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有一本非常與從不同的史書,名叫《竹書紀年》,這本書是西晉咸寧五年被一個盜墓人發(fā)現(xiàn)的,是春秋時期晉國的史官和戰(zhàn)國時期魏國的史官合作的一部編年體史書,記錄了從夏朝到魏襄王這段歷史時期的重要歷史事件。 這本書出土以后震撼了所有人,因為它記錄了夏朝到戰(zhàn)國時期的很多血腥政變和軍事沖突,許多地方與《史記》差別極大,價值取向也完全不同。比如,據(jù)《史記》記載,商朝的伊尹囚禁太甲3年以后見太甲改過自新了便將國家還給了他,《竹書紀年》卻說,伊尹放逐太甲以后自立為王,7年后太甲潛回殺掉了篡位的伊尹,并改立伊尹的兒子伊陟和伊奮繼承伊家。“堯幽囚,舜野死”,上古的禪讓都是假的。史學(xué)界也迷惑了,上古到底有沒有禪讓呢?這本書記載的內(nèi)容到底是真是假呢?我對這件事也很感興趣,就從個人的角度談一點看法,還請大家批評指正。 “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句話大家都知道,從某些方面來看這句話的確很有道理,但是不要忘了,歷史這個小姑娘雖然可以任人打扮,但你無論怎樣打扮她都是個小姑娘,就算你給她女扮男裝了,那也是個假小子,明白了這個道理再看歷史的時候就不會輕易被誤導(dǎo)了。 如何判斷《竹書紀年》里面與《史記》等書相沖突的內(nèi)容的真假呢?在沒有挖到足夠的史料作為證據(jù)以前直接從內(nèi)容上推理是很難下結(jié)論的,所以,我們得換一個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從哪個角度呢?魏國,這本書出自魏國,魏國的出現(xiàn)三家分晉的結(jié)果,三家分晉又是春秋和戰(zhàn)國時期的分水冷,意義深遠。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這樣描述了三家分晉:“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于邾、莒,然歷數(shù)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于魯,田常之于齊,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于諸侯,是區(qū)區(qū)之名分復(fù)不能守而并棄之也。先王之禮于斯盡矣!” 在三家分晉以前,懾于造反的名聲太壞、后果嚴重,實力再強的卿相都不敢篡奪諸侯之位,春秋五霸都是打著周天子的旗號干私活的,明面上絕對不敢亂來,現(xiàn)在周天子卻把韓、魏、趙三家封為諸候,此舉純屬是在鼓勵造反,之后天下就徹底亂套了。 魏斯被封為魏文侯以后魏氏家族的胃口更大了,魏斯的孫子魏罃又搞了個“五國相王”,與韓、趙、燕、中山等國家相互稱王,本來周室是希望用封侯的方式拉攏一下魏氏家族的,結(jié)果適得其反,人家徹底反了。但是,魏氏家族的所作所為畢竟不符合當時的主流價值觀,在那個年代,一個政權(quán)如果沒有合法性很容易被人找個理由滅掉的,魏氏家族應(yīng)該如何為自己找到合法性呢?從當時諸子百家的學(xué)說里是找不到的,周朝立國以來的政治傳統(tǒng)也不支持,怎么辦呢?《竹書紀年》一書出現(xiàn)了。這本書有三個明顯的特點: 第一,按這本書的說法,上古就沒有禪讓,只有血腥的政變,既然如此,三家分晉就是符合歷史潮流的了,魏罃自立為王也就完全正確了,魏氏家族身上的道德包袱就可以卸下來了。魏氏家族搞出這本書來本來是大逆不道的,卻沒被諸侯討伐,原因何在呢?當時各家諸侯都象魏氏一樣有爭奪天下的野心,既然魏氏愿意出頭為大家造輿論洗白,各家諸侯當然是樂見其成的。 滅智氏起于魏氏,三家分晉起于魏氏,五國相王同樣起于魏氏,足見魏氏家族雖然出身比其他稱王的諸侯低,只是卿相,卻是非常積極上進的造反派。有人愿意在前面開路,各家諸侯也就高高興興得跟在后面了,造反的輿論支持就是《竹書紀年》。《韓非子·說疑》中有一句話,“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韓非子是韓王的兒子,韓國也是滅智伯、分晉和五國相王三大事件的參與者,韓非子能說這些事做得不對嗎?跟《竹書紀年》的口徑一致才符合韓非子的身份。 第二,這本書的結(jié)構(gòu)跟史記不一樣,是編年體,《史記》是記傳體,編書的人用心良苦。這兩種文體有什么區(qū)別呢?記傳體每篇記錄一個人的平生,一個歷史人物的生平一目了然,編年體按年份分隔內(nèi)容,看一個人物就象看草原上羊群里的一只羊一樣,根本分不清它要去哪里。如果用記傳體來寫一個歷史人物,這個人從少年立志到功成名就人品操守清清楚楚,是非功過明明白白,蓋棺定論非常容易,但用編年體就失去了焦點。 魏斯父子是造反的領(lǐng)頭羊,如果用記傳體寫世人一眼能看出他們爺三個是逆首,用編年體就不一樣了,當時“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大夫擅政,”按年份寫每年都有一堆諸侯大夫們胡來,魏氏家庭就不顯眼了。本來他們家是始作俑者,現(xiàn)在連影子都不好找了。 第三,還有重嚴重的事情,史官在《竹書紀年》一書中對滅智伯、三國分晉、五國相王這三件最能給魏氏定罪的事情上全都進行了隱形處理,滅智伯的晉陽之戰(zhàn)和五國相王事件書里沒有記錄,三家分晉也只記了一句話,“二十三年,王命晉卿魏氏、趙氏、韓氏為諸侯?!蔽菏系脑旆葱袨椴灰娏耍?/span> 現(xiàn)在大家都看明白了吧,魏氏家族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打扮了歷史這個小姑娘,為了給自己家族開脫罪名把上古的禪讓史都篡改了,小姑娘被他們打扮成了個假小子,可他們依然露了馬腳。既然血腥的政治斗爭和軍事較量是合理的,一直都存在,你們把滅智氏、分晉和自立為王這三件大事情藏起來干什么?如果革命是合理的,這三件大事可是魏斯爺三個的蓋世功勛所在,應(yīng)該濃墨重彩地大書特書才對!藏起來不是掩蓋領(lǐng)導(dǎo)人大功嗎,史官不想混了?史官當然不傻,不寫清楚的原因只有一個,魏氏家族做賊心虛,史家替他們打埋伏。 史官是一份非常難做的工作,不實事求是不行,實事求是得罪了當權(quán)者又容易丟命,比如春秋時期的齊國,太史記錄了“崔杼弒其君”一事,崔杼一怒之下就把太史殺了,崔杼又命太史的弟弟改寫,結(jié)果對方照寫不誤,崔杼又把太史的弟弟殺了,之后太史的二弟仍然照寫,在外地的南史氏聽說崔杼連殺兩位史官,趕緊往都城趕,準備照寫。崔杼一看再殺就徹底犯眾怒了,只好罷休。董狐秉筆直書的故事也是大家熟知的,司馬遷為了寫《史記》也忍受了宮刑,多么不容易! 正是靠著這些負責任的史官的努力,中國的歷史才成了信史,考古的時候只要能發(fā)現(xiàn)地下的墓,一翻史書和地方志就能推測出是誰的墓,挖都不用挖,八九不離十,但寫《竹書紀年》的史官相當不負責任,居然把滅智伯、三國分晉、五國相王這三件天大的事情全部隱形處理了,如果唐朝的史官也這么記錄歷史,我們就不知道玄武門之變了。 現(xiàn)在可以做結(jié)論了,《竹書紀年》一書是魏氏家族啟動的一個通過篡改歷史來為魏氏政權(quán)尋找合法性的輿論工程。明白了這一點就可以反推了,《竹書紀年》一書中與《史記》等書中內(nèi)容相沖突的基本都是假的,特別是與造反有關(guān)的內(nèi)容。 現(xiàn)在,《竹書紀年》里面造假的內(nèi)容也有找到證據(jù)的了,比如伊尹被太甲殺害的記載,通過對不同地區(qū)出土的商代甲骨文的破譯發(fā)現(xiàn),伊尹在整個商朝都是師權(quán)的象征,地位尊崇,伊尹放逐與迎回太甲的記載都有,伊尹的后人在整個商朝都有很高的地位與權(quán)力,甲骨文的記錄比《竹書記年》更早,而且是不同地方出土的古骨文,又跟《史記》等書的口徑相吻合,《竹書記年》上的記載可以確定是假的。商朝距離《竹書紀年》成書不過700年,是周朝的前一個朝代,中國的傳統(tǒng)是后一個朝代給前一個朝代修史,歷史資料是不缺的,《竹書紀年》都敢亂編,“堯幽囚、舜野死”的事情就更不靠譜了,這些內(nèi)容迎合了魏氏自立為王的合法性,又與其他的史書相沖突,也可以確認是假的。 魏氏家族為了一家之私利不惜誣陷上古多位圣人,自毀中華歷史,其心歹毒,魏國的國運自然不可能好了。魏文侯一家子苦心經(jīng)營使得魏國成為中原的強國,可惜,魏罃稱王以后便“東敗于齊,西喪秦地七百余里,南辱于楚”,國力由盛轉(zhuǎn)衰。秦始皇開始統(tǒng)一天下之后,魏、趙、韓這三個開啟了戰(zhàn)國時代的國家也最先被秦國所滅。本來,秦國跟晉國的關(guān)系是非常好的,兩國經(jīng)常通婚,“秦晉之好”就是描述的這個情形,但是,魏、趙、韓三家把晉國給分了,結(jié)果他們成了最先被秦國滅掉的諸侯國,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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