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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美文】像一片羽毛落于深雪文/未水蕪洇

 阿菲讀書 2016-02-16

像一片羽毛落于深雪

文/未水蕪洇

攝影/王義博

模特/雅婷

大雪拂掉了所有痕跡,仿佛她從來不曾來過。


1

這是阿啞第一次站在如此金碧輝煌的大宅內(nèi),她忍不住縮了縮腳,想把腳上那兩只臟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鞋子藏起來。

哥哥坐在沙發(fā)上,翹著腳和對面的老人談判。

“不要以為你們大門大戶地就可以隨便欺負(fù)窮人家的孩子,我妹妹才十九歲!你孫子糟蹋了我妹妹別想就這么完了!”

周圍的竊竊聲又慢慢多起來了,阿啞伸出瘦削的手扯扯哥哥的袖子,神色哀求。

哥哥卻不理他,撤回自己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怕什么?我不相信這天下還真沒王法了!”

林老先生捶著拐杖氣得渾身發(fā)抖:“讓林定那臭小子給我滾回來!”

林定當(dāng)然沒有很快回來,他不知道又跟哪幫狐朋狗友在一起,電話也不接,直喝到醉醺醺才回來。

林老先生氣得胡子都要吹起來:“又去哪里鬼混了?電話怎么不接!”

明白自己大概又是做了什么錯事惹了爺爺,他一副認(rèn)栽的樣子斜靠沙發(fā)上:“哦,手機(jī)在酒吧被人摸走了?!?/p>

坐下來他才看清客廳里多了兩個陌生人,他的眼神從男人身上逡巡到阿啞時微微地頓了一下,俊朗的眉眼輕皺,似乎在回憶什么。

“林少爺,兩個月前,你是不是去過清河坊?”哥哥單刀直入。

這個地名似乎幫他喚起了某種記憶,他探身到阿啞面前,勾起一個模糊的笑:“原來是你啊……后來你跑哪里去了,我找半天都沒有找到你……”

他剛要伸手去摸阿啞柔軟的發(fā)頂,便被一旁的哥哥粗暴地一把推開。他跨步到林老先生面前:“既然林少爺自己也承認(rèn)了,那現(xiàn)在請你們給妹子一個說法!”

阿啞低著頭,無措地望著自己的腳尖,她伸手想把哥哥拉回來,他們該回到屬于他們的地方去,在這里,她只會無措又惶恐。

可未等她出手,林老先生的拐杖已經(jīng)朝林定身上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林定右手本能護(hù)著自己的頭,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推開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阿啞。

林老先生邊打邊罵:“你這個不爭氣的混小子!盡干些欺男霸女的混事!我打死你……”

林定卻也不躲,梗著脖子犟:“我那晚喝醉了啊……”

回應(yīng)他的是林老先生更加密集的棍棒:“你這混球,還有理了!”

阿啞從跌倒的沙發(fā)上站起,肩膀上依稀還殘留剛剛他推開她時觸手的溫度,像那一晚一樣,幾乎要灼痛她。


2

林老先生是個特別重視聲譽(yù)的人,阿啞因此被留在了林家。

而林定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被罰跪書房一整晚。

阿啞被帶到新房間里休息,她陷在滑膩柔軟的被子里,睜著烏黑的眼睛望著從窗簾縫中漏在地上的朦朧月光。

她從來沒睡過這樣舒適的床,怎么都睡不著。她坐起身,房間里漆黑一片,鞋脫在哪里她怎么也找不見了。床實(shí)在太大,她也不知道燈的開關(guān)在哪。光腳落在地上才發(fā)現(xiàn),地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像踩在云端。

她悄悄地出了房門,憑著記憶走到書房所在,她知道,林定就跪在這扇紫檀木門內(nèi)。

她不敢打開這扇門,也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在這座金碧輝煌的大宅子里,她總是覺得無措。

她還記得他聽到林老先生下達(dá)罰跪命令時臉上的無謂表情,唇角好看的弧度輕抿,臉上被他爺爺用拐杖打出來的淤青也絲毫不顯得狼狽。他的身上,仿佛永遠(yuǎn)都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

阿啞靠著門蹲坐在地上,她知道哥哥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依然阻擋不了被他拿來當(dāng)訛詐的由頭,在林老先生留下她時,她神色震驚,而哥哥則滿臉得逞的笑,她拼命擺著手拒絕,哥哥離開時她又跟著出去,卻被他硬拽了回來,她看見一臉?biāo)纪蛩牧侄〞r,她的腳步遲疑了,一瞬的工夫,哥哥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她嘆口氣,她多么想在他面前維持住那個夜晚美好的印象,可是,全都像泡影被打碎了。

林定半夜口渴想出來找水喝,結(jié)果一開門就聽“咚”一聲悶響。阿啞正仰面躺著,揉著被摔到的后腦勺無措地望著他。

林定冷冷地看著她:“從老爺子那里撈了不少錢吧?你們兄妹倆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呢。我還真是小瞧了你啊?!?/p>

阿啞驚惶地抬頭,眼睛里帶著濕濕的霧氣,像冬天雪后的小松鼠,怯生生的。林定忽然覺得厭惡,厭惡她這樣一副可憐凄楚的神情,厭惡那晚鬼迷心竅被這雙眼睛蠱惑的自己?,F(xiàn)在想來,那或許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那個晚上他在酒吧喝得有點(diǎn)多,破天荒一時興起想走回家。經(jīng)過清河坊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姑娘被一幫混混圍著欺負(fù),林少爺雖自詡從來非君子,但遇到這種事還是忍不住抱了個不平。

可惜他自小學(xué)的散打在酒精作用大打折扣,M城又多河流,幾乎每條街都臨著河,所以林定在混戰(zhàn)中丟臉地掉下了河,小混混們見狀作鳥獸散。冬天的夜晚,冰冷的河水,被酒精麻痹的四肢,林定覺得自己幾乎要窒息??墒巧眢w卻忽然被一雙瘦弱的手拖住,艱難地往岸上游。

他睜開眼,便看到一雙霧蒙蒙的眼睛,像被水洗過一樣清亮,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擔(dān)憂。

他安慰她:“我沒事?!?/p>

冬日的M城晚上冷得厲害,他們?nèi)頋裢?,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手機(jī)早就浸濕,這帶地方又鮮有人至,連找人求救都沒辦法。林定覺得身上忽冷忽熱,他知道自己這是發(fā)燒了。

阿啞摸摸他的額頭,燙得厲害。她咬了咬唇,一件一件脫掉自己濕透的外衣,將稍微干一點(diǎn)的里衣罩在林定身上。

林定看著她的小身板在夜幕中微微發(fā)著抖,唯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他迷迷糊糊地說:“你的眼睛真漂亮?!?/p>

后來的記憶便變得模糊而遙遠(yuǎn)。他醒來的時候,就剩他自己一個人。而那個小姑娘,他怎么也找不到。他那個時候想,如果他能找到這個姑娘,他一定好好回報(bào)她。

如今,這個姑娘就在自己面前,卻是藏著那樣歹毒的一份心思。

這種被算計(jì)的滋味像毒蛇信子一樣攀上林定的心頭,他只覺得憤怒:“為什么你脫衣服給我?為什么你過了這么多天才來討所謂的說法?一個小姑娘衣衫不整地從我身邊離開,過了那么多天該有的證據(jù)也都沒有了,就算查驗(yàn)起來也是毫無憑證是不是?你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那天我有沒有欺負(fù)過你!”

“老爺子愛做面子把你留下那你就留著吧,只是奉勸一句,最好見好就收,林家的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p>

阿啞打著手語想解釋,可是林定完全不給她機(jī)會,不耐煩地?fù)]開她比劃著的手,重重地關(guān)上了房門。

眼淚來得那樣突然,阿啞連控制都來不及,便有大顆的淚珠滾落。雖然一早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但是被他那么赤裸裸的厭惡,原來還是那么難以忍受啊。


3

誠如林定所言,林家的日子果然不好過。

早餐的蛋包飯里故意放很多很多的辣椒醬,換洗的衣服里藏了又長又細(xì)的針,走樓梯被一旁忽然斜出的拖把絆倒?jié)L落,林少爺根本無需出手,自有看不慣心機(jī)女的人替天行道。

司機(jī)杜伯是在林家服務(wù)了二十幾年的人,她有個女兒叫杜悅,才十四歲,從小視林定為兄長。如今看林定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算計(jì)了,簡直比他自己還氣憤,所以為他出氣再正常不過了。

這天林定起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襯衣的一個袖扣不見了,他原本就有起床氣,那一對又是他最喜歡的,所以脾氣發(fā)的特別大。

杜悅信誓旦旦指控那個小啞巴曾偷偷摸摸進(jìn)過房間。

這么多天來林定第一次重新正視阿啞,被指認(rèn)的人正一臉惶惑震驚地看著“舉報(bào)者”。

非常拙劣的栽贓伎倆。可是,玩玩也不錯嘛。林定惡劣地想。

他踱步到阿啞面前,微笑著看她,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啊……這可怎么辦,有人證了呢……”他頓了頓,好像一副很頭疼的樣子:“那就看看物證在不在了吧。你覺得呢?”

阿啞又開始打手語想辯解。

他皺了皺眉,一副煩躁的樣子:“少爺我看不懂!你只要說一句話,哪怕只說一個不字,游戲就結(jié)束?!?/p>

阿啞怔怔地看著他,仿佛才明白過來,原來只是個游戲。她是個啞女,又怎可能開口講話。

林定頂煩她這一副可憐的模樣,越發(fā)顯得惡劣:“給過你機(jī)會了,是你自己不珍惜的。把衣服脫了吧,本少爺搜身?!?/p>

看著阿啞震驚的神情,他冷笑:“怎么?那晚不是脫得很快么,現(xiàn)在不會了?”

這時杜悅已經(jīng)上來要拽她的衣服,拉扯間她頸間的紅繩露出來,貼身似乎藏著什么。

林定拿手指輕輕一扯,福袋的劣質(zhì)紅線便被扯斷。里面居然藏著一張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百元大鈔,他怔愣了一下,隨后唇角便勾起諷刺的冷笑:“你的信仰還真是粗鄙又直接啊,也難怪你當(dāng)初那么處心積慮了。”

一直安安靜靜的阿啞突然劇烈掙扎起來,像一頭小獸般撲向林定,仿佛想搶回他手上的東西。林定看著她,唇角勾出一個惡劣的微笑,三下兩下便把手里的東西扯爛撕碎。

阿啞撲在地上去撿四散的碎屑,長發(fā)遮掩了她的面容,他不確定她有沒有哭,腦海里忽然又浮現(xiàn)那個晚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眸。他忽然覺得一陣煩躁,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

杜悅看林定就這么輕易放過她了,覺得不解氣,臨走前狠狠地往福袋上踩了幾腳。阿啞伸手去護(hù),手指也被重重地踩住。

其實(shí)沒有什么好傷心的,從小她就是在眾人這種有意無意的惡作劇中過來的。生活已經(jīng)那樣糟糕,這些無數(shù)的小惡意也只是讓她的人生變得稍微再艱難一點(diǎn)而已??墒茄蹨I卻不受控制,滴落在羊絨地毯上,無聲無息暈開,然后消失不見。

明明已經(jīng)往外走的林定卻鬼使神差地回過頭看她,她正弓著身子,徒勞地蹲地上拼湊四分五裂的紙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翻出一個號碼:“幫我查一個人。”


4

很快,一些資料就送到了林定手上。

林定握著電話的手緊了緊,眸色一暗:“你說……她那個哥哥,經(jīng)常打她?”

“是的,她哥哥早年在工地摔瘸了腿,沒有什么單位愿意要他,生活不得志就成天酗酒,一喝醉酒就拿她出氣……”

“從前哥哥還為她賺學(xué)費(fèi),自從腿受傷之后沒了經(jīng)濟(jì)來源,那小姑娘便輟了學(xué)出來做事,沒上大學(xué),又是個啞巴,找不到好工作,只得打零工,一天要兼好多班……”

掛掉電話,林定腦海里浮上她瘦削的身影,那個晚上,她就是用這雙瘦弱的肩膀,將他拖回到岸上的。他想,那時候,不知道她身上有沒有傷。

隨即便對自己的心軟覺得煩躁。

就算再可憐,她也是個善耍心機(jī)的心機(jī)女,看那晚的演技多自然,他輕易就被騙過去。

林定發(fā)誓不會再被她騙了。

可是言猶在耳,隔天他就幾乎要忘了這個誓言。

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渾身濕透地坐在臺階上,估計(jì)又是被杜悅想了什么法子整了,瘦弱身板微微發(fā)著抖。

舊歷年快到了,宅子里已經(jīng)開始布置紅燈紅稠,其實(shí)他從小在國外長大,對舊歷新年并沒什么大感覺,但爺爺卻看重得很,所以布置起來格外隆重。

阿啞就坐在那一片紅艷艷的背景下,越發(fā)顯得身子骨單薄。

他走近點(diǎn),才發(fā)現(xiàn)她手上竟拿著那天被自己撕得粉碎的紙幣,已經(jīng)被她用膠水粘起來了,但此刻被水浸泡,已經(jīng)完全成了漿糊,看不出本來面貌。

她的臉隱沒在一片陰影里,他只依稀看到她堅(jiān)忍的側(cè)臉,神情落寞又可憐。

“看來你對錢的喜歡還真是虔誠啊。”他從她身后踱步出來。

阿啞像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錢往身后藏,好像是怕他會再撕一次。

“怎么,我爺爺給你們的那筆錢你自己一點(diǎn)沒撈著嗎?真是可惜呢……”

阿啞剛準(zhǔn)備擺手表示不是,忽然想起他好像一直很厭煩她打手語,于是手便停在了那里。林定正疑惑的時候,便見她變魔術(shù)般從衣服里拿出折得整整齊齊的宣紙。

第一張寫著,真的不是故意設(shè)計(jì)。

第二張寫著,救你,不是為了錢。

第三張寫著,我說不了話,所以寫這個讓你看。

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寫得很丑。甚至有一張還被水潑濕,暈染得幾乎辨認(rèn)不出,林定連蒙帶猜才看明白。

他看著她,想起調(diào)查報(bào)告里有一張照片,是在她住進(jìn)林家半個月前,她半張臉腫起來,聽說那是她不肯配合來“指認(rèn)”他而受的苦。

那個時候她該有多痛。他又想起幫他調(diào)查她那人說的話,這小姑娘,挺可憐!

林定的心忽然變得軟下來,他想自己真是沒有原則,居然如此輕易便原諒,甚至?xí)X得心疼。

他摸摸她濕漉漉的頭發(fā),有點(diǎn)別扭地說:“我相信你?!?/p>

他愿意相信,她和她哥哥是不一樣的人。那晚跳下水來拼死救他的小姑娘,值得他珍重待之。她之前所受的苦,他不會讓她再受。


5

自從見識了阿啞的字,林定表示萬萬不敢恭維,他又完全看不懂手語,為了能夠順利交流,反正春假里也無所事事,林少爺鮮有耐心地當(dāng)起了老師。

書房里的線香靜靜地燃著,林定正站在她身后,手把著手教她寫字,臨的是趙孟頫的行書《千字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一筆一劃,端的是名家風(fēng)范。

他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帶著微微的溫?zé)?,完全讓阿啞無法集中精神。只得示意他松手,想自己慢慢臨摹。

林定放開手站一旁,看她執(zhí)筆起勢,狀似氣派非凡,卻不想第一筆便洇開了筆劃。阿啞不自主地縮了縮頭,預(yù)想中嚴(yán)厲老師的批評卻并未響起。

她抬頭看他,便見他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開了頭。房間里開了地暖,她脫了外套又脫了線衫,留下一件單薄里衣因她彎腰而露了大半春光。

阿啞紅了紅臉。

林定忽然說:“你頸間的小福袋是不是那天被我弄壞了?”

阿啞眼色一暗,又低下了頭。

下一秒脖子上便被套入一塊由紅線串著的小玉佛,青翠通透,溫潤含光。

“就當(dāng)賠你的吉祥物?!彼f。

她慌張地?fù)u頭,準(zhǔn)備把東西拿下來還給他。

林定卻沉了臉:“我送出去的東西還沒有拿回來的,你不要那就扔了吧?!?/p>

阿啞看著他惱怒的樣子,好看的眉眼皺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他,也是這樣,生氣也帶著一種矜貴,叫人移不開目光。

那是六年前了,十五歲的林定因?yàn)槿淌懿涣霜?dú)自在國外的清苦孤獨(dú),偷偷跑了回來,被爺爺大罵了一頓,讓司機(jī)杜伯將他押送去機(jī)場,出了門他就鬧脾氣,不肯上車,雖然老爺子說了如果他不聽話就盡管打,但杜伯也不敢真的對他怎樣,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一路苦勸。

那時候的阿啞,正被幾個大孩子圍著丟石頭罵“死啞巴”“沒爹娘”,尖銳的石頭劃破肌膚,滲出了血。她咬牙忍著,等他們罵夠了,就消停了。

林定就是在這時候出現(xiàn),他惡狠狠推開了那些人,冷冷的眼神泛著戾氣:“再敢說一遍試試!”后來她才知道,林家小少爺少年失怙,那日那些人的咒罵正是戳在他心上的一把刀。

那些人怏怏地離開,林定看她疼得似乎沒力氣站起來,便伸過手來扶她。她的臉被石子擦傷,臉上也臟兮兮的,唯剩一雙眼睛亮亮的如同夏夜里的星子。

他俯身問她:“你哪里痛?”

那瞬間,阿啞幾乎要落下淚來,她一個人撐了那么久,從來沒有人來問過她這樣的問題。自小失語,母親病故后,她與哥哥相依為命,哥哥雖然脾氣不好,但對她也算疼愛,可后來哥哥的腿摔壞了,變得喜怒無常,脾氣暴躁,醉酒后就拿她撒氣。對此她從來都是忍著,因?yàn)樗耐葌且驗(yàn)樗?,他為了給她賺學(xué)費(fèi)加班加點(diǎn)的做事過度疲勞才會從臺子上摔下來的。

人真是奇怪的物種,如果一直以來只是一個人撐著,就算再痛,忍一忍,閉上眼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就過去了。而一旦被另一個人關(guān)懷,情緒就像被人擰開了閥門,委屈無助像潮水滅頂而來。哪怕那個人是個陌生人。

那一天的阿啞就是這樣,拽著林定的衣袖,哭得幾乎要閉了氣。

林定從沒見過世上還有這樣的小姑娘,哭得那么安靜,不發(fā)一點(diǎn)聲響,眼淚卻如此洶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讓杜伯給了她一些錢,然后起身離去。那一晚,阿啞從那些錢里抽了一張出來,折得方方正正,放進(jìn)胸前的福袋里。

再相見時,林定顯然沒有再認(rèn)出她來,那張被他撕碎的紙幣和千千萬萬普通的紙幣沒有任何不同。但那卻是她的光芒與信仰啊,這么多年以來,每一次她覺得要扛不下去的時候,她就偷偷地跑到初遇他的地方,默默地握緊掛在胸前的東西,一遍一遍回想他問自己哪里痛時臉上溫柔的神情。那仿佛有奇妙的神效,讓她覺得好像真的沒有那么痛了。


6

除夕夜,林定帶阿啞放煙火。璀璨的煙火直上云霄,在夜幕里綻開最美的花朵。阿啞從前每個除夕夜都很想親手放一次煙火,但現(xiàn)實(shí)只能讓她撿別人剩下的煙花座賣錢。林定握著她的手去點(diǎn)煙花的燃線,然后在漫天煙火下捂住她的耳朵。

她轉(zhuǎn)頭看著他溫柔的表情,唇邊揚(yáng)起彎彎的弧度,心里忽然也像散開了無數(shù)璀璨的焰火。

她匆匆回房,回來時,手中拿著一條圍巾,她墊腳,將圍巾套在林定的脖子上,那是她熬夜親手織的。

林定癟嘴嫌棄:“針腳好差?!笨墒菂s套在脖子上左擺弄右擺弄地不舍得取下來。

阿啞微微笑,眼睛里像落了焰火,亮閃亮閃的。

林定看得有點(diǎn)呆,剛準(zhǔn)備說什么,便見到杜伯走過來說爺爺請他去祠堂守夜。

“爺爺還真是老作派。”他攤攤手。

祠堂里,爺爺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眼風(fēng)淡掃一眼他脖子上的東西,微皺眉頭:“給我取下來,在祖宗面前呢,成什么體統(tǒng)?!?/p>

林定默默收起來,在牌位前跪著,心里想著,不知道那個丫頭這一夜怎么過。

阿啞是被敲窗戶的聲音弄醒的,她依舊沒學(xué)會怎么在這么大的床邊尋找自己的鞋子,只好光著腳起身查看。

竟然是哥哥,她打開窗戶。

“死丫頭你還過得真滋潤啊!我正被人追著討債呢!你有沒有錢,先給我救救急!”哥哥滿臉的酒氣,看來又喝多了。

阿啞皺了皺眉,打手語:你怎么又欠人錢,之前林老先生給的錢呢?

哥哥不耐煩揮手:“那些錢頂個什么用!錢呢?”

阿啞搖頭,她怎么會有錢。

哥哥卻不好這么被打發(fā),眼神一轉(zhuǎn)便落到她胸前的玉佛上,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芒。

“這個不是看起來挺值錢的!”他伸手便拽。

阿啞連忙拿手護(hù)住,可是哥哥是怎樣的力氣,一把把她推開便搶跑了。

那是林定的東西!怎么可以就這樣弄丟!

阿啞急得直接從窗臺跳下來,她光著腳,腳底板被尖銳石子刺破,鉆心的疼。起身跑才發(fā)現(xiàn),腳踝也崴了。

可是不行,不追的話哥哥一定把那玉佛換錢了!她忍著痛一步一拐地往外面追出去。

她在臨河街道的一家當(dāng)鋪前終于找到了哥哥,他正在大力地敲門,這條街是仿古街,建筑都是模仿了古時那種宅院,臨街是門店,起居室在院子后,隔得遠(yuǎn),哥哥見叫不醒店家,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阿啞站在不遠(yuǎn)處,喘著氣看著哥哥,這一刻她只覺得荒謬,又有點(diǎn)想哭,這是除夕夜啊,明明該是萬家團(tuán)圓的溫柔時光,而她與哥哥,卻落得這樣狼狽。

她趔著腳步慢慢走過去,拽住哥哥的手臂,打著手語,神色哀戚:哥哥,把玉還給我。別鬧了,回去休息,明天我回家包餃子給你吃,好嗎?

哥哥甩開她:你走開!

她被推得往后退了兩步,站穩(wěn)身子,又走過去拽著哥哥的手臂,伸手就去搶那塊玉佛。

哥哥見她來搶,惡狠狠地將她推開,力氣可比先前那一下打很多,阿啞被他推出好遠(yuǎn),她腳受了傷,腳一滑,她便直直地栽倒在身后的一條河道里。

哥哥懵住了,想伸手去拉她,忽然想到阿啞從小水性就很好,完全不用他這個廢了條腿的人操心。他急忙轉(zhuǎn)頭走開,心想著,要趕緊另外找一家店趕緊脫手,不然等林家人發(fā)現(xiàn),把這東西拿回去,他又什么都撈不到了。林老先生真不厚道,當(dāng)初說好了那么多錢卻只給了一點(diǎn)點(diǎn)。他雖然對不起妹妹,但讓她在林家,總是要比跟著自己好的。

身后的深水河里,撲騰著的阿啞眼睜睜看著哥哥離開,卻什么也喊不出來。

冰冷刺骨的河水滅頂而來,河岸就在眼前,可是阿啞的腿受了傷,忽如其來的抽搐令她使不上勁,只能眼看著河水漫過來。

她從沒有覺得那么冷過,連發(fā)抖的力氣都已沒有。

恍然間憶起那個重遇林定的夜晚。彼時哥哥又喝了酒,失去控制地對她又打又罵。她一個人躲到她第一次遇見林定的地方,摸出福袋里的紙幣仔細(xì)撫摩,對著河里自己的倒影說,阿啞,堅(jiān)持住,你一定要扛下去。

后來因?yàn)槭种心菑埣垘?,她被人圍攻欺?fù),林定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時隔六年之后能一眼便認(rèn)出了他,只是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瞬的自己幾乎心跳都要停擺。期盼了那么多年,她終于重新見到他。

他落入河里的時候,她想也沒想就跳了下去。她將林定從河中拖回來,那是她第二次是他靠得那樣近,她聽見他昏迷前溫柔得不可思議的聲音:“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她的嘴唇動了動,忽然想起自己并不能發(fā)聲。會被嫌棄的吧?她想。于是她抿緊了唇。

要是那時候能說話就好了啊。她那時候一定會告訴他,從前她救了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感念了他好多好多年。他是她黑暗無涯生命里唯一的光,盡管微茫但足以點(diǎn)亮她的人生。

那個凌晨她回到家,哥哥看到衣衫不整的自己幾乎立時要去報(bào)警。她死死地拖住他,苦苦解釋自己并沒有出事他才作罷。后來不知怎么的,他聽到有人說那晚看到她和林家少爺在一起,他便起了歪心思。她起初死活不同意??墒呛髞硭l(fā)現(xiàn),他和她,是這樣天差地別的兩類人,幾乎沒有交集的可能。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萌生了貪念,想要再靠近他一些。

忽然,那家當(dāng)鋪的門被打開,老板走出來往外望了望,奇怪地想,剛剛在睡夢中是聽到有強(qiáng)烈的敲門聲,怎么不見人呢?是幻覺嗎?

清冷的光影下,臨岸的河水粼粼,靜悄悄的什么也沒有。

天若有情,應(yīng)該讓此刻的她喊出最后一聲。但是奇跡從來不會降臨到她身上,她這一生,從初生到終結(jié),不管如何傷心悲痛,永無法哭出聲。

眼淚從她被凍得發(fā)白的唇角劃過,然后很快被冰冷的河水吞沒。


7

林定跪了一晚上,正準(zhǔn)備回房補(bǔ)覺,卻被爺爺叫去了書房。

林老先生指著桌子上的玉佛說:“這是城西一家當(dāng)鋪的老板剛剛送來的。”

林定滿臉不可置信:“不可能!”說著便要走。

“你去哪?”林老先生拍桌,“她早就不在房間了!連夜賣了這個東西賺好大一筆,她怎么可能還會讓你找到!”

“她不是這樣的人!”林定眼睛猩紅,不懂怎么才過了一晚就什么都變了。

“好!就讓你看清楚,她是什么樣的人!你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城東清河坊那地方?她明明是住在城西的!大半夜不睡覺跑過半個城市出現(xiàn)在那里被人欺負(fù)然后剛好被你遇上?阿定,你真的仔細(xì)想過這些嗎?那樣子出身的姑娘,沒點(diǎn)心計(jì)怎么可能!”

林定很想反駁,可是爺爺?shù)拿恳痪涠即猎谝c(diǎn)上,他一句都答不上來。一切都像白紙一樣被攤開,他連自欺欺人都不能夠。

可是,當(dāng)初她看著這個玉佛時眼睛里那樣珍重虔誠的神情難道都是裝出來的嗎?他不相信。

“當(dāng)鋪的老板現(xiàn)在就在門外,你可以問問?!?/p>

老板被請進(jìn)來,瞧了林老先生一眼,然后開口:“半夜的時候,確實(shí)是有個小姑娘來當(dāng)?shù)摹N艺J(rèn)出這玉佛是林家的傳家寶,所以才趕緊送了過來?!?/p>

林定站在那里,手握成拳,幾乎要將骨頭捏碎。他真是大傻瓜,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騙。她難道就那樣迫不及待,他才剛送給她,她就拿去換錢了?

林老先生走到孫兒身邊,拍拍他顫抖的肩膀,嘆口氣:“你奶奶當(dāng)初給你這玉佛,是要你送給你妻子的,不是什么卑劣的人都配擁有。阿定,你這次鬼迷了心竅送錯了人,想來你奶奶在天之靈也不會責(zé)怪你。以后,你就會清醒了?!?/p>

林定出書房門的時候,杜悅忽地從旁邊跳出來想嚇一嚇?biāo)?,看到他的神情時,她愣住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向嘻嘻哈哈沒個正經(jīng)的林定哥哥臉上出現(xiàn)這樣悲傷的神態(tài)。

“是不是林爺爺又因?yàn)槟莻€女人罵你了???那個人真是陰魂不散,上次害你挨打又罰跪,離開了還讓你挨罵!”她停了停,拿出一個福袋,接著控訴,“那個人真的很惡心,林定哥哥你看,里面藏著的錢都破成這樣了她還當(dāng)寶貝一樣藏在枕頭底下!”

她把東西遞過去,示意他自己看:“你說把錢放在福袋里當(dāng)護(hù)身符一樣供著算什么意思呢?立志要發(fā)大財(cái)嗎?她真的好貪財(cái)……”

他又想起她粘補(bǔ)那張被自己撕碎的紙幣時臉上的神情,是了,一個將錢看得這么重的人,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

杜悅看到林定脖子上的圍巾,驚訝道:“咦,是她送的嗎?我有幾次半夜起來看到她偷偷地在織呢……”

林定忽然覺得恨,他當(dāng)時居然會為了這條圍巾而感動,現(xiàn)在想來也不過是她有目的的討好而已!他惡狠狠地扯下圍巾,一把塞進(jìn)垃圾桶里。

杜悅被他的神情下了一跳,接著又歡喜地說:“林定哥哥你終于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了吧?我開始還擔(dān)心你被她蒙騙過去了呢!”

是啊,這只是自己一時鬼迷了心竅而已。他想,今后的日子里,他永遠(yuǎn)不會再犯這樣幼稚的錯誤。


尾聲


書房里。

林老先生背對著杜伯站在窗前。新年第一天,竟下起了皚皚白雪,想來應(yīng)該是個好兆頭。

“杜伯,你說我這么做對嗎?”當(dāng)初,他之所以留下阿啞,不過是為了聲譽(yù)做做樣子,怎么真的可能讓孫子對那個小啞巴負(fù)責(zé),沒想到他竟然當(dāng)真動了心。

“少爺年輕不懂事被人騙了迷了心智,您及時地幫他撥亂反正,怎么會不對?!?/p>

“那個丫頭呢?”

“溺水了,沒能救回來。”

林老先生閉了閉眼,什么話也沒說。過了好久才說了另一句不相干的話:“把那家當(dāng)鋪的老板調(diào)去另一個城市的分店吧?!彼D了頓,又說:“還有,把書桌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燒了吧。”

杜伯一一點(diǎn)頭應(yīng)下。

上好的涇縣生宣遇火則燃,火苗舔舐過一個個稍顯稚嫩的筆跡。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窗外的雪越落越大,整個城市都被掩埋在皚皚白雪之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

大雪拂掉了所有痕跡,仿佛她從來不曾來過。


》》》》》》》》》》2014.0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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