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令話膏方】追古溯今話膏方

我心飛揚695 2015-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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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滬浙一帶“膏方熱”作為“養(yǎng)生熱”的主角之一，已有一定年頭，筆者有幸在臨證之中親歷，由此而引發(fā)諸多思考。

膏方調補，古已有之

膏方，簡言之，熬成稠膏也。近年來，滬浙一帶膏方盛行，尋常百姓還以為膏方是新近出現(xiàn)的調補之劑。中醫(yī)學自古就有丸、散、膏、丹、湯五大劑型，內服膏方即是其中之一，其由湯藥濃縮演化而來。大凡湯方有效者，均可熬制成膏。

據現(xiàn)存文獻看，膏方可追溯至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醫(yī)學帛書《五十二病方》（距今約兩千五、六百年），是書載有膏劑三十余方（原文多標以“膏之”）。成書于兩千余年前的《黃帝內經》僅有的十余方中，豕膏、馬膏即在其中?！督饏T要略》中的大烏頭煎、豬膏發(fā)煎、鱉甲煎，其煎煮、服用方法，已近似于現(xiàn)代膏方。嗣后，《肘后備急方》載有黑膏、《小品方》載有單地黃煎等，對后世頗具影響。

唐代以降，膏方漸趨盛行。唐代《備急千金要方》載有地黃煎、金水膏，《外臺秘要》載有鹿角膠煎，宋代《洪氏集驗方》收載瓊玉膏，宋代《普濟本事方》載錄寧志膏、國老膏，明代《景岳全書》創(chuàng)制二陰煎、兩儀膏，《證治準繩》創(chuàng)有通聲膏，《韓氏醫(yī)通》收錄霞天膏，《飲撰服食譜》更載有長生神芝膏、六龍御天膏、七元歸真膏。至清代，張璐、葉桂、吳尚先、王孟英、費伯雄等醫(yī)學大家的醫(yī)籍、醫(yī)案中，均有方證相對、可圈可點的膏方記載。

從歷代文獻留存的大量煎膏的組方、制作、服用來看，其不僅有補氣血、調陰陽、益臟腑等扶正作用，尚有祛六淫、通血脈、化痰濁等祛邪作用，包涵著扶正祛邪、卻病糾偏等的雙重意義。今日社會將膏方混稱之為“補膏”，實系誤解。

我國素有冬令用膏方調補的民族習慣，究其原因，大抵一是因為信奉天人相應，冬季天寒物藏，自然界陽氣陰精收斂，應之于人，亦為補益身體的最佳時節(jié)。二是因為農耕文化養(yǎng)育的古代民眾，每至冬季，天寒地凍，不便農作，自然成為休養(yǎng)生息的絕好時機。三是因為限于歷史條件，古時唯有在寒冷冬季，膏方方能長時間存放。凡此種種，久而久之，漸成習俗。

膏方文化，特色鮮明

膏方之“膏”，含義頗豐。膏者，油脂粘稠也，是言其物；膏者，凝而不固也，是言其形；膏者，甘美滑腴也，是言其味；膏者，物之精細也，是言其質；膏者，滋潤濡養(yǎng)也，是言其用；膏者，外可涂敷肌表以療病，內可按法服用以糾偏，是言其效。其劑型名“膏”，可謂名實相符。

古代著名膏方的命名，頗具中國傳統(tǒng)的人文色彩。唐代孫思邈所創(chuàng)“金水膏”，因肺于五行屬金，腎于五行屬水，肺腎同補為金水膏之大略功用。南宋洪文安所錄“瓊玉膏”，古以瓊玉命名，喻其如瓊漿玉液，有“起沉疴、賽瓊瑤”之效，其說傳自壺隱之流的鐵甕城申先生，故又稱“鐵甕先生瓊玉膏”。明代張介賓創(chuàng)制“兩儀膏”，方中取人參、熟地兩味?！皟蓛x”之名，源于《易經》，所謂“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或指天地、陰陽，或指男女、父母。引至方名，蓋指陰陽、氣血、脾腎并補之意。沿用至今的“龜苓膏”，相傳最初是清宮中專供皇家服食的藥膳，其以名貴中藥鷹嘴龜和土茯苓為主要原料精制而成?！褒斳摺?，又為“龜齡”之諧音，寓有延年益壽之意。該方不涼不燥，久服利于旺血生肌、潤腸通便、滋陰補腎、養(yǎng)顏提神等效，因而倍受人們喜愛，并暢銷中外。

傳統(tǒng)膏方，醫(yī)文并茂，從脈案撰寫、處方配伍，至熬制方法、服用宜忌，均十分講究。著名膏方的文獻資料，均值得后學細品細玩。其膏方命名，也極有中華傳統(tǒng)人文特色，“二陰”煎、“國老”膏、“玉靈”膏、“通聲”膏、“寧志”膏、“長生神芝”膏、“六龍御天”膏、“七元歸真”膏、“洞天長春”膏等，其命名多與生動傳說、主要藥物、具體功效或祝福期盼有關。

膏方趨熱，原因探究

當今社會，對于養(yǎng)生保健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而“膏方熱”正是“養(yǎng)生熱”的一大“主角”，形成這一狀況的人文社會原因應該是多方面的。

原因之一，生活富裕，必然格外珍視生命。不能溫飽，豈談養(yǎng)生。當下民眾物質生活水平顯著提高，勢必會更加關注健康，珍視生命。衣食無憂之人，權貴富裕之士，注重養(yǎng)生，多嗜調補，古今中外，無一例外。由此可見，“膏方熱”的形成，也可視作一個社會、地域、群體的富裕程度、文明程度的反映。

原因之二，異化現(xiàn)象，身心受損普遍存在。人類創(chuàng)造活動中的事與愿違的現(xiàn)象，在哲學上被稱為“異化”現(xiàn)象。這種“異化”現(xiàn)象在當今社會，尤其是都市更為突出，多少人為擇業(yè)艱難、競爭激烈而憂心忡忡；多少人因環(huán)境污染、生態(tài)失衡而深受其害；多少人因沉迷娛樂、沉溺酒色而身心受損；多少人因工作壓力大、生存代價高而抑郁焦慮；多少人因藥源性損害、醫(yī)源性損傷而痛苦不堪。上述種種原因，致使不少人形神俱疲，企求通過服食膏方以卻病糾偏。

原因之三，振興國學，勢必振興膏方養(yǎng)生。近年來，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振興得到高度重視。而中醫(yī)中藥、膏方養(yǎng)生植根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因而其備受關注，也是勢在必然。當下文化之人、白領階層也多自發(fā)學習中醫(yī)知識，了解中醫(yī)現(xiàn)狀，關注中醫(yī)發(fā)展，便是一個例證。

原因之四，現(xiàn)有醫(yī)保，不能滿足民眾需求。現(xiàn)行醫(yī)療保障體系，其覆蓋面雖在不斷擴大，但尚不能完全滿足廣大民眾的健康需求，看病難、看病貴的現(xiàn)狀尚未徹底改觀，以致不少民眾不禁發(fā)出“求醫(yī)不如求己”“有病求治，不若無病養(yǎng)生”的呼聲。眼下若有重病、大病之人，對患者本身乃至于整個家庭，會帶來沉重的經濟、生活負擔的實例，確也屢見不鮮。

膏方調補，重在辨證

膏方便于較長時間的保存與服用，而且因人而異，度身定做，故頗受歡迎，對于慢性、頑固性、消耗性或老年性疾患尤為適宜。

膏方調補也有一定的禁忌，有古訓可鑒：“宜發(fā)散者”（如急性感染）、“宜攻下者”（如腹?jié)M便秘）、“宜通利者”（如濕阻納呆）、“宜涌吐者”（如食積痰嗽），一般均不宜用膏方。此外，婦女經期、感冒發(fā)熱等需暫時停服。

膏方調補，重在辨證與辨體。所謂辨證調補，是指在膏方處方時，堅持“辨證”的原則。中醫(yī)學的“證”，是對疾病發(fā)展至某一階段的病理概括。這一病理概括，一般多能反映致病病因、病變部位、病證性質以及邪正盛衰，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疾病的本質。因此，辨證調補，一般是針對有病之人而言的。

所謂辨體調補，是指在膏方處方時，堅持“辨體”的原則。體，在這里是指體質。體質是指人體在形態(tài)結構、生理功能和心理狀態(tài)等方面綜合的、相對穩(wěn)定的某種特質、特點。體質決定于先天稟賦，影響于后天因素。體質是隱藏于健康背后的最關鍵、最根本的問題。體質與一個人的自然壽命、發(fā)病傾向、預后轉歸等密切相關。因此，辨體調補，更適合于無病之人或亞健康狀態(tài)的人。

膏方處方中，依據需要，常配以一些較為名貴的中藥，行內習稱“細料”，如人參類（生曬參、新京白參、西洋參、高麗參、新開河紅參等）、膠狀物類（阿膠、龜板膠、鱉甲膠、鹿角膠、黃明膠等）、冬蟲夏草、鹿茸、紫河車、海馬等。而這些名貴藥材的應用，也應遵循辨證原則。如生曬參偏于平補，西洋參偏于涼補，紅參偏于溫補。龜板膠、鱉甲膠側重于補腎滋陰，鹿角膠側重于補腎溫陽，而阿膠側重于養(yǎng)血調經。即便是膏方中應用糖類，也講究辨證。如冰糖有潤肺止咳之功，飴糖有溫中止痛之效，蜂蜜有潤腸補虛作用，木糖醇則可以作為糖尿病人膏方用糖的代用品。

膏方現(xiàn)狀，喜憂參半

滬上“膏方熱”的興起，至少也有二十余年的歷史。筆者有幸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滬上膏方盛行之初，即投身于此、見證于此，從病家和醫(yī)家的不同角度，得以親身體悟當今林林總總的膏方現(xiàn)狀。

普通百姓服用膏方，追求實在療效，渴望價廉物美。其中不少人常年生活節(jié)儉，然至秋冬季節(jié)，服用膏方，似乎必不可少。近年來，中藥價格日漲，膏方成本上升，對他們而言，不失為一筆不小的開支。

子女出資孝順老人，認為讓長輩冬令膏方進補，是維護老人身體健康的首選方法。開具膏方過程中，子女要求盡量多用名貴藥材，而老人為令子女省錢而頻頻擺手的動人景象，也時有可見。

服用膏方人群趨于年輕化。早先膏方，多以中老年居多。近年來，服用膏方的群體呈年輕化趨勢。工作競爭激烈、生活壓力偏大的白領人群服用膏方，已很常見。備考學生、在讀學生，甚至體質過敏、身體偏弱的少年兒童服用膏方，也不鮮見。

富貴人士服用膏方，常有其特定的心理需求。有權貴富裕之人，以為越稀有、越名貴之藥服食越多，就會越有利于健康、有利于長壽。因而，要求膏方越貴越好。諸如有房地產老板徑直要求醫(yī)家所處膏方讓其能消費“一、二個平方”，有酒家老板對應邀前去處方的醫(yī)生明言：“膏方價錢不足五位數(shù)，我是從不服用的！”某些權勢之人在醫(yī)生面前坦言：“你所處膏方中若有稀少藥物不能配齊，我有辦法搞定?！笨梢?，這些人在服用膏方時，除有顯富心理外，還表現(xiàn)為對科學養(yǎng)生的缺乏了解。

臨床中尚能見到體壯如牛之人，卻口口聲聲言其“體虛”“腎虧”，強烈要求膏方進補，令醫(yī)家啼笑皆非。事實上，此類人士無須藥物調補，更需心理調攝。養(yǎng)生保健，調神為先。誠如三國曹魏時期“竹林七賢”之一嵇康的知名“養(yǎng)生論”所言：“精神之于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喪于外，猶君昏于上，國亂于下也?！?/section>

“膏方熱”中，醫(yī)生的表現(xiàn)也不盡相同。留意細品滬上中醫(yī)名家所處膏方，醫(yī)文并茂，儼似作品。理法方藥，絲絲入扣。證之虛實，法之補瀉，藥之動靜，氣之升降，均于脈案之中得以反映。與之相反，有些醫(yī)生馬虎了事，在事先刻印好的藥物名稱上勾勾畫畫，須臾之間，膏方草就，不僅聊無膏方人文氣息，就連基本的辨證、辨體調補也未必能做到，病人對此多有譏議。

大批具有高級職稱的中醫(yī)師，冬令膏方盛行之時，為滿足社會需求，也為完成醫(yī)療任務，頗為辛勞，身心疲憊，有自嘲云：“病人進補，醫(yī)生吃苦”。這等敬業(yè)精神值得肯定。但期間也有少數(shù)醫(yī)生只圖數(shù)量，不求質量，潦草從事，凡此做法，實不可取。甚至有個別醫(yī)生不顧病情，不分體質，嗜用名貴，合謀圖利，更屬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