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文忠公文集·居士集》卷十五里的《秋聲賦》,是一篇賦秋聲的佳文,那種悲秋之感,如從天落,讀之亦為之一嘆。 此文作于宋仁宗嘉佑四年(1059),這時(shí)的歐陽修尚值壯年(五十三歲),任翰林學(xué)士、給事中,充御試進(jìn)士詳定官,仕途看好,按說不該有消極的心緒。而十三年前(宋仁宗慶歷六年)寫《醉翁亭記》的時(shí)候,因支持范仲淹的改革,被打成范的同黨,已貶為地方官(知滁州),也就是作者在文中自謂的“太守”(漢時(shí)郡長官的稱謂,宋時(shí)稱知州)。那時(shí)的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寫景、寫亭、寫與民同樂,豁達(dá)地表達(dá)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的積極向上的情懷,全然不像《秋聲賦》因聞“秋聲”而感嘆人生易老、官場無常。當(dāng)然,這與年齡有關(guān),四十歲是不惑之年,有一種冷靜在里面;年過半百是知天命之年,心生感慨也是一種洞察。 《秋聲賦》文短意深,字美而富于韻味??傮w以散文形式為“賦”,行文間或有駢文之偶、之韻,但不受駢文格式的限制,讀來非常流暢,已完全不同于漢賦。要說,唐朝杜牧的《阿房宮賦》就已散文化了。歐陽修作為北宋文壇領(lǐng)袖,在詩文革新中反對浮艷的文風(fēng),提倡平實(shí)的“古文”,《秋聲賦》自是這樣的作品。 文章寫夜半讀書,忽然聽到自西南而來的聲響,極感詫異,初聞如細(xì)雨落葉之聲(“初淅瀝以蕭瑟”),再聞如濤聲大作(“如波濤夜驚,風(fēng)雨驟至”),及至聽到如金戈鐵馬奔騰(“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便叫醒睡在身旁的童子趕緊出去看看。小孩子到外面一看回來說:“星月皎潔,明河在天(銀河燦爛),四無人聲,聲在樹間?!毖粤T倒頭便睡,哪里聽得進(jìn)老人家的絮叨? 作者自管發(fā)表議論,由風(fēng)而發(fā)出對秋聲的感嘆:“噫嘻,悲哉! 此秋聲也,胡為而來哉!”在他看來,秋聲者:“其色慘淡,煙霏云斂(煙霧飄散,云彩聚集);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奮發(fā)?!渌源輸×懵湔撸艘粴猓ㄇ餁猓┲嗔??!本褪钦f,萬木凋零,全由秋聲引起。至此,還嫌不夠透徹,遂說到自然規(guī)律(“天之于物,春生秋實(shí)”),用音樂五聲里的“商”聲比喻來自西方的“秋聲”;用五聲里十二律里的“夷”比喻殺戮,因此說:“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dāng)殺?!狈路鸶嬖V世人,人老則悲,物盛則亡,人世的變遷,包括生老病死、官場沉浮,都是無法抗拒的。 可以想見,作者面對孤燈、書卷,聽外面秋風(fēng)在樹間發(fā)出的種種聲響,一時(shí)思緒萬千:“嗟乎,草木無情,有時(shí)飄零。人為動物,唯物之靈。百憂(諸多憂慮)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衷,必?fù)u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完全擬人,一言以蔽之:人活在世上太累了!最后似乎清醒了:“奈何非金石之質(zhì),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音鏘)賊(殘害),亦何恨乎秋聲!”秋聲所帶來的悲切,其實(shí)與秋聲何關(guān)?這時(shí)終于明白了,悲秋不過是自我多情!不過是無助的嘆息而已。 作者回到現(xiàn)實(shí)中來:“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p> 總之,秋,給人以太多的悲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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