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洞

小小的烏蓬船，

穿過了秋晨的薄霧，

要駛進(jìn)古風(fēng)的橋洞了。

橋洞是神秘的東西哪

經(jīng)過了它，誰知道呢，

我們將看見些什么？

風(fēng)波險惡的大江嗎？

純樸肅穆的小鎮(zhèn)市嗎？

還是美麗而荒蕪的平原？

我們看見殷紅的烏柏子了，

我們看見白雪的蘆花了，

我們看見綠玉的翠鳥了，

感謝天，我們底旅程，

是在同樣平靜的水道中。

但是，當(dāng)我們還在微笑的時候，

穿過了秋晨的薄霧，

幻異地在龐大起來的，

一個新的神秘的橋洞顯現(xiàn)了，

于是，我們又給憂郁病侵入了。

作者 / 施蟄存

多年前看過一部賈木許的片子，大概是《離魂異客》吧，情節(jié)記不太清了，反正那故事本身也不是特別有趣，只記得結(jié)尾，主人公受了重傷，快要死了，被人塞到一只獨木舟里面，推進(jìn)水中，讓他隨意漂流，自生自滅。

之所以想起這個結(jié)尾，是因為我無數(shù)次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條深冬的河道上漂流，也是一個逼仄的小木船，僅容我一人躺在里面，頭枕在船尾的艄板上，兩只腳伸出船頭，船是漏水的，但是不能翻身。河流穿過一片病變的樹林，兩岸的樹全都像發(fā)高燒一樣，樹身通紅，尤其覆蓋住河流的那些樹枝，更像燒紅的鐵絲在我的頭頂盤繞扭結(jié)。有許多紅色的多毛軟體動物從上面紛紛墜落，落在我的身上，臉上，但我不能用手拂掉他們，因為我最害怕接觸這些可怕的東西。

這遮天蔽日的樹枝讓我聯(lián)想到橋洞，不過說它像隧道更貼切一些。似乎要漂流很多年，才能穿過這片樹林，但是很快你又發(fā)現(xiàn)，在前方，還有另一片火紅的樹林在等你。船是不能靠岸的，河道雖則狹窄，你卻沒有船槳。前面那一座更加幻異而龐大的樹林，已經(jīng)不僅僅是新的憂郁。

橋洞是這樣一種東西，它一方面是敞開，一方面是遮蔽，帶給你新世界的道路，但又不給你看到全部。對有的人來說，那叫別有洞天，然而對施蟄存這樣的詩人，則是不可知的前途，不自主的命運。

施蟄存提供的是一種南方經(jīng)驗。在北方，平原上，每一個路口都是憂郁病的閥門；在山區(qū)，每一個轉(zhuǎn)彎都可能引起心魂的側(cè)翻。

薦詩 / 流馬

2015/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