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小小說，往往會暗自發(fā)笑，笑后又陷入深深思，從而領(lǐng)悟到作品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這便是幽默語言的力量。所謂語言的幽默感，就是這種引起人們輕松的微笑而又含義深長的語言風格。
    　小小說貴在一個“趣”字。它體微式短，往往瞬間讀完，倘若正襟危坐，呆板乏味，以說理代替描繪，毫無遮掩，直奔主題，就提不起人們閱讀的興趣，令人沮喪，難以卒讀。明代戲劇家湯顯祖說：“文以旨、趣、神、色為主。”古羅馬詩人賀拉斯則說：“詩人的愿望應(yīng)該是給人以益處和樂趣。”例如，王蒙的小小說就寫得奇突怪誕，每篇寫一個生活現(xiàn)象，揭示深刻的哲理，含蓄、深沉、風趣、幽默，令人捧腹而引起聯(lián)想。文藝評論家曾鎮(zhèn)南稱王蒙“是帶有幾分魔性的作家”，“有撥動讀者那根笑的神經(jīng)的‘魔法’?！保ā毒溆猩顚訉徝纼r值的笑——讀〈冬天的話題〉）作者善于創(chuàng)造夸張乃至荒誕的場面，抓住諷刺對象的某一特征，以純束荒誕無稽的語言，稍作勾勒，就能活畫出諷刺人物可憎可笑的臉相。他的《扯皮處的解散〉、〈雄辯癥》的語言都具有幽默風趣的特色。
      　　
      　　請看王蒙的小小說佳作《扯皮處的解散》——      　　
      　　牛皮廠扯皮處舉行第一百零六次例會。會議由托處長主持，參加會的有十二個副處長和一名秘書。會議宣開始后，托處長突然發(fā)現(xiàn)最愛鬧意見的第十三副處長沒有前來，忙叫秘書派車去接，因此只得休會二十分鐘。
      　　第十三副處長到達后立即大發(fā)牢騷，認為開會不通知他并非偶然?！疤徽Ａ耍√徽?！”他說。
      　　托處長宣布這次會議的議程是討論扯青蛙皮的最新工藝并評選扯皮先進人物。第一副處長介紹了滾身扯皮法、嘆氣扯皮法、會議扯皮法、文牘扯皮法、太極扯皮法、哼哼扯皮法等等新工藝的推行情況。
      　　第二副處長建議暫停討論工藝問題，因為由他負責擬稿的一個關(guān)于在上廁所其間不得打籃球和餃子餡里不得攙有馬糞和小豆冰棍的書面通知亟待下發(fā)。此通知已傳閱四個月，各正副處長均簽名表示同意，掌管印章的第三副處長卻遲遲不肯蓋章，因而影響了廁所的環(huán)境和扯餃子皮的質(zhì)量。
 　　第三副處長立即說明，他每蓋一個章需費時一個月左右，否則會人為地前緊后松、月計劃完成不平衡、蓋完章后無事可做的現(xiàn)象，影響大局。
  　　第四副處長插言說，發(fā)給副處長以上干部用的自行車只有三輛，而處長、副處長共有十四人，人多車少的現(xiàn)象日益嚴重。他建議：一、起草一個申請追加自行車的報告，打印四十份。二、把車少人多的情況匯總，寫一個單行材料。三、把現(xiàn)有的車拆開，每個處長發(fā)給零點四二八個車輪。如有剩余，留成歸己。
       第六副處長建議增補兩名年富力強的副處長，擴大處編制，處下設(shè)六個科：初扯科、復(fù)扯科、齊扯科、閑扯科、亂扯科、暗扯科。
        第七副處長提出了增加扯皮的財務(wù)預(yù)算問題，并建議采取包干制。
      　第八副處長提出了派遣代表團出國考察的計劃……以汲取歐美扯皮學(xué)最新成就。
      　這時候來了一個電話，叫秘書去取文件。
      　秘書走后，立即休會，因為在座的只剩下了處長、副處長，卻沒有做具體工作的人了。
      　秘書回來宣讀文件道：“著令立即撤銷扯皮處建制。該處所有工作人員，立即集訓(xùn)待命?！?/span>
      　　處長、副處長面面相覷。最后，不知誰說了一句：“早該這樣了?！?/span>
      　　
      　?。?/span>1983年）
      　　

小小說作者應(yīng)該有點幽默的心態(tài)，小小說本身應(yīng)該是幽默的產(chǎn)物；言近旨遠，幽默風趣也是小小說的顯著特征之一。王蒙的小小說篇篇堪稱佳作，其突出的共同的特點應(yīng)該是幽默風趣，引人發(fā)笑而又發(fā)人深省，《扯皮處的解散》、《雄辯癥》等是其這方面的代表作?！冻镀ぬ幍慕馍ⅰ愤@篇小小說佳作，作者以幽默的語言敘述了一個荒唐的故事，卻揭示出一個針砭時弊的嚴肅的主題：一些單位扯皮的現(xiàn)象再也不能繼續(xù)下去了，必須堅決制止，否則將會貽誤振興中華的千秋大業(yè)。
      　　這篇小說之所以寫得幽默風趣，首先在于作者用荒誕的手法，不動聲色地講述了一個其顯然是虛構(gòu)的故事，看似荒誕不經(jīng)，而我們讀者卻又感到似曾相識，絲毫不懷疑其真實性，讀后自然忍俊不禁，同時陷入深思之中。準確精煉的語言藝術(shù)寫活了幾個人物，刻畫出了不同人物的音容笑貌，作為一篇小小說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從正副處長的言談舉止，我們可以想見其作為人品、性格特征。例如會議宣布開始后，“托付處長突然發(fā)現(xiàn)最愛鬧意見的第十三副處長沒有前來，忙叫秘書派車去接，因此只得休會二十分鐘”。作品開始這段描寫既不動聲色地寫出人浮于事的現(xiàn)象多么嚴重，也暗示著那些在其位不謀其政卻善于扯皮的老油條都是難纏、刺頭之輩。果然，“第十三副處長到達后立即大發(fā)牢騷，認為開會不通知他并非偶然，‘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他說。”明明是自己遲到誤了大家卻強詞奪理大發(fā)牢騷，無理取鬧，可見此人“愛鬧”水平之高。這不露聲色的娓娓敘述，既詼諧風趣，又含絕妙諷刺于其中，令人發(fā)笑。其次，托處長以及其他幾個副處長的發(fā)言，都是“妙語連珠”，令人感到可笑之極。例如，“扯皮法”，“關(guān)于在上廁所其間不得打籃球和餃子餡里不得攙有馬糞和小豆冰棍的書面通知”，第三副處長的“說明”，第四副處長的“插言”，“派遣代表團出國考察的計劃”等等，都是寫典型的滑稽可笑的“扯皮”言論。在就是精心獨到的數(shù)字涉設(shè)計增添了幽默風趣的色彩。比如，“舉行第一百零六例會”，“蓋一個公章需費時一個月左右”，“處長、副處長共有十四人”，“起草一個申請追加自行車的報告，打印四十份”，“每個處長發(fā)給零點四二八個車輪”等，這連篇出現(xiàn)的數(shù)字意味著“扯皮”現(xiàn)象的可憎可笑。
      　　此外，以文白相間的語言，或全用文言寫的小小說，常與其荒誕的內(nèi)容、變色的人物相映成趣。小小說《裝孫子》（《小說界》1987年第2期）文言白話于一爐，精練古樸，但其中也間用口語，辛辣地諷刺了某種文壇新秀只會夸夸其談，其實是個真正的“孫子”的丑惡行徑，令人噴飯。再如《胖子和瘦子》（《春風》1987年第6期）以優(yōu)美風趣的語言描述了胖子和瘦子被罷官后同病相憐的丑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