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是不能做夫妻的

沒有離婚前，米素云是怎么看都看不慣周泰。從一結(jié)婚她就覺得這樁婚姻是一個錯誤，兩個人雖然生活了十幾年，但她覺得這十幾年沒有一天真正幸福過。就像關(guān)在籠子里的鳥兒，雖然舒適，卻活得被動，活得窩囊。離婚的時候，雖然覺得理虧，有點(diǎn)對不住他，對他堅決離婚，堅決凈身出戶有點(diǎn)歉意。心底里還是有一種解放的感覺，甚至有點(diǎn)感激他終于做了一回男人，終于放過了她?？偹銛[脫了，終于自由了。但這種感覺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她就有點(diǎn)受不了。一開始，她還以為這是剛剛開始一種新生活必須的階段。畢竟跟他生活了十幾年，畢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凡事兒有他擔(dān)著，凡錯兒有他認(rèn)，不論你怎么使性子發(fā)脾氣他都一個屁都不會放。家里忽然沒有這個角色，凡事兒要自己拿主意，凡事兒都要自己去做，有氣自己受；再沒有一個替代的對象，依賴的對象，撒氣的對象……總會有點(diǎn)不自然，不習(xí)慣，不適應(yīng)。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覺得不是這樣。

房子里的東西依舊，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她本來是想重新裝修一下的，但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他只帶走了他的衣服、他的一些證件、書籍，一個箱子都沒有拿走，一個包走沒有提走，甚至一床被子、一張照片都沒有拿。他說可以當(dāng)垃圾處理掉。他走得很黯然，但很堅決。房子還在，家具還在，他們一同置辦的所有東西都還在。

孩子不回家，母親已經(jīng)跟妹妹走了。偌大的房子，空蕩蕩地。進(jìn)門的時候感到恐懼，出門的時候感到孤獨(dú)。

情人是不能做夫妻的。這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而且，那些男人也都算不上情人。這樣的男人有過三個，但沒有一個能夠靠得住。他們最多也就是孤獨(dú)寂寞時的伙伴，甚至連伙伴都算不上。因?yàn)樗麄冊谀闵砩蠞M足之后還是要回家，要回到他們自己的妻子兒女的身邊的，他們是不可能為了你而拋妻棄子的。有過這種情她不后悔，都是成人，兩廂情愿。她后悔的是自己竟然找的是那種男人——在自己需要的時候曲意逢迎，在你真正需要的時候避之唯恐不及。不就是婚外情被抓住了了嗎？敢做而不敢當(dāng)，什么東西。跟他們比起來，周泰倒還可以。

人都說，沒有女人的家不是家。其實(shí)沒有男人的家何嘗是家呢?？傆信嗽谧h論，總有男人在關(guān)心。她知道議論是因?yàn)閾?dān)心，因?yàn)楹ε?，因?yàn)榧刀?。嫉妒自己長了一副好身材，害怕她們的男人被勾引出軌。她明白關(guān)心其實(shí)是別有用心，關(guān)心的不是自己的難堪，自己的孤獨(dú)，自己的痛苦；關(guān)心的只是自己的身體。在他們眼里，你不是一個好女人，那你就應(yīng)該可以人盡可夫。她知道那些話語那些眼光那些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含義。她不在乎他們。她對自己的身體還是滿意的，她對自己的魅力還是自信的。照樣抬頭做事兒，照樣大聲說話，照樣精心打扮招搖過市。但孤獨(dú)是擺脫不了的，寂寞是擺脫不了的，冷清是擺脫不了的，恐懼是擺脫不了的，覬覦的目光、鄙視的目光是擺脫不了的……?？仗?，除了空虛還是空虛。有人的時候還可以，沒人的時候，就禁不住想，周泰死哪兒去了。天亮的時候還可以，天黑的時候，特別是沒有燈光的時候，就禁不住想，周泰怎么還沒有回來。站著可以站的很直，坐著可以坐的很正；開會的時候可以專心致志，做事兒的時候可以心無旁騖。但總有沒事兒的時候，總有無聊的時候，總有生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的時候……這些時候，你就無法不想到周泰?？吭诰瓢傻臅r候，他在酒杯里；做飯的時候，他在鍋里；洗臉的時候，他在洗臉盆里；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就在床的另一邊。屋子里有他的影子，被子里有他的味道……有時候他就在你的身體中，揮之不去。

“不是我愛你，也不是我想你?！泵姿卦茖ψ约赫f，“是你已經(jīng)融入到這個房間，融入到每一件家具、衣服……中，融入到我生活的每一部分，融入到我的身體、我的靈魂中，變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我已經(jīng)無法擺脫。”

米素云想把她的想法告訴周泰，但每一次拿起電話就遲疑了。她是一個要強(qiáng)的人，她不想就這么低頭。尤其是在周泰面前，她十幾年都沒有低過頭，做對了的時候不會，做錯了的時候沒有，就是偷情被抓，他要離婚的時候也沒有。還是算了，挺一挺就會過去。每一次都這樣，但每一次過后就會有下一次，而且，這個周期也越來越短。她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在她和周泰漫長的戰(zhàn)斗中，她是一個失敗者，甚至從來就沒有勝利過。周泰才是勝利者，因?yàn)樗呀?jīng)成功地改變了她，馴化了她，讓她離開了他無所適從。她決定投降，徹徹底底的投降，只要他還能接受，只要他能夠原諒，只要他……那怕只是憐憫同情，她也會重新回到他的身邊，靠在他的懷里。只要你還要我，你今后就是我的主人、我的王。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diǎn)委屈，我不會再讓你做飯洗衣拖地跪搓板睡沙發(fā)……我會一心一意伺候你直到終老。沒有你的日子孤獨(dú)是如此可怕，冷清是如此可怕，恐懼是如此可怕，寂寞是如此可怕。你還是回來吧，這個家本來就是你的，這個家的主人本來就是你，這個家的靈魂本來就是你。沒有你，孩子已經(jīng)不回家了：沒有你，母親已經(jīng)離我而去。

當(dāng)米素云重新出現(xiàn)在學(xué)校，出現(xiàn)在校辦院子的時候，大家都看得出，這個女人已經(jīng)變成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