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雞出籠圖

　　一生“很喜歡看畫”的老舍:

　　某些中國畫在那兒作八股,弄了些個起承轉合,結果還是那一套。

　　——老舍把某些繪畫者只將山水的構圖搬來挪去的作法譏為繪畫“八股”

老舍

　　(1899—1966)原名舒慶春,生于北京。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杰出的語言大師、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

　　趙望云的筆太老實,沒有像刀刻一般的力量;豐子愷能夠力透紙背,而不能瀟灑流動;關山月的線條仿佛是專為繪形的,而缺乏著獨立的美妙……諸如此類的繪畫批評干脆直接、鞭辟入里,不是出于專業(yè)美術理論家之手,而是由名著《駱駝祥子》的作者老舍先生寫成。

　　老舍不會畫畫,但他愛畫,愛看畫,愛積藏畫,愛交畫家朋友,愛看畫展,愛發(fā)表觀畫感,是一位真正的畫家知音、諍友,真正的高水平的繪畫鑒賞批評家。

　　廣交畫家頻去畫展連發(fā)觀畫感

　　2015年2月初,“人民的藝術家——老舍、胡絜青藏畫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展廳人頭攢動。展出的200余件作品,背后隱藏的不僅是老舍、胡絜青夫婦與眾多藝術家交往的美好故事,更是傳承了中國文人的古風與雅趣。

　　老舍曾在自己的文章中一再表示,他“很喜歡看畫”,“特別喜愛圖畫”(《假如我有那么一箱子畫》;“在窮苦中,偶爾能看到幾幅好畫,精神為之一振,比吃了一盤白斬雞更有滋味!”他甚至把欣賞到好畫稱作是一種“幸?！?《看畫》)。

　　老舍到底從何時開始與書畫結緣?有資料表明,學齡前他能接觸到的繪畫作品,就是父親留下《王羲之愛鵝》畫和年年更新的灶王爺像、門神一類通俗畫品。1913年至1918年,他在北京師范學校讀書時,曾接受了正規(guī)美術課訓練;1931年,他與擅畫的胡絜青結婚,生活自然而然地填充了繪畫的色彩。自此開始,老舍任教于齊魯大學,頻繁參加濟南美術界活動,看畫展,幫畫家朋友出版畫集,為畫刊撰寫發(fā)刊詞或序言。

　　抗戰(zhàn)開始至上世紀40年代,是老舍參與繪事活動的第二個活躍期,與藝術界的交往更頻繁。一大批新老畫家,如徐悲鴻、林風眠、李可染、趙望云、豐子愷、關山月等,都成了他的朋友。此間,他也寫了很多畫評。

　　從1949年到1966年老舍過世,他繼續(xù)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書畫相關活動中去。老舍又陸續(xù)結交下許多年輕的新畫家朋友,頻頻走進繪畫展覽館,連連發(fā)表觀畫感;同時,他還關心畫家的日常生活,甚至會自掏腰包給予照顧。

　　被老舍評論到的名畫家在40人以上

　　翻閱《老舍全集》,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關于繪畫的系統(tǒng)性理論專著,他的繪畫思想主要以觀畫感及畫集序言的形式呈現(xiàn)。據筆者粗略統(tǒng)計:從1933年初為《海岱畫刊》寫發(fā)刊詞,到1963年登岳陽樓題胡絜青《三秋圖》畫稿詩,老舍公開發(fā)表的評畫文章和畫集序文達23篇,還有數(shù)篇悼念畫家和記載有關繪事的散文;已發(fā)表的為畫作題辭或贈詩篇數(shù)達幾十首,被老舍評論到的名畫家足足在40人以上。

此類文章或許顯得零碎,但藝術的靈光頻現(xiàn),頗為耐讀;文中沒有僵硬的術語與枯燥的理論,但有血有肉,觀點鮮明干脆,寥寥幾句就可以點中畫家的要害,延續(xù)了中國傳統(tǒng)畫評與詩評的文體特征。

　　以《沫若抱石兩先生書畫展捧詞》一文為例,全文僅兩千多字,不但以極精要準確的文字概括了現(xiàn)代兩位書畫家的藝術特點與成就,還把趙望云、豐子愷、關山月、林風眠、謝趣生等同時代有代表性的畫家全拉出來比較、點評一番,并懇切指出各家的弱項與軟肋,堪稱一篇對中國上世紀40年代書畫格局的整體掃描,其眼光之犀利、識見之獨到、文風之簡明,或令不少專業(yè)理論家的長篇大論相形見絀。

　　老舍自幼深受傳統(tǒng)文學藝術熏染,1924年又遠赴英國居住五年,他的讀畫眼界正如他讀文學的眼界一樣開闊,注重中國繪畫中的變革趨勢,反對因循守舊。他曾把某些繪畫者只是將山水的構圖搬來挪去的作法譏為繪畫“八股”。在他眼里,某些中國畫“在那兒作八股,弄了些個起承轉合,結果還是那一套”。(《觀畫》)

他的這種強調變革的藝術思想,在評價李可染的畫作上體現(xiàn)得很明顯。他肯定李可染對中國畫傳統(tǒng)的繼承,更稱贊他“敢于描畫真景,給山水畫開辟了新的途徑”。(《首先做一個社會主義的人》)

　　老舍一家共收藏齊白石作品73件

　　在不斷參與繪畫活動以及與藝術家交往的過程中,老舍積藏了數(shù)量極可觀的藝術佳構。但在其兒子舒乙看來,老舍“不是典型意義上的收藏家”,因為“他不花大價去收購極品,不刻意去索要那些上了譜、入了冊的名作……除了一張沈周的大幅山水畫外,找不到什么重器?！?《老舍、胡絜青的收藏》)

　　據舒乙介紹,老舍很少花錢去買畫,第一次花錢買畫是在1933年?！爱敃r,他在濟南,寫信求在北京的許地山幫他向齊白石求一張畫,結果得來一張非常精彩的《雛雞出籠圖》”。從此,老舍對齊白石的畫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成為一代宗師堅定的“粉絲”,甚至后來他的夫人胡絜青向齊白石拜師學藝。

　　1950年以后,老舍得以結識齊白石本人,并一見如故,開始有意識地收藏齊老人的作品。最有名的故事,是他以蘇曼殊的四句詩為題求齊老人按詩作畫。齊老人毫無困難地繪出了很有藝術水準的佳作,恰是春、夏、秋、冬四景。此后,齊白石先生經常將自己的得意杰作主動送給老舍夫婦。

　　老舍到底收藏了齊白石多少件畫作?由舒乙主編的《老舍胡絜青藏畫集》一書透露,除已散失的幾件外,舒家共收藏白石老人的作品73件。

　　據舒乙回憶,父親生前常把藏品張掛于家中,不僅定期更換,更邀請好友共同賞鑒,長此以往,他們家客廳的西墻得一雅號“老舍畫廊”?！斑x畫、換畫、掛畫,就變成了他的重要日常功課之一,全部自己動手,不需要別人參與”。由此可見老舍對心愛之物的鄭重其事。

老舍畫論

　　有人也許說:傅先生的畫法是墨守成規(guī),缺乏改進與創(chuàng)作。我覺得這里卻有個不小的問題在。我喜歡一切藝術上的改造與創(chuàng)作,因為保守便是停滯。而停滯便引來疾病?？墒窃谒囆g上,似乎有一樣永遠不能改動的東西,那便是藝術的基本的力量。假若我們因為改造而失掉這永遠不當棄舍的東西,我們的改造就只虛有其表,勞而無功。

　　趙望云會著色,很會用墨,也相當會構圖?？墒撬狈χ稽c什么。什么呢?中國畫所應特具的筆力……他的筆太老實,沒有像刀刻一般的力量。他會引我們到“場”上去,看到形形色色的地道中國人,但是他并沒能使那些人像老松似的在地上扎進根去。我們總覺得過了晌午,那些人便都散去而場上落得一無所有!

無論作大畫還是小畫,豐子愷一律用重墨,沒有深淺。他畫一個人或一座山都像寫一個篆字,圓圓滿滿的上下一邊兒粗,這是寫字,不是作畫,他的筆相當有力量,但是因為不分粗細,不分濃淡,而失去了繪畫的線條之美。他能夠力透紙背,而不能瀟灑流動;他只注意了筆,而忽略了墨。

　　在畫山水的時候,關(山月)先生的筆是非常的潑辣,可是有時候失之粗獷。能放,而不能斂。“斂”才足以表現(xiàn)力量。在他畫人物的時候,他能非常的工細,一筆不茍,可是他似乎是在畫水彩畫。他的線條仿佛是專為繪形的,而缺乏著獨立的美妙。真正的好中國畫是每一筆都夠我們看好大半天的。

　　——老舍 《沫若抱石兩先生書畫展捧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