效也折服著你,源于這幾點,我學他的東西一輩子無怨無悔。 對于李老的用藥,認可的人多,但確實有不同的聲音。因為畢竟有毒藥而且劑量大,最大的爭議點也就是附子,那么李老就說了附子這個藥肯定是毒藥,這是公認的。但是說到劑量就要從古籍里考證了,考古學家已經(jīng)證實漢代的一兩等于現(xiàn)在的15.625克,那么《傷寒論》少陰篇里面的四逆湯,用的附子是生附子,生附子如果是新鮮的,大的是60到80克一枚,就是特級附子。生附子跟熟附子的比例是三到五倍,所以如果曬干的話,相對來說稍微大一點是20克。四逆湯后面有個大附子一枚,即使按小附子是5-10g來算,折換成鮮附子也是15-100克。 ![]() 附子 如果說破格這個“格”是后人定的,那么為什么不能以《傷寒論》為一個“格” 呢?如果以《傷寒論》為“格”,仲景用的生附子,我們用熟附子,那遠遠沒有超過沒破格。關于毒性,李老是這樣講的,一個就是現(xiàn)在對毒性成分的分析是針對單味藥,但是李老的用藥包括我們傳承的都是湯劑,湯劑就是合方,合方現(xiàn)在沒有人研究出來它里面的毒性含量到底是多少。 針對四逆湯這個方,李老提出來它的君藥是炙甘草,因為這是天地的規(guī)律,天地的規(guī)律就是火生土、土伏火,火要生這個土,土還要伏住這個火,是這樣一個火土關系,并不是單純的說你扶陽就是姜桂附。炙甘草跟附子的藥量是兩倍,就炙甘草是附子的兩倍,你如果嚴格把握這樣一個藥物的配伍劑量的話,在疑難雜病是沒有問題的。李老已經(jīng)把大破格,配方和藥量都說得非常的清晰,而且很多人也就按照他這樣用,挽救了無數(shù)生命。 跟李老接觸久了,就覺得他是一個很慈祥的父親,他看起來也不多言,有時候就問他為什么很少話,他就說那個年代只要李可跟別人多說幾句話那個人就要遭罪了,所以就養(yǎng)成了不怎么跟人說話的習慣。但是我們覺得他這種慈悲又不多言的性格,真正慈悲起來他是最有情的。 王正龍老師去世他是知道的,別人也跟他說了這件事,他來到廣州我去見他的時候,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李老這樣大聲的哭,所以那一剎那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都沒有想起來說拿一張紙巾給他,他這一哭我們所有人都震驚了,從來沒見過老人家這樣。
盡管他跟王老師交往也不多,但是從這些事能夠理解他內(nèi)心對所有的中醫(yī)人,尤其是年輕的學者的情感,還有中醫(yī)復興這件事就是他這一生的使命。所以我一定要按照他這種立大志、受大苦、成大業(yè),中醫(yī)復興、舍我其誰去做,雖然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會盡力去做。 李老對我的影響非常深,尤其生活當中的點點滴滴,一方面是他對年輕人的關愛,另外一個就是他開方的時候,非常剛毅的神情,所以那一剎那我就知道他對這個病心中是明了的,他知道如果沒有特別的外界影響,多少劑藥能扭轉多少。我覺得可能這也是中醫(yī)的優(yōu)勢,因為他駕馭你的應該是身和心,因為心主神明,如果我能夠駕馭住這一點,那么即使遇到一些事,你能夠很淡然的去處理,自然而然不會像以前那么急躁。所以李老在用藥這一塊,對我們尤其后代影響就非常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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