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徹髓透頂透底的臨濟禪風(fēng) 馮學(xué)成 臨濟義玄禪師(?——867)的禪風(fēng)剛烈迅猛,與“德山棒”并稱為“臨濟喝”。 在禪宗各家的“宗門武器”中,臨濟宗的“裝備”最為優(yōu)良齊備,如“三玄三要”、“四賓主”、“四照用”、“四料簡”、“四喝”等,其后臨濟宗內(nèi)人才濟濟,各代祖師又有不少創(chuàng)造和發(fā)揮。這里作一些簡要的介紹。 師(臨濟)云:“大凡舉唱宗乘,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一玄門須具三要,有權(quán)有實,有照有用,汝等諸人作么生會?”(《五燈會元·卷十一》) 臨濟禪師這里的意思是,作為合格的宗師,在向?qū)W生們提唱宗風(fēng)要義時要注意自己的語鋒。禪宗的機鋒是通過語言來表達的,這就與禪宗強調(diào)的“不立文字”(包括語言)相矛盾。但臨濟禪師的“三玄三要”,則把這兩者巧妙地統(tǒng)一在其中了。一句中須具三玄門——三種原則,每一玄門——原則中還應(yīng)具備三要——三個要點,而且其中還應(yīng)該有權(quán)——靈活性,有實——具體性,有照——清晰性,有用——實踐性。“有權(quán)有實,有照有用”是“三玄三要”落腳之處,下面來看臨濟禪師的“四照用”,是怎么說的: 我有時先照后用,有時先用后照;有時照用同時,有時照用不同時。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時,驅(qū)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敲骨吸髓,痛下針錐。照用不同時,有問有答,立賓立主,合水合泥,應(yīng)機接物。若是過量人,向未舉已前撩起便行,猶較些子。(同上書) “照用”之際,還要分“先后”、“同時不同時”,其中還要分立“賓主”。臨濟禪師的那個“一句”之中,其“禪機”實在太玄了。其實在生活中,應(yīng)該是感受得出其中的道理的。 俗話說,出門看天色,進門看臉色,人們對事對物對人,都各自有其預(yù)先進行“觀照”的本能和習(xí)慣。有時事前預(yù)知,有時事后方知,有時順緣,有時逆緣。有時先知后行,有時先行后知,有時知行同時,有時知行不同時。這原本是人們生活的現(xiàn)實,只是沒有達到如臨濟禪師所要求的罷了,也沒有使之提高到“禪”這樣的高度來。而“驅(qū)牛奪食、敲骨吸髓”更是臨濟的“逼拶”的獨門戲。至于“立賓立主”,“應(yīng)機接物”,我們再看下面的: 示眾云:參學(xué)之人,大須仔細。如賓主相見,便有言論往來?;驊?yīng)物現(xiàn)形,或把機權(quán)喜怒,或現(xiàn)半身,或乘獅子,或乘象王。如有真正學(xué)人便喝,先拈出一個膠盒子,善知識不辨是境,便上他境上作模作樣,便被學(xué)人又喝,前人不肯放下,此是膏肓之病,不堪醫(yī)治,喚作賓看主?;蚴巧浦R不拈出物,只隨學(xué)人問處即奪,學(xué)人被奪,抵死不肯放,此是主看賓。或有學(xué)人應(yīng)一個清凈境,出善知識前,知識辨得是境,把得拋向坑里。學(xué)人言:“大好善知識”,知識即云:“咄哉!不識好惡?!睂W(xué)人便禮拜,此喚作主看主?;蛴袑W(xué)人披枷帶鎖,出善知識前,知識更與安一重枷鎖,學(xué)人歡喜,彼此不辨,喚作賓看賓。大德,山僧所舉,皆是辨魔揀異,知其邪正。(《古尊宿語錄·卷五》) 對以上這一席話,萬望讀者反復(fù)仔細閱讀。若能發(fā)出會心的一笑,就不負古往今來的紙筆了。說實話,臨濟禪師這個“四賓主”,真的教滑了不少人,若是好人學(xué)滑了還無大害,要是惡人學(xué)到了這樣的本領(lǐng),不知多少人要上當(dāng)受騙。那些在政治上、商務(wù)上、黑道上老辣深沉的“大師”們,誰不會臨濟大師的這個“四賓主”呢?設(shè)陷阱,設(shè)埋伏。虛晃一槍,設(shè)計設(shè)境,察言觀色,順?biāo)浦?,以禮為貌等等,都可以從這個“四賓主”中引伸出來。當(dāng)然,臨濟禪師在這里講的是禪客們相互勘驗、屬“華山論劍”一類的招式。其關(guān)鍵在于“賓主”關(guān)系。在“明心見性”上過了關(guān)的叫“主”,稀里糊涂的是“賓”,“賓主”又可以互換位置,如老師與學(xué)生,老師是主,學(xué)生是賓。但面對著的“悟”字才是真正的裁判,才是真正的“主”。在這個“四賓主”中,又引伸出“奪”與“不奪”,下面就看有關(guān)的“四料簡”。 示眾云:“有時奪人不奪境,有時奪境不奪人,有時人境俱奪,有時人境俱不奪。”時有僧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云:“煦日發(fā)生錦鋪地,嬰兒垂發(fā)白如絲?!鄙疲骸叭绾问菉Z境不奪人?”師云:“王令已行天下遍,將軍塞外絕煙塵?!鄙疲骸叭绾问侨司尘銉蓨Z?”師云:“并汾絕信,獨處一方?!鄙疲骸叭绾问侨司尘悴粖Z?”師云:“王登寶殿,野老嘔歌?!?同上書) 這個“奪與不奪”的“四料簡”,就比那個“四賓主”麻煩多了,因為這全是“主”上的作為。作為一方宗師,用禪宗的話說要“接人度眾”,使那些來參學(xué)的個個“開眼而歸”?!皧Z”就是否定,“不奪”就是“肯定”,宗師面對參學(xué)的人,首先必須自具法眼,明了參學(xué)者的火候或病癥,方好對癥下藥、應(yīng)機接引,“奪”其執(zhí)迷之處,“不奪”其禪悟根機,在“奪”與“不奪”中,將參學(xué)者的那個“本分”剝剔出來。如臨濟禪師自己所說: 如諸方學(xué)人來,山僧此間作三種根器斷,如中下根器來,我便奪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俱奪;若上上根器來,我便境法人俱不奪;如有出格見解人來,山僧此間,便全體作用,不歷根器。(同上書) 對這個“四料簡”,臨濟禪師自己已講得非常明白,下面看他的“四喝”: 師問僧:“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時一喝不作一喝用,汝作么生會?” (同上書) “有時一喝如金剛王寶劍”,金剛王就是佛,寶劍在佛教中就是智慧。前面我們談到的“截流”——截斷意識之流,使精神超越狹隘河道而“全體起用”,就是這“一喝”的作用。 “有時一喝如踞地獅子”,獅子是百獸之王,獅子一吼,百獸恐懼。在人們的心靈中,若能有如此威猛的一吼,那么心靈中的猥褻內(nèi)容,如同雞狗狐兔一樣逃避無蹤了。這樣的吼,對人對己無疑是極有益處的。“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這是唐代詩人李賀的名句,在李賀的情感中,雄雞一聲尚有如此的力量,何況獅子之吼。 “有時一喝如探竿影草”,探竿,既可測水之深淺,又可打草驚蛇;影草,故設(shè)疑地,“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看武俠小說的人都知道探竿影草的作用大著哩。既然一喝有金剛王寶劍和獅子吼的作用,怎么還會有探竿影草這不倫不類的東西呢?臨濟大師的確在這里故設(shè)疑陣,試探對方,用《人天眼目》的話來說,就是“看你有師承無師承,有鼻孔無鼻孔?!碧K東坡對禪宗有一定的入處,平常也時常到禪門去戲謔,有一次他去見玉泉承皓禪師,大言不慚地自稱姓“秤”,是“專秤天下老和尚舌頭的”。那承皓禪師振威一喝,問:“請問我這一喝重多少?”蘇東坡張口結(jié)舌,回答不出。這一喝,就是探竿影草的作用。 “有時一喝又不作一喝用”,里面賣的什么藥呢?《人天眼目》說,在這一喝中,同時具三玄三要、四料簡、四照用、四賓主等種種功用。對于其中的奧妙,筆者在《生活中的大圓滿法》中已作介紹,這里就不再重復(fù)了。臨濟宗的作略極多,在后面對“黃龍”、“楊歧”禪派的介紹中再加以介紹,下面我們再看《人天眼目》中的“臨濟門庭”: 臨濟宗者,大機大用,脫牢籠出案臼。虎驟龍奔,星馳電激。轉(zhuǎn)天關(guān),斡地軸,負沖天意氣,用格外提持,卷舒擒縱,殺活自在。是故示三玄三要,四賓主四料簡,金剛王寶劍,踞地獅子,探竿影草,一喝不作一喝用。一喝分賓主,照用一時行。四料簡者,中下根人來,奪境不奪法;中上根人來,奪法不奪人;上上根人來,人境兩俱奪;出格人來,人境俱不奪。(這里與《古尊宿語錄》記錄不同,讀者應(yīng)自具見地)四賓主者,師家有鼻孔,名主中主;學(xué)有鼻孔,名賓中主;師家無鼻孔,名主中賓;學(xué)無鼻孔,名賓中賓。與曹洞賓主不同。三玄者,玄中玄,體中玄,句中玄。三要者,一玄中具三要,自是一喝中體攝三玄三要也。金剛王寶劍者,一刀揮盡一切情解。踞地獅子者,發(fā)言吐氣,威勢振立,百獸恐悚,眾魔腦裂。探竿者,探爾有師承無師承,有鼻孔無鼻孔。影草者,欺瞞作賊,看爾見也不見。一喝分賓主者,一喝中自有賓主也。照用一時行者。一喝中自有照有用。一喝不作一喝用者,一喝中具如是三玄三要四賓主四料簡之類。大約臨濟宗風(fēng),不過如此。要識臨濟么?青天轟霹靂,陸地起波濤。 臨濟禪法,素稱徹骨徹髓,透頂透底。有興致者,盡可以看《臨濟語錄》及臨濟宗諸家大師的風(fēng)范。有一則公案極具其風(fēng)貌,茲錄于下: 王常侍一日訪師,同師于僧堂前看,乃問:“這一堂僧還看經(jīng)么?”師云:“不看。”侍云:“還學(xué)禪么?”師云:“不學(xué)禪”。侍云:“經(jīng)又不看,禪又不學(xué),畢竟作個什么?”師云:“總教伊等成佛作祖去?!?同上書) “總教伊等成佛作祖去”,這是何等的氣概,沒有徹骨徹髓、透頂徹底的見地,誰敢夸如此大的海口。以后臨濟門下,龍象輩出,如興化、南院、風(fēng)穴、首山、汾陽、楚圓等,這些還僅算“嫡系”,“旁枝”就更多了。而楚圓以下又有黃龍、楊岐兩大禪系出世,在宋代以來占據(jù)了幾乎全部漢地的佛教舞臺,并推行到朝鮮、日本和越南,可見其聲勢的宏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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