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與兒子
曹世忠
一陣“汪汪”的叫聲突然從墓穴里傳出來,滲透著一種悲痛和哀傷。
停!墓穴里哪來的狗?現(xiàn)松哥那大嗓門吼了一聲。封墓的都停了下來,見有一只大黃狗躺在墓穴里。
“馬大嫂養(yǎng)的狗!”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馬大嫂屬狗卻怕狗。小時候見了狗,她總是靠近墻根躲著走,生怕這畜生冷不丁給她一口。
十八歲那年,她嫁到婆婆家,拜完天地來到洞房里,望著木窗欞子上的大紅“雙喜”字,思緒便像藍天里的風箏飄飄蕩蕩。未來的日子和他在一起啥樣呢?幸福的,還是苦澀的?
忽然,馬大嫂的腳上有一種癢酥酥、濕漉漉的感覺。原來,是一條狗蹲在地上,用嘴掀起她的褲腳,舌頭輕輕地舔著她的腳脖,眼睛里漫散著友好,熱情地把尾巴搖來搖去……
顯然,那狗把打扮一新的馬大嫂當成了客人。
那年代窮,人沒啥吃,那只狗自然也脊梁背比刀子快,臥倒比起來快。為了讓狗活命,馬大嫂無奈把它送到了鄰村的親戚家。
兩個月后的一天晚上,風呼呼地刮著,天空飄著雪花。馬大嫂睡醒時,迷迷糊糊地聽見大門發(fā)出“咯咯吱吱” 的聲音。再聽,又似乎沒有了,往返幾次,她以為是錯覺,也就不在意。天明開門,見是自家的那只狗,在門外雪地蜷曲著,凍得渾身打戰(zhàn)……
狗不嫌家貧,它又偷偷地跑了回來。
一股熱流涌到馬大嫂喉嚨。
多年來,馬大嫂先后養(yǎng)了幾只狗,一個個都忠于職守看好家門。尤其是前年養(yǎng)的那條大黃狗更是可圈可點。有一天夜里有個小偷翻墻而入,就在摩托車將要被推出門時,蹲在墻角的它不聲不響突然躥上去,在小偷的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小偷拿出匕首狠狠在大黃狗肚子上戳了一下,它依然拽住褲子不松;小偷見勢不妙,丟下摩托落荒而逃。大黃狗一連四五天都不會吃食。馬大嫂買了云南白藥給它敷上,每天做些稀粥用小勺一點一點地往嘴里喂。
狗懂感恩。雖不會說話,但是眼睛里卻盈滿濕潤而晶瑩的淚花……
狗通人性。半年了,不見馬大嫂喂它,又聽見家里有了哭聲,它就知道主人走了,永遠地走了。辦白事那天,周圍的人只顧用粗杠子抬著拴繩子的棺材下葬,大家誰也沒注意到大黃狗悄悄跟在后面,更沒人看見它啥時跳到了墓穴里。
回去,快回去!大家吆喝著,想把大黃狗攆回家里。
它仿佛沒聽見似的,臥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馬大嫂的孫子過來,把狗給抱得遠遠的,可是它依然又跑了回來,臥在墳前,神情凄楚而憂傷!
又過了片刻,就發(fā)現(xiàn)大黃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這件事在村子里很快成了飯前飯后的熱點新聞,鄉(xiāng)親們碰在一起忍不住又扯上了閑話。
畜生,還有情有意的。那些當兒子的連狗都不如。
可不是,他娘害了一年病,孩子們光顧忙自己的事,花錢請個人照看,也不說勤來床前問一聲。
沒錯。不孝順爹娘,那真是連狗都不如,白披一張人皮,我說干脆把臉塞到褲襠里算了!
老少爺們,求求你們別說了………
忽然傳來了低沉的哀求聲,游絲一般地顫動。
七嘴八舌的人們靜了下來。
馬大嫂的兩個兒子站在他們的身后,羞愧萬分,淚花潸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