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國神游——庸國 張良皋 庸國,我們眼皮底下的神秘王國,這里有開啟中國古史寶藏的鑰匙。庸國是中國的龐培,但不是被火山灰所掩埋,而是被歷史的迷霧所遮蓋。人們無須到新疆去找樓蘭或尼雅,也無須到西藏去找勾格古堡或香格里拉,只要圍著武當山轉(zhuǎn)一圈,便可發(fā)現(xiàn)庸國、感受庸國、甚至觸摸庸國——一個真正的古國,而且是與我們息息相關(guān)的古國。 武當山供玄武、興道教,被稱為“太岳”,地位高出五岳之上。人們常以為始于明朝之大建武當,而不去設(shè)想自鴻古而已然。明朝給武當山過多地抹上了政治色彩,反而形成歷史迷霧,使武當山的古史面貌成為虛幻。武當山就在上庸地區(qū),緊挨庸國首邑,該不該把武當山的歷史與庸國古史聯(lián)系起來,合并考慮,別開生面,讓“武當山現(xiàn)象”作為—個巨大文化現(xiàn)象的一部分,重新認識,另作評價呢? 2004年初,筆者受命參加(武當山古建筑》—書的編撰,向當局提出了環(huán)繞武當山亦即古上庸巡行一周的要求,得到熱情支持。自2004年8月19日至8月25日,首尾七天,經(jīng)十堰、鄖陽、上津、鄖西、白河、蜀河、旬陽、安康、平利、竹溪、竹山、房縣、???、谷城等市、縣、鎮(zhèn),回到武當山,行程共經(jīng)1100公里。此番收獲,就遠遠超過前番的“上庸訪古”,宏觀地考察上庸當今面貌,大大地有助于移情入古,啟發(fā)無限遐思。 庸國首邑·方城·漢水·艮山 我們巡行庸國一周的最重要印象就是庸國國境地貌相對獨立而完整,足以立國,而且在當時眾多的“小國寡民”中必是大國眾民。庸國南境應(yīng)是江漢分水嶺的神農(nóng)架,北境就是漢水,緊沿漢水南岸是武當山脈。武當山脈之西端接巴山,東端接荊山。四山環(huán)抱,中間是一東四狹長的盆地。盆地中,西有堵河,東有南河,二河之間的分水嶺不高,但把盆地分成了兩部分。若令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家代庸國古人選定首邑位置,必定會在這個分水嶺上,而庸國古人正是心同此現(xiàn)。明本{湖廣鄖陽府志·古跡·廢上庸縣·方城山》記述: 在縣治東三十里(清本《〈府志·竹山縣·山水·方城山》稱“東四十里”),古作縣治,遺址尚存,又名庸城山.山上平坦,四面險固,圍護如城,故名.《方輿勝覽》云:山南有城,周十余里,春秋庸地,楚使盧戢黎侵庸方城是也。方城山和古城遺址的方向和距離都很清楚,《方輿勝覽》成于宋代,照說方城山應(yīng)該無恙,古城遺址也未必全然泯滅。有心人如果到此地找到古城遺址,就會撿拾到中國悠久的城市建設(shè)史久已亡佚的“首頁”,補足終天之恨。 高明的風水師到這里會贊賞刑庸國先民找到了中國第一塊“營國”的風水寶地:以武當山脈為“座山”,以神農(nóng)架為“望山”,以荊山為“左青龍”,以巴山為“右門虎”,除堵河、南河兩處“水口”,真正四面環(huán)抱,“閉風藏氣”。此乃后話,當年四山環(huán)抱的盆地地貌,水源充沛,久經(jīng)沖積,必然沼澤化,生物資源豐富,古人可享天惠。待沼澤逐漸干涸,就會從“隰皋”變成“衍沃”,適宜自發(fā)展農(nóng)業(yè)。所謂“閉風藏氣”,也隱含易守難攻,有安全感。這作用,到春秋前期就已突現(xiàn)。齊桓公稱霸,糾合“八國聯(lián)軍”,攻打蔡國,順路“教訓”楚悶。楚成王派屈完去對付,屈完作了一番有名的“外交辭令”: 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左傳》僖四年,656B。) 屈完借用了一句庸國口號。這個“方城”,指的是庸國方城,而非楚國方城。眾所周知的楚國方城,時間在戰(zhàn)國,距屈完發(fā)言時間起碼晚二百多年;地點在河南,距漢水最近也有一百多公里。而且“城池”連言,決無“城”在“池”外之里。-上文已敘:庸國首邑就有方城山,首邑城垣遺址周圍十余里,很大。庸國逕以城庸名其國,筑城是庸國的看家本領(lǐng)。令庸國人自豪的還不止于一座人工的筑城的首邑城墉,那首邑背后的“座山”——武當山脈和隨武當山脈繞行一大弧線的漢江才真正是“帶礪山河”的金城湯池。在庸國古人眼中,漢江無疑是天下第一大水,它不但大于北而的渭水、黃河,在沿武當山脈的這—段也汪洋浩瀚,氣派遠遠超過南面的長江三峽。那時人們無從比較水量,也不知現(xiàn)代地理學上的“河源從遠””’。我們只須知道古人把漢水上擬“天河”,稱天河為“河漢”“銀河”,便知漢水在相當長的時期一直是“天下第—大水”,當然會令庸國古人以擁有“漢水為池”而驕傲。既然以漢水為池,庸國的方城就必有廣義一面:以武當山脈作為一道天然防線。這里有一串以“方”為核心的地理辭匯:方城、防渚、房陵。方、防、房是一個意思:都是“防御”“城防”之義?!础粗駮o年顯王》:“十八年,齊筑房以為長城”,《史記·正義》引作“齊閔王筑防以為長城”。房陵就是“長城之山”“方城之山”。房陵、武陵、武當也是一個意思:天然防線。武當就是武擋——“當”之于“擋”“襠”,亦猶“方”之于“防”“房”,義為阻攔、遮蓋、隱蔽。庸國人曾否沿武當山筑長城,有待深考:但設(shè)置關(guān)隘,稽征商旅,在春秋時期已是常事。作為國防警備,也很自然?!≡缭诠?至前10世紀之問的楚國熊渠時代,開拓江漢之間,有“興兵伐庸、揚粵,至于鄂”之舉,得手之后,“乃立其長子康為句庸王,中子紅為鄂王,少子執(zhí)疵為越章王。”長子康毫不客氣地占領(lǐng)了庸國的相當大的一部分,此時庸國尚存,但不能不讓楚國分享庸國的金城湯池,所以二百年以后的屈完敢于口出大言。后世楚囤諸王自稱或被稱“庸王”,也有熊康之先例在。 在我們得知武當山脈對庸國的重要性之后,便不難理解武當山天柱峰對庸國的重要性。天柱峰海拔1612m,盡管已經(jīng)比泰山玉皇頂(1532m)高,但比起“左青龍”荊山上的聚龍山 (1582)、望佛山(1946)、龐家山(1962)和“右白虎”巴山上的蒼浪山(1825)、圣母山(1817)、蔥坪山(2680)來,就不算太高;更勿論南而“望山”的大神農(nóng)頂(3105)。但天柱峰巍峨壯麗,無與倫比,成為標志,毫無爭議,必然很早取得神性,被庸國古人公認為“鎮(zhèn)山”。庸國古人如果要畫一個以庸國首邑為中心的“后天八卦”來描述他們的國家,他們會毫不猶豫在東北方向畫一座“艮山”,就是武當山。 中國最古的金錫之源——西方庚申金 在我們“故國神游”途中,陸續(xù)搜集到一些文獻資料,其中明《湖廣鄖陽府志》開卷就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鄖陽府(郡名)南豐(唐名)。 《禹貢》豫雍之域,秦韓之交,古麋國地。春秋曰“錫穴”戰(zhàn)國屬韓楚,漢為錫縣,屬漢中郡。在“土產(chǎn)”條中又舉出“錫”(還有“沙金”),使我們眼睛一亮。后來陸續(xù)知道,“錫穴”之名,包括鄖縣、鄖西、竹山、竹溪,一直到安康。這里不但產(chǎn)錫,也產(chǎn)銅,各縣都有銅礦,鄖縣五峰鄉(xiāng)還有春秋古銅礦。這里曾是一個巨大的銅錫共生礦區(qū)。今大沿漢水都見到采砂金的機船,安康古名“金州”,有金礦,至今產(chǎn)山金。竹山產(chǎn)銀,銀洞溝銀礦在湖北省名列前茅。鐵礦無須逐一列舉,各縣都有。這一巨大礦區(qū),可謂五金俱全?!∵@使筆者對庸國是“鑄鐘大國”的推理得到強大支持。筆者的推理根據(jù)主要是從古文字學上認山“庸”是鐘形,而庸國鑄鐘之銅從何而來只能謙稱“學竹未逮,委之高明”。萬萬不曾料到庸國境土就是“錫穴”,就是“錫冶”,此處為中華文化提供青銅鑄出第一口鐘,更待何處?以往在資料上也見到“錫穴”之名,但未引起注意,直到身入錫穴,耳聞眾口相傳,這才猛然驚悟:既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J定金州錫穴是中國最古的金錫之源,能破解一系列歷史疑團。我們但知最早開發(fā)“匡山(廬山)之銅”而擁有銅兵器的是蚩尤氏,因而推論鄂贛之交為中國最早進入銅石并用的地區(qū)。但令人躊躇不安的是:黃帝族如果不曾擁有同樣乃至更先進的銅兵器,何以能戰(zhàn)勝蚩尤?金州錫穴提供了答案:這里有青銅。以地緣之近,這里的青銅進入中原幾乎肯定比匡廬之銅、吳越之銅或云南之銅更早。何況按照筆者看法,湖廣盆地西岸之開發(fā)比東岸要早的多。黃帝所能擁有的銅器完全可能比蚩尤的銅兵器更先進,更完善,所以能操勝券。黃帝族戰(zhàn)勝蚩尤之后,立即,與巴人通婚,他自己就娶西陵氏之女嫘祖為正妃,實就是與當時最先進的巴文化聯(lián)姻:黃帝戰(zhàn)勝蚩尤乃食巴人之賜。我們重讀《史記·封禪書》:“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刑山下,”必然大有解悟:南陽盆地周圍都是荊山,黃帝鑄鼎處就在庸國邊上,庸國的鑄銅技術(shù)幫助黃帝打敗蚩尤。 楚莊王八年(406B.C.),伐陸渾之戍,觀兵于周郊,問周鼎輕重。周定王派王孫滿對付楚莊王,支吾一番,莊王口出大言:“子無阻九鼎!楚國折鉤之喙,足以為鼎”(《史記·楚世家》)楚國擁有大量銅源,幾乎到了壟斷程度,乃至對中原實行“禁運””。銅源何在?自從黃石古銅礦考古發(fā)現(xiàn)之后,這個問題近乎完滿解決。但在我們認出金州錫穴銅源之后,對這個問題的解答又深入了一步。楚莊王三年兼并了庸國,他此時擁有的銅源就不止大冶一處,而是至少兩處,幾乎割斷了中原全部銅源,更加強了楚國的武器裝備。楚莊王十七年(597B.)楚國人大敗晉師,武器和國力之占上風,當然是楚國戰(zhàn)勝的主要原因?;仡櫝约娌⒂箛?,也未必不為了爭奪制源而采取的戰(zhàn)略措施?!础磻?zhàn)國策·韓一》有蘇秦對韓宣王的—段說辭: 天下之強弓勁弩,皆自韓出(韓國的兵器工業(yè)發(fā)達)。子少府、時力距來(兩種品牌的強弩),皆射六百步之外(約800米,相當于現(xiàn)代機槍射程)。韓卒超足而射(以足開弓,后世稱“蹶張”),百發(fā)不暇止。遠者達胸,近者掩心。韓卒之劍戟皆出于冥山、墨陽、合伯、鄧師、宛馮(都是劍戟等兵器產(chǎn)地)。龍淵、太阿(名劍),皆陸斷馬牛,水擊鵲雁, 當敵即斬堅。甲、盾、?(革履)鍪(頭盔),鐵幕(“以鐵為臂之衣”)、革抉(鉤弦之具“射抉”)、?(音筏)芮(系盾的帶子),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持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據(jù)元吳師道注本)。韓國地狹民寡,四面受敵,在“七雄”中似乎最弱,但也能夠長期成在,最大優(yōu)勢在于武器裝備精良,為七國之最。有人甚至說宛地(南陽)是七國時期的國際武器交易市場。可見南陽地區(qū)武器精良不虛。宛在戰(zhàn)國屬韓,但距“朝秦暮楚”的上庸很近。人們但知宛地在西漢有鐵官,逆推到戰(zhàn)國,可知宛地有鐵。但戰(zhàn)國時期青銅兵器仍然是主體,要問宛地青銅兵器的材料基地何在,顯然是一道“刁題”。若知上庸盛產(chǎn)青銅原料,則宛地為戰(zhàn)同時代的國際武器交易市場之謎就不難破解?!☆H有一些史家主張青銅之出現(xiàn)代表文明之萌生。庸國就在金州錫穴,完全有可能在中國第一個擁有青銅,率先跨入文明的門檻,早于五帝立國。這—結(jié)論當然有待地下青銅文物支持。承鄖陽博物館惠告,此地出土春秋文物有的屬于古糜國,銘文有疆國、絞國:離縣城西一百公里的五峰鄉(xiāng)發(fā)現(xiàn)“唐”。從國名的文字看,唐與庸關(guān)系密切,唐器可以代表庸器。 庸國人如果要發(fā)明五行,用金來代表西方,完全有著落——后文還要論到。 梁州和兌澤 我們自鄖陽溯漢而上,直達安康,筆者這這才慚愧,自稱漢陽人,日飲漢江水,竟不知我們的這條“母親河”不僅慈祥,而且美麗。所經(jīng)河段,平曠開闊處不亞大江,峻峭雄奇處有似三峽,嫻靜優(yōu)雅處勝過錢塘。水流消澈,林木蔥郁,時見成群白鷗,自在翔泳。我們只惜觀之不足,只恨知之太少。 這一帶古屬梁州,引起我的注意?!队碡暋窋ⅲ骸叭A剛黑水維梁州”,與“荊及衡陽維荊州”同例。衡陽就是衡山以南,《禹貢》時代的“衡山”就是桐柏山、大別山。衡山以南就是湖廣盆地,荊山是西面的界山。華陽是華山以南:黑水何指,并無定論,《通典》甚至說“孔鄭通儒莫知其所“?!端?jīng)注〉〉指為瀘水。筆者以為:夠格作為華陽西界的大水應(yīng)首選岷江,與《水經(jīng)注》并不沖突?!础慈A陽國志》的作者、晉人常璩正是如此理解的,所以他所指的“華陽就是華山以南的廣大地域,包括漢中和四川兩大盆地和貫通與兩大盆地之間的“陸梁”大巴山脈。《禹貢》命名此地為“梁州”,是看中大巴山脈這一宏觀地標,把華山以南的漢中盆地和四川盆地視為整體,而以橫貫共其間的陸梁來命名。如果八卦中的“兌”卦取得了“澤”的意義,由庸國人來畫出他們的“方隅圖”,他們必然把兌卦畫在西面——他們正是這樣干的,所以筆者斷言“后天八卦”是庸國的方隅圖,兌卦為澤的方位是一重要根據(jù)。 研究中國古地理的人必須注意“梁”字。很多地名帶“梁”字,是因為沼澤地區(qū),人們常須沿山梁行走。最著名的梁有東西呂梁。東呂梁即從南京、揚州一直連通到泰山的連綿刁不斷的山丘,是百越古人北上的通道;西呂梁,即黃河與汾河之間的山梁,是氐羌古人南北穿行的通道?!队碡暋妨褐葜海浯_指應(yīng)該就是漢中盆地與四川盆地之間的山梁,即大巴山脈。戰(zhàn)國魏遷大梁之梁地,一望平衍,不見山丘,也必有黃河沖積較高的沙丘綿亙,便于行走,才能被魏國選為都會。我們只要看看大禹治水時所用的交通工具,“陸行乘車,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柵(輿)”(《史記·夏書》),便知當時很多沼澤處于半干涸狀態(tài),特別是干涸較晚的揚州和刑州,“厥土惟泥”,所以川得著“橇”這種“泥行”交通工具。敝邑漢陽,一直足沼澤地帶,牛拉泥橇,稱為“拖子”,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猶非罕見。所以若有山梁可以沿麓行走,便成天然坦途。古衡山(桐柏、人別)處中州大澤云夢大澤之間,是當年東西交通的一道重要陸梁,其實也是一座“梁山”?!昂狻蓖ā拌臁保褪菣M梁,所以衡山就是梁山,不過享有“衡山”美名專利。由此可見梁州在古代交通史上,也就是在古代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作用。古庸國全境都在梁州沖要之區(qū),其在文化史上的地緣優(yōu)勢實在應(yīng)該刮日相看。 四靈·五行·八卦利道教源頭 幾乎沒有人認真尋覓過四靈、五行和后天八卦的原生地點。這些事物,都有方向性,照說都該有個中心,或曰原生地點。若依拙見,四靈、五行和后天八卦都是庸人的創(chuàng)造,其原生地點在庸國。道教盛言四靈、五行、八卦,也因道教的原生地點就在庸國?!?本節(jié)前文已談到武當山夠格充當庸國的艮山,漢中和四川盆地夠格充當庸國的兌澤,八卦已經(jīng)畫出兩卦。本書第二章《圖象巴史》有關(guān)八卦的一節(jié)將按方位逐一填充其余六卦。乾為父在西北,是因為庸人的父系氏族來自西北;坤為母在西南,是因為庸人的母系氏族來自西南。坎卦之水在北,依次有漢水、渭水、黃河充任;離卦之火在南,北半球都有愈往南愈暖的現(xiàn)象,而且庸國愈往南丹霞地貌越多,紅色象火;熬鹽、制陶、鑄金是庸國祝融氏用火的當家本事,愈往南愈見繁榮。巽卦表示美食,庸國東南是產(chǎn)糧區(qū),甚至有地以巽命名。東方震卦之雷表示恐怖和敵對,庸國的世仇商、楚都居東方,都奉雷神,所以庸國人把震卦置于東方示警。這后天八卦圖就是庸國世代相傳的方隅圖。又相傳楚國的先祖——其實也是庸國的先祖鬻熊是周文王之師,文王所演的后天八卦顯然受之鬻熊。 五行比八卦簡單,其中北方壬癸水和南方丙丁火與八卦之坎、離二卦一致。東方甲乙木不難,自庸往東,荊山、桐柏、大別,有的是樹,何況南陽和云夢澤中古代生態(tài)恐怕也不亞于今日之亞馬遜熱帶雨林。唯西方庚申金十分苛刻,并非處處有之,但庸國西方恰有錫穴、金州,五金俱全。黃色的中央戊己土本來不算難題,奇巧的是庸國堵水之傍恰有鮮黃之土?!端?jīng)注》卷二十九堵水條: 堵水之傍,有別溪,岸側(cè)土色鮮黃(舊本作“解黃”,孫云:“當作蟹黃”),乃云可食。 — 如此鮮黃的土,黃到像蟹黃一樣,竟令人說成可以吃得,這種上來充當五行的“中央戊己土”,比黃土高原上任一處的黃土恐怕都要勝任愉快。庸國能提供如此稀罕的西方庚申金和 中央戊己土,其發(fā)明五行的條件絕非他處可及。 “四靈”見于〈〈禮己·禮運》記孔子之計言“四靈以為畜,故飲食有由也。何謂四靈?麟、 風、龜、龍,謂之四靈?!薄八撵`”也見于《三輔黃圖·未央宮》:“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王者制宮闕殿閣取法焉。”〈〈禮記》和《三輔黃圖》都是漢代著作,難分早晚。但〈〈禮記》對四靈只充飲食,而《三輔黃圖》則制宮闕殿閣,似乎更隆重些。玄武在屈賦《遠游〉〉中即已出現(xiàn),連類而及,蒼龍、白虎、朱雀、玄武這一套似乎資格更老,更具原生性。玄武在屈賦中地位并不高,屈原就有資格“召玄武而奔屬”,玄武只能充任后衛(wèi), 跟在后而跑,但也大小是個神。屈原是庸國后裔,他召的神當然是庸國的神;而庸國“艮山”武當山所供奉的神正是玄武。武當山脈是庸國的天然防線,與漢水配套,正是“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玄武這位“黑色甲士”的主體是龜,沒有進攻性武器,頭尾四肢一縮,全副防衛(wèi)姿態(tài)。置于武當山,正是防衛(wèi)的象征。進攻有青龍白虎之堅牙利爪,斥猴有朱雀之高飛遠望,這一套陣勢符號,是不是庸國人最先發(fā)明的呢?有武當山與玄武的緊密聯(lián)系,其實已可鎖定四靈的首創(chuàng)者是庸國。右白虎或曰西方的白虎,在庸國是可以落實的。庸國母系來自四南巴族板橢蠻必以防守型武器板柵(盾)之使用見長,所以與玄武的防守精神也合拍。至于左青龍或曰東方的青龍,庸國也有近在南陽盆地的“西鄂”地區(qū),那里必然有大量鱷魚,才得以“鄂”名地。鱷魚就是蒼龍的原型。在庸國的南方補農(nóng)架地區(qū)找“朱雀”也不會為難,有了北、西、東三方交叉鎖定,四靈的中心必在庸國,能否找到朱雀已無關(guān)宏旨,何況神農(nóng)架有的是雀。 我們先難后易,由繁入簡,從八卦經(jīng)五行說到四靈,不過為了敘述方便。如果要認真排個先后,我們的敘述順序恐怕恰恰是由近及遠的倒敘;其實四靈最早,五行次之,八卦最晚。 四靈僅是動物圖騰。這些動物甚至可能先于人類而存在。靈乎不靈,是人類的認識。人類學早已宣示:即使未曾跨入文明的野蠻時代,人類也可能產(chǎn)生動物圖騰崇拜。 五行則不全然。木、水、火、土是自然事物或現(xiàn)象。比如火這種燃燒現(xiàn)象,固不待人類發(fā)明而在自然界久已存在。唯獨金,不經(jīng)人類加工就無法出現(xiàn)——自然金、自然銅很稀罕,不會引起人們廣泛注意。學術(shù)界有人很強調(diào)人工冶煉金屬特別是青銅,乃人類進入文明的標志。在中國,青銅之出現(xiàn)早不過黃帝蚩尤時代,青銅出現(xiàn)才催生五行。所以五行之出現(xiàn)必晚于四靈?!“素缘募冏匀灰蛩刂挥锌菜x火,與五行同;其余六卦的人文因素都很強烈。光是方向感,從“四正”到“四隅”總共為八,已跨了一大步。乾父坤母就有倫理觀念,父西北、母西南就有族源意識。西方為澤,表示當時古人不但有本事繞行漢中盆地一周,而且有本事繞行四川盆地一周,足以宏觀地認出漢中盆地與四川盆地可視為一體,中間大巴山脈不過是一道陸梁跨越二者,于是將“澤”搶先注冊歸于漢中四川而定位于西方。至于湖廣盆地和中州大平原當時還是“海”,人們尚無能力窺其涯際。東北艮為山,那是已產(chǎn)生了山岳崇拜。東方巽為風是已知風向與農(nóng)事的關(guān)系:巽為美食,是谷物生產(chǎn)已足夠取代吃人這樣的“美食”。正東為震特別費解,是人已分群,產(chǎn)生恐怖、掠奪,乃至戰(zhàn)爭以后的事。庸國之恐商恐楚,早不過夏代,晚可到周初,所以后天八卦若作為庸國方隅圖,其時限必比四靈、五行要晚,稱之為“文王八卦”相當確切。 人類的一切精神文明都產(chǎn)生于對物質(zhì)環(huán)境的認識?;蛘哒f,認識物質(zhì)環(huán)境的努力會催生精神文明。庸國人如果對物質(zhì)環(huán)境予以條理化,發(fā)明了四靈,五行和八卦,他們就已經(jīng)跨入精神文明。宗教是一個巨大領(lǐng)域,任何一個民族都會情不自禁地跨入,而四靈、五行、八卦就為庸國人準備了跨入宗教領(lǐng)域的階梯。從后果來證前因,道教比九流十家(包括道家者流,是“家”是“流”而非“教”)中任一流、任一家都更熱心談四靈、五行、八卦,表示他們本來就是這些精神文明符號的創(chuàng)造者。學術(shù)界對道教主要來源是巫早有共識,巴域就是巫的原生地和聚集地。上庸、房陵本是古“巫中”地。三國時,上庸附近有巫縣,晉、宋、齊時,改稱北巫縣,屬上庸郡??梢娪箛臼俏椎牡乇P。庸國的氏族屬祝融,他們祖先的世職是“?!保缀妥6际恰敖^地天通——天與地的中介”的“專業(yè)神職人員”,這是一個富有宗教氣息的氏族,在這個氏族中產(chǎn)生道教再也自然不過;武當山在八卦中占據(jù)艮位,早具神性,在這個地點產(chǎn)生道教也自然不過。武當山號稱“三十六巖”,這些巖穴最宜清修,早成“神仙窟宅”。可以相信,在張道陵祖孫三代(子張衡、孫張魯)在漢中創(chuàng)立道教以前,他的信徒基礎(chǔ)必定分布漢中盆地,而武當山早已是信眾的中心地帶。一旦張氏教著出頭,立即“民夷信向,朝廷不能討”(《后漢書》一O五)?!端?jīng)注》卷二十九敘“沔水”: 又東,曾水注之,水導源縣南武當山,一曰太和山,亦曰參上山。山形特秀,又曰仙室。《荊州圖副記》曰: 山形特秀,異于眾岳.峰首狀傅山香爐,亭亭遠出,藥食延年者萃焉。晉咸和中,歷陽謝允,舍(拋棄)羅邑宰,隱遁斯山,故亦曰謝羅山。《水經(jīng)注》成于北齊人酈道元,所記多南北朝及其以前現(xiàn)象。武當山是“藥食延年者”的集中地,也是隱士們的樂園。作為道教中心,當然久歷年所。我們故國神游,目的之一是追尋道教與庸國的關(guān)系。道教與武當山的直接關(guān)系已有前人做過很多工作,,而道教與庸國并通過像四靈、五行、八卦等文化符號來追尋關(guān)系則很少前聞。用這種方法取得成果的有效性和可信度當然還有待學界賢達嚴格檢驗。我們不妨率先應(yīng)用“庸國疑史”《山海經(jīng)》來檢驗本段文章所引用的《水經(jīng)注》中透露的武當?shù)澜淌?,似乎立即奏效,請看下文?!∥洚斏接置爸x羅山”,《水經(jīng)注·沔水》提出了解釋:“晉咸利小,歷陽謝允,舍羅邑宰,急遁斯山,故亦曰謝羅山?!币浴獋€不見史傳的隱士之姓,合其所宰并不煊赫的小邑之名,來命名一座“異于眾岳”的大山,實在不倫不類,難于取信。試比較《山海經(jīng)》第十六《大荒西經(jīng)》: 有靈山,巫咸,巫即、巫肋、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 “謝羅山”分明就是巫謝、巫羅之山。庸國古來就是“巫中”,三國有“巫縣”,晉、宋、齊為叫“北巫”,是巫文化的中心地;《山海經(jīng)》說“百藥爰在”,正好解釋《水經(jīng)注》之“約食延年者萃焉”。說武當又名“謝羅山”是因庸國古代或曰“山海經(jīng)時代”有“巫謝、巫羅”在此活動,比因區(qū)區(qū)羅邑謝允隱遁斯山而命名要可信得多。 巴師八國七“附庸” 巴師八國庸為首,其余七國全是“附庸”之國,都在庸國附近周邊,或者說都在庸國一段漢水河谷盆地。這是此番幫國神游的重大收獲?!∥覀冞M入陜西境,過白河不遠,就有一條小河匯入漢水,地名“蜀河”,這地方當然與蜀人有關(guān),值得注意。后知漢劉邦在此設(shè)縣治(興晉),—直到近代都相當繁榮。這個地方,古代必曾是蜀人的聚居點?!∥覀兒髞碛值弥相嵵?,有寧強縣,舊名寧羌。這里當然是羌人的聚居點,否則無“羌”可“寧”。 髦公認就是苗。苗人很像古代西亞和歐洲的猶太人:文化水平高,善于適應(yīng),蹤跡遍于各地。丹水是苗人集中地之一。《呂氏春秋·召類》:“堯戰(zhàn)丹水之浦以服南蠻(通常指苗)?!薄兜弁跏兰o》:“諸侯有苗氏處南蠻不服,堯征克之于丹水之浦?!钡に唇竦そ谝粠?,參加武王伐紂的苗人完全可能來自庸國東北鄰境。 微國可以肯定緊鄰庸國。西晉武帝改魏建始為微陽,微陽故城在竹山縣西(《十堰市建置沿革》P45)。這個微陽極其可能是微人故地,瀕臨漢江。因為江北鄖陽是古麋國地,微(wei)——(美)——麋(mi),一音之轉(zhuǎn)?!端?jīng)注》卷三十八另有例:“湘水左,則沅水注之,謂之橫房口,東對微湖,世或謂之糜湖口?!拔ⅰ本褪恰镑纭?。微人應(yīng)該在竹山、鄖陽之間夾漢立國?!?盧在南漳,稱為中盧(或廬),是古盧國,很少歧見。有人認為盧在河南盧氏,那也離庸不遠。但正宗盧戎之國與庸實密不可分,所以唐中宗李顯被武后廢為廬陵王安置在今房縣?!∨砣俗阚E幾遍天下,但距庸最近的彭人聚居點在南河下游,南河因此又稱彭水。巴帥八國所稱彭人,以此處最為合乎情理。 濮人分布也很廣,楚莊王三年出現(xiàn)的百濮,與庸相鄰。那一次庸人主動攻楚,兵分兩支:“庸人帥群蠻以叛楚,人率百濮聚于選,將伐楚?!庇谷怂实摹叭盒U”應(yīng)是丹水一帶的苗人,而麋人所率的百濮聚于選,是巽方,也就是庸國的東南方,應(yīng)該在今??狄粠В础侗?悼h志·概述》:“保康之域,春秋屬麋國防渚,戰(zhàn)國屬楚,……” 我們可以得到結(jié)論:巴師八國全部是從漢水河谷這—文化老區(qū)結(jié)盟出發(fā)的。這符合當時勢態(tài)。武王伐紂出兵兩次。第—次糾合了八百諸侯,人多品雜,武王本事再大,也指揮不了這一大群烏合之眾,趕快見機收兵。第二次篩選了巴帥八國精銳,這才有堅強的組織性利戰(zhàn)斗力,足以打敗紂王。而且庸國為首,其余七國都親附庸國,更便于武王駕馭。其實“附庸”之國何止七個? “群蠻”“百濮”都不知建了多少國,都聽命于庸,可見“附庸”之國不少。我們還可說,唐也是“附庸”之國:唐用“庸”字上半截作為國號。周也是附庸之國,周用“庸”字下半截作為國號——不怕他后來成了“天子”。可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之外,別有“附庸”,其來源蓋于此。看似不可思議,人們還可爭辯:附庸不過是“附城”“附郭”,那也終歸是從“附庸”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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