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辦證這些事情,我充分理解。一個龐大的政治機器,因為其環(huán)節(jié)多而居民數(shù)量極大,加之其新近富裕,故離行政數(shù)據(jù)化普及很遠。這些都挺好理解。有人想引申出什么,就隨你便吧。 寫這篇東西,不為抱怨什么,只是渺小個體充滿無力感的一聲嘆息。在做手續(xù)的時候,我會始終在想有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對于這個個案,正因為沒有想到,所以倍加無力。這個國家有很多好的壞的,有的沒的,所以令我倍感親切,分外愛她。嘆息后,在微笑。 ----- 波波折折,我幸運地可以在一家心儀的荷蘭大學里繼續(xù)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很美好。學校的國際辦公室也說,你只需要給我們一張被大使館認證的出生證明就好了。溝通一下說此事手續(xù)較多,他們善意地表示可以提前開始流程,到時候我把證明帶上就好。 這里有個研究課題:如何證明你在中國出生呢? 出生證明/戶口本/親子關(guān)系鑒定,并且父母一直在中國。 不巧,我的出生證明在辦戶口的時候,就被收走了。二十五年以前的事情,興許那位辦事的朋友,看看,笑笑,說聲恭喜恭喜,辦了戶口,就扔了紙條。 那么戶口本總可以了吧?公安廳頒發(fā),中華人民共和國為我背書——“居民戶口簿具有證明公民身份狀況以及家庭成員間相互關(guān)系的法律效力” 等等,那么如果你家人離婚了呢?很不湊巧,我爸媽真的離婚了。所以戶口本上只有我和我媽。 那么即便國家給我的燙金背書言之鑿鑿,我也只能證明我是我媽的兒子。 “這道題目,從‘證明我是在中國所生’,變成了‘我是我爸的孩子’” 我多希望這句話是一位戴著眼鏡的老師,緩緩走在講臺上,正在帶我們一起鉆研的東西。凡鉆研,即可探究其效力及合理性,即可以思辨。而事實就是事實,文書就是文書,沒有就是沒有。 于是我母親需要出具離婚證和離婚協(xié)議??蓱z的媽媽十九年前的老證件還在??吹奈抑毙奶?。 證件上寫上了我媽和我爸的名字。所以不出意外,如果這兩份材料有法律效力,那么我“應該”是我爸的孩子。 更嚴謹?shù)卣f,那有親子鑒定可以確定我和我爸的學院關(guān)系。加之,父子關(guān)系不僅限于血緣,從政治經(jīng)濟上,他還要承認我才行。 那么拿來我爸的身份證,做出復印件,讓他聲明,他兒子,魏達,是婚生子女,生于1990年7月5日,身份證號3401XXXXXXX。然后簽字。行了么? 好像至此,一道題目可以算證明完了——只要戶口本,鑒定書,離婚證,離婚協(xié)議都有效。
實際操作里,因為要規(guī)避這些麻煩,所以只能請派出所出馬,或者醫(yī)院出具在我出生時的父母雙方證明。 ------------- 題目總會變得更難的。 現(xiàn)在癥結(jié)來了,某個泰西小國,叫荷蘭,他的政府不懂中文,他也不相信中國任何省級機構(gòu),他只信中國外事部。 這個問題就變成了,我要收集足夠的資料,讓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事部給我蓋章。國家外事部無條件信任各省的外事部,所以我要讓安徽省外事部為我擔保。 怎么取信于安徽省外事部呢?有點繞:“我要提供足夠的資料,讓安徽省外事部愿意請求國家外事部,為我,向荷蘭大使館方面,擔保”。 安徽省外事部只認一些“公證處”的申請條。而公證處——則需要申請人,出具按照“荷蘭大使館”列出的3項材料,再加不菲的公證費,才可以開申請。 這三項材料是: 1.我的檔案所在地出具的證明我的姓、名、出生年月、父、母的證明; 2.我現(xiàn)在的戶口。 3.以下三者之一:派出所開具的出生證明;醫(yī)院開具的具有戶口登記效力的出生證明;或者包含父母雙方的戶口本全本。 派出所說,不,這個真的不是我的事情,我不能證明你爸媽是誰。 醫(yī)院說,不好意思,年代久遠,92年前沒有存檔。 戶口本……我沒爹行不行? ------------------------------ 我并不生誰的氣。任何的工作方式都存在著鏈和環(huán)。但我有一種完全無能為力的感覺——我該怎么在一件跟ABCD都沒關(guān)系的事情上,讓A相信B相信C相信D。有點荒謬。 題目還在加大難度。所有的公證員,派出所警員,都是一些四五十歲,既不會英語也不太愿意去折騰的人。你跟他們說,大使館的頁面上的一些注解可能有用,但是中文寫的不詳細。我猜大約不太可能。 公證員:提供材料——你就OK,提供不了——你別去就是了。我們這個小地方的派出所——你能指望他們了解街道之外,其他人在他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制定出的卻需要他們積極參與的規(guī)則么? 他們操著方言,眼神疲憊,皮膚黝黑。他們很累了。我好像真的明白這種被抽成真空的感覺。他們真的幫不了我,但我真的需要他們的幫助。他們坐在一些權(quán)力上,但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種權(quán)力的延展和邊界。何必要探索呢,又不是在做科研。 但你真想做這些成例不多的事情——于是你要找到許多的灰色地帶,揮霍精力與信用。我以往一直,未來也會一直是一個守法公民,但我拖著身體在找尋可以前進的灰色地帶。旁邊站著許多同樣疲憊的叔叔阿姨。 我們都是中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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