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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界線BY 王巧琳 久久，我在等一個人帶我走 1 陽光從老舊的玻璃窗里鋪瀉進來，灑在深棕色的長桌上。我從書架上拿的書，蜷著角跟我面面相覷。 《兵臨城下》里說，伏特加是我們擁有的一種奢侈品，魚子醬也是我們擁有的一種奢侈品，但時間不是。而對我而言，恰恰相反，雖然我在其他方面一貧如洗，但我有太多太多的時間了，足夠我用它們來睡覺，來發(fā)呆，來不開心。再比如，偷看左手邊這個漂亮的家伙。 這個長著一雙橄欖型的眼，眼尾微向上飄的家伙啊，是介乎男生到男人的年紀，長得又認真又散漫。真是好看啊。 唐真，你在就好了，你一定會教我怎么跟他打招呼的。 時間不留情地到了臨上課鐘點，我得走了。經(jīng)過這個家伙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我，有些驚訝地說，喂……是你啊，你還記得我嗎？ 他見我皺起眉頭來一臉懵懂，有點急地提醒我，停車場啊，記得不記得？ 我搖了搖頭，這個家伙，一定認錯人了。不過這樣的認錯，讓我心里暗涌叢生。 可不知他把我認成了誰呢？不容多想，我做賊似的跑了。 我是真的做賊心虛了，因為我故意拿錯他的借書卡。 于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程安。 這時候，楊曉鷗又在寢室里大聲尖叫了，不過我沒興趣聽她尖叫的內容，選擇性失聰。 我知道楊曉鷗討厭我。上次有個男生在球場不小心用球砸了我的腦袋，他長什么樣子我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我的記性很差，沒來由地會把一小段時間范疇里的記憶給抹掉。我倒是記得他一定要送我去醫(yī)院，即便我反復地表示真的沒事，他還是把我拉到了醫(yī)務室，而且接連送了一個星期的吃的給我。聽說，楊曉鷗喜歡他。 楊曉鷗從那次以后，對我說話就開始夾槍帶棒了。 我跟唐真說起這件事，唐真嗤之以鼻地說，她是嫉妒你了。 其實楊曉鷗根本沒必要嫉妒我，我并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我甚至有點兒討厭。沉默得討厭，乏味得討厭，孤僻得討厭。 我搞不清楚的事情有太多，比如我怎么就一眼喜歡上了程安呢？比如楊曉鷗為什么那么討厭我呢？又比如每日吃齋念佛的奶奶，為什么會在一夜之間失去她的兒子呢？為什么媽媽要嫁給那個一點都不面善的叔叔呢？ 但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比如天地撕開日與夜，是為了分開醒與寐，真實與虛幻。又譬如人生撕成生與死，它揪著人的神經(jīng)，數(shù)著時間賽跑，是光榮恥辱與虛無的界限。 而我的孤獨，什么時候才換界呢？ 2 我是想過死的。 坐在高高的天臺欄桿上，遠處的燈火像是一只只眼睛，陰森又頹喪地盯著我。 而唐真總是會在此刻出現(xiàn)，準確無誤。 她似乎對我這個危險的姿勢熟若無睹，而是徑直地朝我走來，輕快地爬到欄桿上。 她的眉眼間沒有憂傷。憂傷這種東西，是只屬于我這種人的。 然后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忽然不敢死了。 唐真說，久久，這個世界里有我陪著你，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你會不會更孤獨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孤獨的人都想過結束生命。但這個結束，是不是又意味著新的孤獨的開始呢？ 對不起，我是真的真的很害怕。 我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我想不起來父親死時滿地鮮血的具體顏色了，我也想不起來母親離家時決絕的眼神了，也想不起，楊曉鷗的巴掌，是甩在我哪一邊的臉頰。 唐真總說，忘記這些東西，不是件好事嗎？ 我并不這么覺得，因為我也不記得小時候，父親拖著我的手上游樂場的場景了，不記得母親唱的童謠的旋律和詞兒了，而且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認識唐真的。 不記得疼痛、仇恨、失去，其代價是，也不記得溫柔，愛和擁有。 3 為了換回借書證，我又見到了程安。 我們在街角做了一個“交換儀式”。他指著圖書證上我的名字，念了一遍。 簡單的一個名字，被許多人放在嘴邊過，但頭一次，讓我激動到手足無措，緊張得想要逃跑。 我垂著頭說了聲不好意思，然后就跨上腳踏車。 我很心慌，我不能再看一眼程安了，這就是喜歡嗎？讓人緊張，近乎麻痹卻尚未麻痹的激烈的心跳。 于是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讓我心跳的程安。 我的緊張給我?guī)砹舜蟠鷥r，我一頭撞上了前來的一輛奧迪。幸虧車主緩緩地準備落停，否則，我可能真的要跟唐真說聲再見，去另外一個世界孤獨去了。 我還是挺狼狽地摔在了地上，不過幸好，沒把眼前這輛新得像從4S店里剛開出來的奧迪給撞毀容。 車主是個中年的胖子，跳下車來，怒吼道：“有沒有長眼睛！” 我長了，但是剛才，這雙眼睛都顧著看程安了。 程安在這個時候扶起我來，我的小腿上一大 片皮給擦破了。程安跟那個胖胖的車主道歉。 唐真，讓我跟你說說他有多細心。他叫了車，把我送到了醫(yī)院里，他好像對這個醫(yī)院很熟。幾個小護 士看到他就眉開眼笑地叫他小程醫(yī)生。 醫(yī)院里有好多人啊，我每次去醫(yī)院，掛個號都要排好久的隊。 程安讓我走了后門，帶我進急診室里消毒包扎。 這會兒我疼得齜牙咧嘴的，但我沒有哭。我這么愛哭的人，卻不敢在程安面前哭。我怕他討厭我。 程安非讓我打針，說如果不打針，傷口可能會發(fā)炎的。我拗不過他，或者說，我怎么會否定他的決定呢？ 我壓低聲音問他，你是醫(yī)生嗎？ 他笑了笑，眼睛彎得像新月，怎么會有笑起來這么溫柔的人，像不勁的微風，像不炙的旭日。他說，是實習醫(yī)生。 我又問，是什么科的醫(yī)生呢？ 問完我又有點兒后悔，我是不是有點兒啰嗦呢？ 他露出皓白的牙齒，問我，你猜猜？ 我盯著他的牙齒，不假思索地說，牙醫(yī)。 4 我的腿很快好了，又能騎腳踏車了。唐真沒有出現(xiàn)的這幾天，我迫切地想要跟她分享關于程安的秘密。 我還有一個借口找程安。那便是還他上次門診的錢。 可是這一次，在還了錢后，他的身邊也沒有什么東西能夠讓我錯拿的了，我忽然很難過，我和他是不是再也沒有理由見面了呢？這個世界這么大，我怎么可能再巧合地遇見他呢？ 唐真，我又體味到失去的痛楚了，它們嚙噬了我的五臟六腑，雖然不太深，也足夠讓我落淚了吧。我沒有得到過程安，為什么我卻覺得要失去他了呢？ 程安忽然開口說，久久，我快要畢業(yè)了，我辦了一個小小的party，你愿不愿意來？ 謝天謝地！唐真，你聽到?jīng)]有，他在邀請我！可是我竟然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我別扭在那里，感受到自己內心的雀躍和口腔的抵觸打起架來。 唐真，如果你在，就可以大聲地幫我告訴他，當然愿意！ 程安又問，可以帶你的好朋友一起來。更加熱鬧。 他的提議救了我，我又活了過來，抬起頭來，堅定地說，嗯！我?guī)普嬉黄饋恚?/p> 唐真卻遲遲不露面，我給她寫郵件，她也沒有回我。 我開始慌張，我不能放程安的鴿子啊，于是抱著一線希望，在郵件里給唐真寫了地址和時間。 接下來，就是等待的時間了。 我像每個淺嘗愛戀的女孩子一樣，躊躇著該穿什么衣服去。 楊曉鷗對我衣柜里的衣服嗤之以鼻：“廉價貨。” 以前我是不在乎的，可是現(xiàn)在卻臉紅起來。 楊曉鷗穿的衣服越來越好了，她現(xiàn)在穿的那條藕荷色的裙子，我上次跟唐真逛街的時候看到過，貴得要命。她用白色的iphone4，換了蘋果的筆記本，買了一臺5D2當做傻瓜機拍她的奢侈護膚品，這幾天又新入荷了一個LV的包包。 她怎么變得這么有錢呢？她以前跟我一樣，也常常去航新批發(fā)市場買衣服，當然她從來不承認。 其實我并不討厭楊曉鷗，因為我快樂的時候她總是因此不高興，我難過的時候她總是高談闊論或哈哈大笑。她是在意我的喜悲的呢，這種被人在意的感覺，讓我陡生一個怪異的念頭，我該謝謝她呢。 唐真卻很討厭她，她總說，楊曉鷗這樣的女生，就該給她點顏色看看。有一次唐真遞給我一把剪刀，慫恿我把她新買的津津樂道了一個星期的裙子給剪了，因為三天前，楊曉鷗因為懷疑我動用了她的洗面奶而打過我一個耳光。 我沒那么干，唐真因此生氣地好幾個星期沒來找我。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她一定是覺得我沒出息極了。 是的，我沒出息極了。就像現(xiàn)在，為了幾天后的party緊張無比，唐真，你要是不陪我一起去，我該怎么辦呢。 5 我到達萊蒙酒店的時候，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我穿著白色舞蹈鞋，一件有點洗白了的牛仔襯衫，寒酸得像個村姑。不，我根本就是個村姑。 一個小時前，我本來已經(jīng)準備好了一套像樣的衣服，要回宿舍去換的。可是我的鑰匙找不到了。我叫了半天的宿舍門，也沒人來開，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只能作罷。 我知道楊曉鷗在，我也是知道她是不會給我開門的，可還是抱希望敲了半個小時的門。 唐真沒有來。 程安讓我坐在他的旁邊，我一直在捕捉他眼神里是不是有對我寒酸的鄙視，不得不說，我又失望了。程安是個君子，怎么會鄙視我呢？我還不夠格，我只配讓楊曉鷗那樣的人鄙視。 程安的同學真多，他的人緣好像相當好，所有人都跟他敬酒，說一些讓人心酸的畢業(yè)祝福。 程安在喝酒的空隙里，悄聲問我，你的好朋友，沒有一起來嗎？ 嗯。 唐真，我真難過你沒有來。我真想讓你知道，程安有多好，我多怕以后沒機會跟他做朋友。 吃完飯，我們去了一個KTV里唱歌。我不會唱歌，可是我覺得唐真肯定很會唱歌。 為什么，我在程安身邊，就老想到唐真呢？ 我喝了一點點酒，臉上就開始發(fā)燙。包廂里閃著五彩的燈，一束束地掃到我的臉上來。 他們都在嬉笑打鬧，把主人公程安圍在中央。 程安，你是多么幸福啊，有這么多人愛著你。不像我，連唐真，都要丟下我了。 程安馬上就要畢業(yè)了，他是跟這群人告別的，而我呢？我攪和進這場分別里，簡直是一場凌遲。唐真，我需要你幫助我，給我點勇氣吧，讓我跟程安說他有多重要。 但我不知道，被一個像我這樣被楊曉鷗說成“孤獨的怪物”的女生視為珍寶，是不是也是件苦惱的事呢？ 這時候，包廂的門被推開了，一道不一樣的光影溫柔地掃了過來，氤氳間，我好像看到了唐真。 唐真！ 我從軟沙發(fā)上跳起來，幾乎是沖一般地出去。門口大堂的光讓我好像回到了白日里，沒了音樂的震耳欲聾，此刻我能聽到太陽穴和心臟一起突突地跳?？墒悄睦镉刑普?？ 我找了一圈，也沒見到唐真，頹喪地走回來，卻在包廂門口停下來。 落寞的我，哪里有膽量再回到方才那一場熱鬧里去呢？ 我在門口的軟沙發(fā)上坐下來，忽然覺得有點冷。 夏天就要來了，我怎么會覺得那么冷呢？ 6 天光大亮。醒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屬于我的人間。 我躺在寢室的床上，墨綠色的床杠上有一串沒有蜘蛛的網(wǎng)，落滿了灰塵和陽光。 腦袋有點疼，我摸出手機來，看到有一條程安的短信。 “累了就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p> 我立馬撥了回去，一邊在嘟音里回想起，我好像是在大堂的沙發(fā)上睡著了。 程安反復問了好幾個“你不記得了嗎？” 我……真的不記得了，難道是我喝醉了，說了不該說的話嗎？我嚇了一跳。 程安說，沒有啦。還有，唐真…… 他提到了唐真，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來，你昨天見到她了嗎？我出去找她，可是沒有找到。 程安在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嗯，我見到她了。 我又驚又喜，她真的來了是嗎！她是不是很好？ 天知道我為什么在乎程安對她的看法。 程安說，嗯，很好，跟你一樣漂亮，一樣可愛。 這樣的夸獎，讓電話這邊的我呆住了。 楊曉鷗從外面回來時，天已經(jīng)亮透了，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夜不歸宿了，她看到我傻呵呵地朝著手機笑，冷笑道，果然是個神經(jīng)病。 7 程安在第二天下午來學校找我，走出校門的那一刻，程安忽然伸出手來，拉住我，我嚇得縮回手，警惕地看著他。 程安的眉蹙了下，很快又舒展開來了：“走，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們在咖啡廳里，看到了上次和程安一起吃飯的一個男生，他咧著嘴跟我們打招呼，叫程安大帥哥，叫我小妹妹。 我沒看錯，他眼神里閃爍著曖昧。我有一肚子的疑問，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你真的真的不記得了嗎？”程安問我。 “嗯?！蔽遗Φ鼗貞浟讼拢瑩u頭。 “你什么時候開始經(jīng)常性失憶的？”程安忽然有了醫(yī)生的架勢。 我努力地回憶了一下，也想不到源頭，無可奈何地朝他搖頭。 程安若有所思，然后沖我笑著說，沒關系，慢慢來，會好的。你……能不能跟我說一下唐真？ 我心里微有不安，程安是不是喜歡唐真呢？他昨天已經(jīng)見過她了，她那么可愛大方，就連我也喜歡她。我知道一切都是理所應當，可愛情不太講道理，我還是難過得要命。 從咖啡廳出來的時候，程安忽然對我說，久久，下個星期，我們一起去趟醫(yī)院吧。你總是忘記事，不好。 我點了點頭，就這樣程安跟在我后面，沉默著走了一路。 走到路口的時候，我跟程安說，我得去買點東西。你先回去吧。 程安拗不過我，打了輛車走了。 我竟松了口氣。程安在，我的心跳就讓我覺得很不真實。 我繼續(xù)向前走，卻被一輛車給鎖住了目光。這不是那天我狼狽地撞上的那輛奧迪嗎？認不錯的，車主是個中年的胖子，肥頭大耳，兇起來臉就漲得紅紅的。這時候它停到了我的右手邊，車門打開來，我讓開一步，一條熟悉的藕荷色裙子映入眼簾，而另外一邊，那個曾經(jīng)兇巴巴沖我吼“你有沒長眼睛”的男人也下了車，繞過車頭，走了過來。 顯然他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可是這條藕荷色裙子的主人不可能不記得我。 此刻楊曉鷗刷白著臉，直剌剌地盯著我。 “寶貝，怎么了?！敝心昴腥税l(fā)話了，楊曉鷗結結巴巴地掩飾，沒事沒事，忽然眼神尖利地剜了我一眼，算作警告。 我之前的疑問，頓時都有了答案了。 楊曉鷗從那天開始，對我的態(tài)度更加刻薄了。但她的刻薄是帶點跳腳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這點從她罵我時的神情就可以辨別出來，以前是傲慢嫌惡的，現(xiàn)在是帶點仇恨的。 哎，從討厭進化到仇恨，真的只是一步之遙啊。 而從喜歡到愛，其實也不遠。就像我，開始夢見程安這件事。 我跟唐真說了這件事，唐真忿忿地說，楊曉鷗一定是為我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而惴惴不安惱羞成怒吧。 唐真對我說，久久，你應當給她點顏色看看，你不能再這么軟弱下去了。 我知道我是很軟弱，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不小心撞破了楊曉鷗的秘密，竟讓我對她懷有八分的愧疚感。于是我說，算了，唐真，沒有關系的。 是真的沒有關系的。甚至，我還覺得，如果沒有楊曉鷗時不時地來傷害我一下，我有時候，幾乎要弄不清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還是一縷游魂。 我轉移了話題，我說，唐真，程安喊我這個星期跟他一起去醫(yī)院做一下檢查。 不要。唐真的臉色忽然變得很不好，在我的追問下，她始終是那句，久久，不要去。 8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在唐真不同意我去醫(yī)院做檢查后，選擇了拒絕程安。 而我拒絕后，仿佛覺得程安是松了一口氣，他摸摸我的頭，沒事，嗯，慢慢來。過段時間再說好了。 唐真，我越來越喜歡程安了，他的舉手投足都像是一個磁場，而我這個漂泊的魂魄終于落定了，愈來愈靠近他，不可收拾的。 我也越來越敢說話了，而不是一緊張就進入無限循環(huán)的沉默。 我竟然敢問他，你……喜歡我嗎？ 你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嗎？ 他說…… 楊曉鷗發(fā)出了尖叫，我疑心尖利得要劃破她的喉嚨了，她指著我說，是不是你把我的東西扔掉的？ 我搞清楚了，她的化妝品全部都不見了，后來她在門口的垃圾箱里找到了它們。 她歇斯底里的樣子，我不是沒見，但從來沒有一次有今天這般狼狽，我并沒有接茬。我覺得自己有點同情這樣一個楊曉鷗。 出賣自己的楊曉鷗，出賣自己的身體，卻還保留著靈魂，這是最最糟糕的一件事不是嗎？要毀滅，就來個徹底的，一半明一半暗，將睡將醒，都讓人困頓萬分。 我看到唐真的身影在門口一閃。我要出去，楊曉鷗卻不依不饒，我說，對不起，唐真來了，我回來你再跟我算賬好嗎？ 楊曉鷗的臉色一變，望了眼窗外，我趁她一回頭邁步出去。 楊曉鷗的尖叫再次劃破耳膜，神經(jīng)?。∧氵@個朋友到底是人是鬼！神經(jīng)病！ 我跟在唐真身后爬到樓頂。 唐真回轉身，掩著嘴笑著說，楊曉鷗發(fā)現(xiàn)了？ 我忍不住要哭了，你把楊曉鷗的化妝品給丟掉了？ 唐真忍不住捧腹大笑。 我有點兒生氣，幾乎不受控制，唐真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干預我的生活！ 唐真的臉色大變，久久，你現(xiàn)在不需要我了，我就要識相地滾蛋嗎？ 我未料到我竟會對我唯一的朋友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于是也沉默了。 “其實這次，我是有件事必須要跟你說?！碧普婵催M我的眼睛里，她的眼中開始有憂傷，“我愛上了程安。并且，我在和他約會?！?/p> 9 唐真，你想知道在我問程安是不是喜歡我的時候，他的回答是什么嗎？ 他說，嗯。 嗯是什么意思呢？是喜歡嗎？可是他明明是喜歡你的。 這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 程安趕來的時候，他看到我崩潰的樣子，忽然張開雙臂把我緊緊地抱住。 我?guī)缀跤帽M全力才把他推開，抹干凈臉上的眼淚：“程安！你好好對待唐真吧，求你！” 我來不及看程安臉上的表情，而是徑直地朝著西的方向奔跑。 天快要黑了，讓我追著最后一點光，跑到精疲力竭，眼淚干涸吧。 程安，再見了。 10 我睡了有多久呢。 從床上爬起來，楊曉鷗不在。宿舍的另外一個女生阿梅看到我坐起來，瞪著一雙驚訝的眼睛，微有恐慌。 我覺察到了氣氛的不對，我問，怎么了。 阿梅說，天哪，你居然不記得？ 她瞠目結舌，然后把昨天發(fā)生的事告訴了我。我從外面回來，坐在床上發(fā)呆，跟沒了魂似的，然后楊曉鷗為了丟了的東西大吵大鬧，而我……我竟然下床跟她打了起來，并且威脅她會將她那件惡心的事公布于眾。 她死活不肯相信我對這樣的事竟然毫無印象，只是斜著眼睛嘀咕了句，不過，你確實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我示意她說下去。 然后……公告欄就貼出了楊曉鷗給人當二奶的……然后楊曉鷗，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天哪，楊曉鷗！我?guī)缀鯊拇采咸饋恚普?！一定是唐真搗的鬼！ 11 楊曉鷗自殺的消息傳得滿校園都是。唐真卻始終不肯出現(xiàn)。我在網(wǎng)上給她留言，到后面已失去耐心。 這是我第一次對唐真失去耐心，這么多年，她陪在我身邊，我視她為寶藏。故我可以把一切我最珍貴的東西都讓給她。她就是我的阿拉丁神燈，遇到再大的麻煩，只要有其照亮，黑夜就不會吞沒我。 可是這一次，她失去光芒了，呈現(xiàn)出比黑夜更濃的黒，這讓我生氣又惶恐。 我沒有等來唐真，卻等來了程安，一向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程安一見面就吼我：“你真是太狠毒了！”他頓了一下，眉頭的怒色卻未減，“唐真在哪里！” 我生怕他怪罪唐真似的，竟抬起眼，像迎接懲罰一樣認了錯：“程安，是我做的。不關唐真的事?！?/p> 語一出，我便有些許后悔，太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不是嗎？可是我陷入了新的疑問，他怎么會對楊曉鷗這般關心呢？ 程安的理智大抵已經(jīng)被吞噬了，他幾乎是蒼白著臉，顫抖著用手指戳著我的臉說：“久久，不管是你和唐真誰做的這件事。幸好我表妹被救及時，否則……” 原來，楊曉鷗是程安的表妹。這個世界，真是小，我唯一的好朋友，愛上了我喜歡的人。我喜歡的人，和我的敵人，又是親人。 這個世界啊，小得可怕呢。 程安頓了一下，唇齒間好似咀嚼了一番剛才的話。 “你們，真是魔鬼呢?！?/p> 12 唐真臉色慘白地問我，久久，我是不是做錯事了？ 我終于抑制不住，你為什么總是這么自負，永遠都想要贏，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受？你要跟我搶喜歡的人呢，這點我可以忍受，可是你怎么能恣意地戳穿別人的秘密，你明明知道有些秘密，會要了人的命！ 就像……我們的秘密。 我仿佛聽到雨聲，可是外面分明沒有下雨啊，日頭明晃晃的，是個好極了的艷陽天。 在這種天氣里，戳穿秘密比較不會涼透我們的心吧？ 我要說了，揭穿我們不敢直視的秘密吧。 “我們……” “閉嘴！”唐真尖叫道，桌子上那把明晃晃的剪刀，此刻被唐真握在手里，她臉色陰沉，“久久，你是不是真的要我消失？那我便消失好了。” 我過去搶她手上的剪刀，我是真的慌張了，這一刻，孤單這惡魔，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要殺死我的唐真，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朋友。 我要怎么告訴她呢。我不喜歡楊曉鷗沒錯，可是她不是我的世界里的。程安也不是。他們都是世界之外的，只有她，只有唐真，在我的世界里，固若金湯。 那柄剪刀，在掠奪中，直直地插進了我的腹部。 片刻間，我只感覺到?jīng)鲆狻Ｎ铱吹教普娴母共恳灿幸荒Ｒ粯拥募舻?，她的臉上出現(xiàn)跟我一模一樣的表情。爾后，她忽然笑起來，沒關系，久久，去別的世界，我們兩個還是會在一起。 窗外的陽光，真好。 程安：我愛上了你的臉龐，愛上了她的靈魂。 我分不清，到底是久久還是唐真躺在那張病床上，我已經(jīng)兩個晚上沒有睡了，當醫(yī)生告訴我她已經(jīng)脫離危險的時候，我是松了一口氣的，但很快，又被另外一份忐忑給扼緊喉嚨。 我的導師周已經(jīng)冷冰冰地訓了我兩回了。 是的，在她第一次告訴我她叫唐真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并不是她，而是她們。我也因此曉得，我第一次見到的，是唐真而不是久久。這樣說，讓人覺得發(fā)怵是嗎。其實從眼神便可以看出她們的分別的。那天，我去找曉鷗，在停車場看到唐真滿臉忿忿地在用一把錐子，想要戳破一輛自行車的輪胎。不知道為什么，她眼里的仇恨，讓我覺得很心疼。第二次在圖書館碰到，她竟然已經(jīng)不認得我了。而我后來也明白了，她不是不認得我了，她們壓根……我分不清，她或者她，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 久久被送到醫(yī)院來的時候，她的奶奶哭哭啼啼地跟我說起久久小時候的事。因為父親的意外身亡，久久的母親險些精神崩潰，將久久鎖在小黑屋里足足一個月。 我不太確定唐真是不是那時候出現(xiàn)的，但我知道，這種心里的惡魔般的種子，也許就是那時候播下的。 “你是想治愈她的吧？或者說，是想治愈她們吧！”周老師目光如炬，容不得我的一句謊言，“你早就可以動手了?？墒悄銋s弄不清楚你想留下的是她們中間的哪一個！” 沒錯，將感情摻進治療，不是一個心理醫(yī)生該做的事。但我只是個實習醫(yī)師?。∥覜]辦法控制，我的的確確在拖延，因為我知道，我一個行動，都可能會讓久久或者唐真消失。 我把頭埋得低到聽到心里的聲音?？尚睦镆彩怯袃晒桑踔潦呛芏喙陕曇舻?。我喜歡的究竟是大膽勇敢的唐真，還是那個需要我保護的柔弱得如同玻璃器皿的久久？ “你必須下決定?！敝車@了一口氣，“否則，她們會帶著這具身體，一起走向毀滅的。” 天快要黑了。我知道，這件事終究要有個結果。 唐真：這是我們不能說的秘密 我看到久久從病床上醒來，我不得不說，我一直都是愛她的，這個和我共用一個身體的女孩子，有太多我想保護的地方了。她脆弱得就像一個玻璃器皿。 如果說，對于程安的是愛，那么對久久……是比愛還要重要的東西吧。 “是我的錯，久久。我不該那么自以為是地掌控你的人生的。我更不該為了一個男人跟你產生齟齬……你那么喜歡他，那么，讓我消失好了?！?/p> 我真想擦掉她的眼淚，我終于分享去了她一半的憂愁和一半的孤單。然而她僅剩的一半孤獨，卻讓她更加孤單了。這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唐真不要走?！彼龓е蚯笳f道。伸手，卻抓了一個空。 我已經(jīng)站了起來，眼淚太多，幾乎要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 這時候，病房的另外一個角落，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你們那么好，為什么要為一個旁人吵架呢？這事很簡單，我們都不用消失啊，讓他消失就好了?！币粋€冰冷又邪魅的笑容，出現(xiàn)在角落陰影下的這張，和我，以及和久久，一模一樣的臉上。 天終于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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