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微信公號 六神磊磊讀金庸

一

楊過和小龍女，他們最后躲到哪里去隱居了？

這個問題，郭襄想問，萬千好奇狗讀者也想問。

他們消失得那么決絕，沒有一點(diǎn)征兆。就在前不久，他們才剛剛分別了16年后又團(tuán)聚，還最后上了一次頭條：參加襄陽保衛(wèi)戰(zhàn)，干掉了全世界最牛、胳膊最粗的人——蒙古大汗。

誰也想不到，這一次上頭條之后，他們就手機(jī)一關(guān)，微信一刪，朋友圈清光，揮別紅塵，再不出現(xiàn)了。

一般明星偶像宣布退隱，不管退得再堅決，也畢竟不能人間蒸發(fā)，至少要偶爾被抓拍到幾次。比如下面這一位老師，最近就又在機(jī)場被人拍到了。

但是楊過和小龍女卻真的消失了。在所有的渡口、碼頭、酒樓、客棧，都再沒有人拍到過他們。

退隱前的告別演說，楊過講得比較委婉：“他日江湖重逢，再當(dāng)杯酒言歡。”可惜后來證明，楊大俠只是說說而已，就像我們動不動“改天約飯”一樣，也是說說而已。

他們究竟去哪里去了？

二

首先，先果斷地一口氣地否定四個地方：古墓、絕情谷、風(fēng)陵渡、萬花坳。你可能不理解：誰告訴你的？答案是：金庸告訴我的。

眾所周知，郭襄曾經(jīng)挖地三尺，滿世界去找楊過。她找了哪里呢？金庸寫得很清楚：“終南山古墓長閉，萬花坳花落無聲；絕情谷空山寂寂，風(fēng)陵渡凝月冥冥。”意思很明顯：這些地方都很美，然而都沒有他。

很多人堅信楊過回了古墓，這其實(shí)不大可能，因?yàn)楣拍沟膽粜筒缓侠怼B大門都沒有了，被“斷龍石”塞住了，想要進(jìn)出只能潛水，鬧不鬧心？何況，人家不僅僅是一男一女隱居，而是一男一女再加一頭雕隱居。人家雕兄又不是鴨子，難道也潛水嗎？

楊過和小龍女可能偶爾回古墓一兩次，緬懷一下初戀之地，在寒玉床上來那么一發(fā)。長期住在古墓不現(xiàn)實(shí)。

也有人認(rèn)為，他們隱居在絕情谷底，所以郭襄找不到。

沒錯，那里確實(shí)很美麗，與世隔絕，連布料都沒有，衣服都是麻編的，特別適合文藝女青年隱居。但楊過和小龍女也不可能住在那里，道理很簡單——戶型更奇葩！

要進(jìn)出絕情谷底的居住區(qū)，就必須潛水過一個寒潭，而且據(jù)說浮力大，楊過還必須抱著大石頭玩深潛。什么？你覺得很酷？你家的房子從游泳池底下進(jìn)??？你考慮過雕兄的感受么？

此外，絕情谷底還有個致命問題，就是交通太不方便。它四處是絕壁，用輕功是飛不出去的，想要出入必須要縋一條長繩子。這風(fēng)險可就大了。試想一下，楊過和小龍女在谷底開心地一覺醒來，打扮光鮮地出門，忽然發(fā)現(xiàn)繩子被上面某個路過的小P 孩惡作劇割斷了……

絕情谷底不可能，還有一個原因：楊過和小龍女只是隱居，不是要徹底和人世隔絕。金庸曾說過，大俠們自己可以離群索居，卻不能允許孩子與世隔絕，過不上正常人的生活。

因此《倚天屠龍記》里，張翠山和殷素素本來可以在冰島過一輩子，但為了兒子張無忌，說什么也要離開雷克雅未克，回到中土。楊過和小龍女不可能躲到絕情谷底去的。

三

亂猜是無濟(jì)于事的。要破解這道謎團(tuán)，我們必須回歸他們的本心：小龍女和楊過，究竟喜歡什么樣的地方？

我認(rèn)為小龍女喜歡山，楊過喜歡水。小龍女從小在終南山長大，離不開草木和花香。她靜穆、靈秀、心胸寬仁，正是樂山的仁者。而楊過熱情、激烈、敏捷聰慧，正是樂水的智者。

這不是我瞎猜的。有許多細(xì)節(jié)，都體現(xiàn)了楊過對水的喜愛。

比如書上說，楊過很喜愛一句古詩：“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這是晉代大文豪左思的詩。什么叫“濯足萬里流”？就是到浩蕩的江水里洗腳，你說爽不爽？

楊過還曾經(jīng)把最愛的另一首古詩改編成一套劍法。這首詩是另一個大文豪嵇康寫的，從中能看出楊過所向往的人生風(fēng)范。詩是這樣的：

息徒蘭圃，

秣馬華山。

流磻平皋，

垂綸長川。

……

看起來不太好懂？我來解釋下。什么叫“流磻平皋”？就是在江邊的闊岸上射箭；什么叫“垂綸長川”？就是到奔流的河水中釣魚。這是多么瀟灑的水邊人生！他為自己和愛妻選擇的隱居之地，也多半會有溪流、瀑布、江灣。

究竟是什么地方，既有秀麗山水，又位置絕佳，還適合神雕居住，而且是郭襄從來不知道的？

答案呼之欲出了。我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劍魔獨(dú)孤求敗的山谷。

四

一者，這里有山有水、風(fēng)景如畫，書上說“樹木蒼翠，山氣清佳”，又有壯麗的山洪和瀑布，“一條大白龍似的瀑布奔瀉而下，沖入一條溪流，奔勝雷鳴”。

二者，山谷交通便利，雖然環(huán)境幽靜，位置卻不偏僻。它距離襄陽城不遠(yuǎn)，方便楊過隨時關(guān)注襄陽戰(zhàn)局；湖北又和陜西交界，距離終南山古墓也不算太遠(yuǎn)，方便小龍女?；丶铱纯?。

三者，楊過以前就多次產(chǎn)生過終老劍魔山谷的念頭。原文為證：“我既到雕兄谷中，也不必再出去了?！薄拔液凸霉米詈笤拕e，便重來此處，得埋骨于獨(dú)孤大俠之側(cè)，也不枉此生了。

這個山谷對于楊過有特殊的意義。他每次前來，都是人生最痛苦、最絕望的時候——無論剛剛斷臂，還是身中劇毒、夫妻分別，都是山谷和神雕給了他希望，讓他重新振作，參悟劍道，武功大進(jìn)。

古墓只是楊過的托兒所，而劍魔山谷是楊過的大學(xué)。每一個男人都有完成成人禮的地方，楊過的成人禮就是在這里完成的。每一次從山谷里走出去的，都是一個新的楊過。

何況，這座山谷還是楊過心底最大的秘密，沒有旁人知道。其它的幾個舊游之地——古墓、絕情谷、萬花坳，都有旁人都知道，只有這座山谷是專屬于楊過的，其它任何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對于神雕來說，回到故居頤養(yǎng)天年，大概也是最高興的事了，有吃不完的蛇，隨處可以蹂躪的豺狼虎豹，不比到什么無聊的古墓、絕情谷里去潛水好？

五

設(shè)想一下吧，退出江湖后，楊過帶著姑姑和神雕，來到了這片幽靜的山谷。

他開心地給小龍女做導(dǎo)游，帶她看山崖，看自己練劍的山洪和瀑布，看獨(dú)孤求敗大俠的劍冢，向她講述自己在此思念她的日日夜夜：

最想你的時候，我是在這里過的；最孤獨(dú)的時候，我是在這里過的。現(xiàn)在，我終于邀請你一起到這里來了。

當(dāng)然，他天性熱情，不可能完全忘記塵世。恰好這里距襄陽不遠(yuǎn)，可以時時關(guān)注著抗蒙局勢。這里離陜西也不遠(yuǎn)，當(dāng)他們想念古墓時，便可以結(jié)伴回去，緬懷少年時初遇見的日子。

最棒的是，誰也找不到這里。郭靖、黃蓉、郭芙、黃藥師、老頑童，乃至郭襄……他們都不知道這里。楊過和小龍女可以會心一笑：這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

這是郭襄再也找不到楊過的最合理解釋，也是最可能的結(jié)局。

綜上，我們最后梳理一遍大俠隱居的選擇：

要有壯麗的山水，譬如清澈的溪流、奔騰的飛瀑、或是美麗的江灣；要有絕佳的位置，退可以翩然幽居，出可以號令天下；要有偉大的傳承，譬如是劍魔獨(dú)孤求敗曾居住過的地方。此外，還要可以安置你的神雕。

關(guān)鍵的是，這個地方，只能有金庸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