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2015
你說晚安,我說早安 窗外的霜把大地重新涂抹了一遍
那隱晦的焦慮的繁星在銀河沐浴 現(xiàn)身于蓬勃的蔚藍(lán)
暮晚
和早晨相比,我更喜歡暮晚, 光線不再熾烈,頂樓的鳥雀 從藤蔓里現(xiàn)身,目光柔和 不再倉促,輕垂藤蔓的憐意, 負(fù)氣摔門而出的人可以披暮色 歸來,親人會為他默默 掩上身后的門,那些 紛飛的塵土如波浪里的魚鱗 閃了一閃就沉入了水底, 這是最真實的時刻,也是善 消融刀俎收藏兵刃的時分, 你握著烏云的手,一道 暗淡的傷疤也是無名的喜悅。
給LY
剝橘的手,泡茶的手,試著 撩撥這中年的醉意,
你愛花草,尤其百合, 干凈的床單裹著輕音樂, 嗯,這樣的味道來自深埋的記憶,你愛得
一絲不茍,在睡眠里起落,照鏡子, 質(zhì)問美的源頭,生死既大且遠(yuǎn),你熱愛提及
落花的鼓點(diǎn),鏤花之窗,畫舫匿于白雪, 有時,你把自己想象成另一個人
或者窗上那一枚枚小小的空,世間的 險山惡水都從那里漏掉吧,皮膚上一陣戰(zhàn)栗
是那浩大的起伏的蔚藍(lán)的舊時光大海。
少女時代照片
一座灰塵的時鐘折損,倒向懷里, 鐘擺空懸著,在鯊魚閉合不了的眼里 仿佛一頓抽象的晚餐。
關(guān)上門細(xì)心描繪微雨中的瘦竹, 少女金絲邊的睡眠多么惹人憐愛,是墻壁上的小掛飾 依偎著仿制的牛角,但日歷翻到哪天都是錯的,
像個小孩子那樣,非要把時鐘拆開來看, 終于知道時間不在里面,彈簧和齒輪是陷阱, 幾張黑白照片也是,拆散又無法復(fù)原,于是心便更加不安起來,
不安于那只可能隨時墜下的鐘擺,它 要回應(yīng)鯊魚的死亡,還要完成對替代時鐘的你那隔空一擊,
如今, 你憂心的不再是痛,而是身體會發(fā)出怎樣的回響?
風(fēng)聲 ——真正的風(fēng)是無聲的
在七樓,幾乎每天,建筑物之間的喇叭口 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是風(fēng)的聲音還是阻止之物的嘴巴 借風(fēng)發(fā)出的聲音? 我想真正的風(fēng)在大曠野上,應(yīng)該是無聲的, 這來自沉默的巨大力量往往 悄無聲息地卷走帳篷、牛羊、樹木 和那些奇怪而頑固的無根之夢, 現(xiàn)在,這“嗚嗚”孩子般的哀號 卻惹人憐憫,若是深夜,又會讓人驚恐, 真正的風(fēng)是無聲的,天真的啼哭 被捏造出來,混淆視聽, 沒人會這么想,風(fēng)是不可阻擋的, 于是休眠的人們苦煉定風(fēng)丹,是的, 除了他們,什么都可以被風(fēng)帶走, 他們在孩子“嗚嗚”的啼哭里 埋下一副不銹鋼深喉。
寬心經(jīng)
撫摸是相互磨損, 看遠(yuǎn)山樹葉也被一種虛空目擊,
事物在夜晚有輕微凹凸,或可觸,或不及, 花艷麗,但疑心這鏡中成倍的數(shù)量,
把我不信這面旗幟扯得獵獵作響, 仿佛親眼所見才為真實,仿佛 情侶須對立山頭,以愛為槍彈,
若所見之鏡中花,必凋落于鏡外, 若枕著夜夜流水,“與善仁,言善信,”
心是藤狀塊壘,根須不移,穿過亙古與無常, 唯愿低垂的風(fēng)鈴解除日日緊繃的執(zhí)念。
給永紅
昨夜,你打來電話,有雨水唱和, 酒是慢節(jié)奏的回憶,它會加速衰老, 九十年代蕭山的醋溜土豆絲,寶塔的豆腐乳, 茶安山上荒草中老父親的墳塋, 在小雪之后都來到心里點(diǎn)燈,它們 捧著青年狂妄的長發(fā)、癡語 和龍津啤酒不滅的泡沫,苦雨黑燈啊, 我們會越活越小,小到拳頭大的心臟, 但我厭倦了拳頭這個比喻,我常常 感受到自己的枯竭,我們竭力挽留的愛的能力 在窮盡國家地理的千山萬水中盡顯疲憊, 這何嘗不是一種掙扎,因而你說人生只是一個過程, 生命的最終不過……我不免心酸, 我們?nèi)绱讼嗨?,不說破,任霧氣氤氳, 而一說破,則崢嶸畢現(xiàn),唯記憶能給予清亮的撫慰, 在小城的一隅,我活得越來越像個外鄉(xiāng)人, 只愿西湖邊,你有一間雨水擦亮的竹器店。
給一位孤寡老人寫首詩
暖陽從后窗灑進(jìn)來,他們 顫微微出來,靠在福利院后墻角 領(lǐng)取冬天的賞賜,微薄的福利 讓小院內(nèi)鳥雀也活躍起來, 它們從草叢飛到晾衣繩上, 那上面有一件舊衣服, 穿它的是一位孤獨(dú)的老人, 他昨天獨(dú)自匆忙死去, 衣服還沒來得及收回, 他養(yǎng)的藤蘿仍在窗臺向上攀援, 現(xiàn)在,另一位老人替他收養(yǎng)了它, 他甚至都不如這根藤啊, 他都沒能曬到今天這霜后的暖陽。
來源:《詩刊》2015年5月下半月號“銀河”欄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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