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叔本華 “無處不哲學(xué)”編輯 文/ 叔本華 來源/選自《叔本華論說文集》第一卷《人生智慧》,秦典華譯。商務(wù)印書館1999。選文有刪節(jié)。 ●人生理想的世界是廣闊無邊的、平靜如水的,它是“來自于我們憂傷領(lǐng)域之后的某種東西”。 凡夫俗子批判
日常生活里,一旦沒有激情來刺激,便會令人感到沉悶厭煩,枯燥乏味,有了激情,生活又很快變得痛苦不堪。惟有那些因自然賦予了超凡理智的人,才是幸福的人,因為這能夠使他們過理智的生活,過無痛苦的趣味橫生的生活。僅僅只有閑暇自身,即,只有意志的作用,而無理智,那是很不夠的,必須有實在的超人的力量,要免于意志的作用而求助于理智。正如塞涅卡所說:無知者的閑暇莫過于死亡,等于生存的墳?zāi)埂S捎谛撵`的生活隨著實在的能力的變化而變化,因此心靈的生活能夠無止境地展開。心靈的生活不僅能抵御煩惱,而且能夠防止煩惱的有害影響。它使我們免交壞朋友,避開許多危險、災(zāi)難以及奢侈浪費,而那些把自己的幸福完全建立在外部世界的人,則不可避免地要遇到這一切。如我的哲學(xué)雖然從來沒有給我贏得一個小錢,但它卻為我節(jié)省了許多開銷。 凡夫俗子們把他們的身外之物當(dāng)做生活幸福的根據(jù),如財產(chǎn)、地位、妻室兒女、朋友、社交,以及諸如此類的一切,所以,一旦他們失去了這些,或者一旦這些使他失望,那么,他的幸福的基礎(chǔ)便全面崩潰了。換言之,他的重心并不在他自身。而因為各種愿望和奇怪的想法在不斷地變化著,如若他是一位有資產(chǎn)的人,那么他的重心有時是他的鄉(xiāng)間宅第,有時則是買馬,或宴請友人,或旅行——簡單地說,過著奢侈豪華的生活,這也就是他從他的身外之物尋找快樂的原因。在論及相反情況以前,我們先比較—下在兩個極端之中的這一類人,這種人并沒有杰出的精神能力,但其理智又多少比一般人要多一些。他對藝術(shù)的愛好只限于粗淺的涉獵,或者只對某個科學(xué)的分支有興趣——如植物學(xué),或物理學(xué)、天文學(xué)、歷史,并能在這種研究中找到極大的樂趣,有朝一日,那些導(dǎo)致幸福的外在推動力一旦枯竭,或者不再能夠滿足他,他便會靠這研究來取悅于他自己。這樣的人,可以說,其重心已經(jīng)部分地存在于他自身之中了。但這種對于藝術(shù)的一知半解的愛好與創(chuàng)造性的活動迥然有別;對科學(xué)的業(yè)余研究容易流于淺疏,而且不可能觸及問題的實質(zhì)。人不應(yīng)當(dāng)完全把自己投身到這樣的追求上來,或者讓這些追求完全充滿了整個的生活,以至于對其他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惟有最高的理智能力,即我們稱其為天資的東西,無論它把生活看做是詩的主題,還是看做哲學(xué)的主題,它要研究所有的時代和一切存在,并力圖表達(dá)它關(guān)于世界的獨特的概念。所以,對天才來說,最為急需的乃是無任何干擾的職業(yè)、他自己的思想及其作品;他樂于孤寂,閑暇給他愉快,而其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甚至那不啻是一些負(fù)擔(dān)而已。 惟有這樣的人,才可以說他的重心完全存在于他自身之中。這就說明了,這樣人——他們極其稀少,無論他們的性格多么優(yōu)秀,他們都不會對朋友、家庭或總之一般說來的公眾,表現(xiàn)出過多的熱情和興趣,而其他的人則常常這樣。如果他們心里惟有他們自己,那么他們就不會為失去任何別的東西而沮喪。這就使得他們的性格有了孤寂的基礎(chǔ),由于其他人絕不會使他們感到滿意,因而這種孤寂對他們越發(fā)有效??偟恼f來,他們就像本性與別人不同的人,因為他們不斷地強(qiáng)烈地感到這種差別,所以他們就像外國人一樣,習(xí)慣于流離轉(zhuǎn)徙,浪跡天涯,對人類進(jìn)行一般的思考,用“他們”而非“我們”來指稱人類。 所以,我們的結(jié)論是,自然賦予他以理智財富的人乃是最幸福的人,主觀世界要比客觀世界和我們的關(guān)系緊密得多。因為無論客觀事物是什么,也只能間接地起作用,而且還必須以主觀的東西為媒介。 盧西安說,靈魂富有才是惟一真正的富有,其他所有的財寶甚至?xí)?dǎo)致極大的毀滅。內(nèi)心豐富的人不需要任何外在的東西,但需要與之相反的寧靜和閑暇,發(fā)展和鍛煉其理智的能力,即享受他的這種財富;簡單地說,在他的整個一生中的每時每刻,他只需要表現(xiàn)他自己。如果他注定要以這種特性的心靈影響整個民族,那么他只有一種方式來衡量是否幸?!欠衲軌蚴蛊淠芰θ照橥昝啦⑶沂欠裢瓿闪怂氖姑?,其他一切都無足輕重。因此,一切時代里的最有才智的人都賦予無干擾的閑暇以無限的價值,就仿佛它同人本身一樣重要。亞里士多德說,幸福由閑暇構(gòu)成。據(jù)第歐根尼·拉爾修記載,蘇格拉底稱頌閑暇是我們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東西。所以,在《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一書中,亞里士多德指出,獻(xiàn)身于哲學(xué)的生活是最幸福的生活;或者像他在《政治學(xué)》中所說的那樣,無論什么能力,只要得到自由發(fā)揮,就是幸福。這和歌德在《威廉·邁斯特》中所說的也完全一致,生而有天才并且要利用這種天才的人,在利用其天賦時會得到最大的幸福。 然而,普通人的命運注定難得有無干擾的閑暇,而且它并不屬于人的本性,因為一般人命中注定要終生為著他自己和他的家人謀求生活必需品,他為求得生存而艱難相搏,不可能有過多的智力活動。所以,一般人很快就會對無干擾的閑暇感到厭倦,如若沒有一些不真實不自然的目的來占有它,如玩樂、消遣,以及所有癖好,人生便會成為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由于這個原因,它受到了種種可能性的威脅,正如這句格言所說的——一旦無所事事,最難的莫過于保持平靜。另一方面,理智太過超常,便會同變態(tài)一樣不自然。但是如果一個人擁有超常的理智,那么,他便是一位幸福的人,他所需要的無干擾的閑暇,正好是其他人認(rèn)為令人感到難以負(fù)擔(dān)的、有害的;一旦缺少了閑暇,他便會成為套上韁繩的柏伽索斯(希臘神話中有雙翼的飛馬,是詩人靈感的象征?!g者注),便會不幸。如若這兩種情況,即外在的與內(nèi)在的、無干擾的閑暇與極度的理智,碰巧在同一人身上統(tǒng)一起來,那將是一種極大的幸運;如若結(jié)局一直令人滿意,那么便會享有一種更高級的人生,那免于痛苦和煩惱的人生,免于為著生存而作痛苦斗爭的人生,能夠享受閑暇的人生(這本身便是自由悠閑的存在)——只需相互中和抵消,不幸便會奔走他方。 然而,有些說法和這種看法相反。理智過人意味著性格極度神經(jīng)質(zhì),因而對任何形式的痛苦都極其敏感。而且,這種天賦意味著性格狂熱執(zhí)著,想像更為夸張鮮明,這種想像如影隨形不可分離地伴隨著超常的理智能力,它會使具有這種想像的人,產(chǎn)生程度相同的強(qiáng)烈情感,使他們的情感無比猛烈,而尋常的人對于較輕微的情感也深受其苦。世界上產(chǎn)生痛苦的事情比引起快樂的事情多。有人常常似是而非地說到,心靈狹隘的人實質(zhì)上乃是最幸福的人,雖然他的幸運并不為人所羨慕。關(guān)于這一點,我不打算在讀者自己進(jìn)行判斷前表明我的看法,尤其因為索??死账棺约罕砻髁藘煞N完全相抵觸的意見。他說:“思想乃是幸福至關(guān)重要的因素?!钡趧e的地方,他又說:“沒有思想的生活是最快樂的生活?!薄杜f約全書》的哲人們也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面臨著同樣的矛盾。如《圣經(jīng)外傳》上寫道:“愚昧無知的生活比死亡還要可怕。”而在《舊約·傳道書》中又說:“有多少智慧便有多少不幸,創(chuàng)造了知識就等于創(chuàng)造了悲哀。” 但是,我們說,精神空虛貧乏的人因為其理智狹隘偏執(zhí)平庸流俗,所以嚴(yán)格地說,只能稱為“凡夫俗子”(philister)——這是德語的一種獨特表達(dá),屬于大學(xué)里所流行的俚語;后來使用時,通過類比的方法獲得了更高的意義,盡管它仍有著原來的含義,意思是指沒有靈感的人,“凡夫俗子”便是沒有靈感的人。我寧愿采取更為偏激的觀點,用“凡夫俗子”這個詞來指那些為著并不真實而自以為實在的現(xiàn)實而忙忙碌碌的人。但這樣的定義還只是一種抽象模糊的界說,所以并不十分容易理解,在這篇論文里出現(xiàn)這樣的定義幾乎是不合適的,因為本文的目的就在于通俗。如若我們能令人滿意地揭示辨別凡夫俗子的那些本質(zhì)特征,那么我們便可以輕而易舉地闡明其他的定義。我們可以把他們界說為缺少精神需要的人,由此可以得出: 第一,相對于他自身,他沒有理智上的快樂。如前所說,沒有真實的需要,便不會有真正的快樂。凡夫俗子們并非靠了獲取知識的欲望,靠著為他們自身著想的遠(yuǎn)見卓識,也不是依靠那與他們極其接近的富于真正審美樂趣的體驗,來給他們的生活灌注活力。如若這種快樂為上流社會所歡迎,那么這些凡夫俗子便會趨之若鶩,他強(qiáng)迫自己這樣做,但他們所發(fā)現(xiàn)的興趣只局限在盡可能少的程度。他們惟一真正的快樂是感官的快樂,他們認(rèn)為只有感官的快樂才能彌補(bǔ)其他方面的損失。在他們看來,牡蠣和香檳酒便是生活的最高目的。他們的生活就是為了獲取能給他們帶來物質(zhì)福利的東西。他們確實會為此感到幸福,雖然這會引起他們一些苦惱。即使沉浸在奢侈豪華的生活之中,他們也不可避免地感到煩惱。為了解除苦惱,他們使用大量的迷幻藥物、玩球、看戲、跳舞、打牌、賭博、賽馬、玩女人、飲酒作樂,旅行,等等,但所有這一切并不能使人免于煩惱,因為哪里沒有理智的需要,哪里就不可能有理智的快樂。凡夫俗子們的獨特之處就在于呆滯愚笨、麻木不仁,和牲畜極其相似。任何東西也無法使他高興、激動或感興趣,那種感官的快樂一旦衰竭,他們的社會交往便即刻成為負(fù)擔(dān),有人也許就會厭倦打牌了。舍棄那些浮華虛榮的快樂,他可以通過這些虛榮來享受到自己的實實在在的快樂。如,他感到自己在財產(chǎn)、地位上,相對其他那些敬重他的人的權(quán)勢及力量,都高人一等;或者去追隨那些富有而且權(quán)勢顯赫的人,依靠著他們的光輝來榮耀自己——這即是英國人稱之為“勢利鬼”的家伙。 第二,從凡夫俗子的本性來看,由于他沒有理智的需要,而只有物質(zhì)的需求,因而他會與那些能夠滿足他的物質(zhì)需要而非精神需要的人進(jìn)行交往。他把從朋友那里得到任何形式的理智能力看做是最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而且,即使他碰巧遇上別人擁有種能力,那也會引起他們的反感甚至憎惡。原因很簡單,因為除了令人不快的自卑感外,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感受到一種愚蠢的妒意,而他不得不把這種妒意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不過這種妒忌有時會變成一種藏而不露的積怨。盡管如此,他也絕不會想到使自己的價值或財富觀念與這樣一些性質(zhì)的標(biāo)準(zhǔn)符合一致。他不斷地追求著地位、財富、力量和權(quán)勢,在他眼中,只有這些東西才算是世界上真正一本萬利的東西;他志在使自己擅長于謀取這些福利,這便是作為一個沒有理智需要之人的結(jié)局。對理想毫無興趣,這是所有庸夫們最大的苦惱,而且為免于苦惱,他們不斷地需要實在的東西,而實在的東西既不能使人知足,也是危險萬分的。當(dāng)他們一旦對這些失去了興趣,他們便會疲憊不堪。相反,理想的世界是廣闊無邊的、平靜如水的,它是“來自于我們憂傷領(lǐng)域之后的某種東西”。( 在上述產(chǎn)生幸福的個人品性的論說中,我主要關(guān)注的是人的自然的和理智的本性。至于說明“道德”對幸福的直接的和間接的影響,請參照我的獲獎?wù)撐摹兜赖碌幕A(chǔ)》〔第22節(jié)〕。——原注) 請點擊↓ 點擊閱讀熱點文章 ⊙欲望源于他者,需求源于自身 ▎列維納斯哲學(xué)中的“欲望”概念 ↓更多閱讀請點擊↓ 您的每一次轉(zhuǎn)發(fā),都會多一分思考的力量 無處不哲學(xué) ID:zhexue365 ↓點擊'閱讀原文' 【智能搜索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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