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讀書 文 隨安 12歲的小妹,簽名變成了,“失去你,我連笑都有陰影”。 ——題記 我今年24歲,大妹20歲,弟弟16歲,小妹12歲,我們家四個孩子,年齡是一個以4為公差的等差數(shù)列。 初到北方,別人問起,你家兄妹幾個。我據(jù)實以答,對方便要驚訝地問,你們那里不計劃生育的呀? 我只好呵呵呵呵呵呵呵。 沒辦法解釋偏遠貧瘠的豫南小鎮(zhèn)一直沿襲著多子多福的傳統(tǒng),更何況家族人丁稀少便是要受各種欺負(fù),也沒辦法解釋父親便是獨子,父母早逝,一輩子都渴望家中有個兄弟姊妹能相互扶持。 大妹自小養(yǎng)在親戚家,十多歲接回家來,我又異地求學(xué),這些年接觸終少。年幼時過年回老家,二人相見,旁邊有嬸嬸教她沖母親喊媽,我在旁邊不明就里,但立刻就知道有一個人要來與我分享母親的愛了,不愿意,是以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不服氣,于是兩個人面對面地瞪眼,大人們便笑。她來家里,看見我漂亮的發(fā)卡,想要,我不想給,大人們便說,你是姐姐,要讓著妹妹。 我真討厭當(dāng)姐姐啊,然后我有了弟弟。 那一年我八歲。 開始并不覺得什么,好衣服,好吃的依舊是我的,因為他還沒有長開,也沒有牙,還沒有與我分享的能力。小小的嬰兒,在搖籃里咿咿呀呀的,母親說,叫姐姐。他便含混不清地吐出幾個音節(jié),然后沖我笑了,真好看呀。他聰明,很快便會說話,三歲那年,認(rèn)為自己是一只母雞,每晚認(rèn)認(rèn)真真地從炕角拖過來一只紙箱,自己蹲在里面,咯咯噠咯咯噠,我要下蛋啦,他說。 我們便笑倒在炕上,母親狠狠地親吻他的臉頰,覺得他是一個天使。 可是對我來說,他會走了,會跑了,會叫姐姐了,真是一個災(zāi)難。 放了學(xué),我要去鄰居家玩,他便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像個拖油瓶,姐姐,姐姐,他喊。我回頭沖他吼,滾回去,不許跟著我。 他委屈地掉眼淚,卻還是要跟著。我甩不掉,突然沖遠處一指,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他回頭,我便呼哧一下跑遠了。 他著急,一邊喊著姐姐姐姐,小小的身影還是奮力向前追著,母親遠遠地喊,你是姐姐,要帶著弟弟一起玩啊。 又是姐姐,我真討厭當(dāng)姐姐啊,然后我又有了一個妹妹。 我比她整整大一輪,12年前,我12歲,她出生。 媽媽生完她沒多久就下地干活了,那一年是家里最艱難的一年吧。我們從遙遠的東北回到家鄉(xiāng),還沒有土地。12年前在農(nóng)村,沒有土地就意味著沒有飯吃。好在麥子熟了的時候,鄰村有一戶男人不在家,女人要臨盆,地里的莊稼收不了。爸爸跟她談,她家種的,我家收,打出來的糧食一家一半。 那時候,小妹才幾個月大。爸媽便開始了日夜搶收的日子。 媽媽說,你是姐姐,要照顧弟弟妹妹啊。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次想起來,腦海中都能依稀浮現(xiàn)當(dāng)初的情景,小小瘦瘦的女孩,懷里抱著一個同樣小小瘦瘦的嬰兒,搖搖晃晃地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那應(yīng)該是個暑假,我記得,因為我不用上學(xué)。我抱著妹妹在院子里轉(zhuǎn)悠,學(xué)著媽媽唱著搖籃歌兒,她得趕緊睡覺,因為我還要把大盆里泡著的全家衣服洗好,要收拾好屋子,要在中午爸媽回來前做好午飯。當(dāng)城里的孩子已經(jīng)開始腦部智能開發(fā)的時候,我的妹妹睡了又醒,醒了又被我哄著。她有時候扯著嗓子哭來表達自己的不情愿,怎么哄都哄不好,12歲的我看著還沒做的家務(wù),又氣又急,眼淚就刷的一下涌出了,變成嚎啕大哭。兩個人相對哭了好久,弟弟傻在一邊。小妹嗓子啞了哭的累了便再次睡著了,我默默給她蓋上被子,用手背抹去眼淚腫著眼睛繼續(xù)去做事情。 小妹這樣一天天長大了,她的體重很快超過了我的力量。我背著她在村子里玩,一步三搖,她總是往下滑,小肚皮都露在空氣里。夏天的陰涼地,總有坐在樹下的老人聊著天,他們看見我們經(jīng)過,總要感嘆一番,覺得可憐。 妹妹,你說,大蘋果,圓又圓。 她便咿咿呀呀地跟著學(xué),大蘋果,大蘋果。 漸漸地,弟弟和妹妹都長大了。我也習(xí)慣了被叫做姐姐。 夏天,我?guī)е麄內(nèi)ジ珊粤说某靥镣谏徟?,弟弟學(xué)我一樣抗著小鐵銷,妹妹拎著小竹籃,池塘里滿滿的都是來挖蓮藕的人,三個小小的身影,又沒有力氣,只好在別人挖過的坑里尋找漏網(wǎng)之魚,臉上都是泥。旁晚拎了白白胖胖帶著泥的蓮藕,想到可以炒一大盤子菜,三個人便開心的不得了。 再后來,我上了高中,帶小妹的任務(wù)便落在弟弟身上。 弟弟要出去和鄰居的小伙伴玩,妹妹一搖一晃的跟在后面。 弟弟回頭沖她吼,滾,不許跟著我! 妹妹便大哭,我就是要跟著你,我就是要跟著你! 我便說,弟弟呀,你是哥哥,要帶著妹妹一起玩啊。說完心里一驚,這不是當(dāng)年母親說的話么? 弟弟不耐煩,又不敢違拗我,只是沖妹妹喊,你個拖油瓶,我煩死你了。 我笑的扶住了墻,這樣厲害的架勢,也不會想到當(dāng)年自己也是別人的小拖油瓶吧。 有時候有了零花錢,我拿給他們?nèi)ベI雪糕。妹妹吃的快,往往弟弟手里還剩一半的時候,妹妹便已開始吮吸禿了的雪糕棍兒,眼巴巴地望著弟弟。 哥哥,你給我吃一口好不好呀? 弟弟便得意洋洋斬釘截鐵地拒絕她,不行,誰讓你吃那么快! 妹妹便繼續(xù)央求,哥哥呀,我就吃一口,吃一小口好不好? 弟弟軟了口氣,猶猶豫豫遞過來,嘴里還要強調(diào),一小口啊,你說的一小口??! 妹妹接過來,一口便把剩下的雪糕吞的所剩無幾。 弟弟直跳腳,你說的一小口的,一小口,你給我吐出來! 過年的時候,帶妹妹去鄰村參加婚禮,臨走的時候,忽然看見妹妹悄悄地抓了一把糖放在口袋里。我罵她,小孩子家就這樣上不了臺面,丟不丟人。妹妹低著頭,委屈地說,今天哥哥沒來,我想帶回去給他吃。 登時心里一軟,再也說不出話。 再后來,我異地求學(xué),四年,沒怎么回過家。 大妹妹上了高中,弟弟在初中,妹妹在小學(xué),四個孩子,沿著中國的教育模式循序漸進地往上爬。電話里只聽母親講三個人的變化,Q上看各人的狀態(tài)簽名,去商場里給三個人買衣服,店員問,多大了,多高?我便迷迷糊糊沒個分寸。印象里一直都是三個小小的身影,沖我叫著姐姐姐姐。 直到看見12歲的小妹,簽名變成了,“失去你,我連笑都有陰影”。 我一口老血差點噴在屏幕上,這才真真切切感覺到,真是長大了啊。 有時候殺了雞,一只雞兩個翅,偏偏四個人都愛吃,難免分贓不均。從前母親便跟我說,你是姐姐,要讓給弟弟妹妹。后來習(xí)慣了做姐姐,遇到好吃好喝的,很自然就讓給了他們。 后來,很久不回一次家,終于回去,晚上聚在一起吃飯,盤子里有只雞翅,年紀(jì)最小的妹妹看見,夾起來,畢恭畢敬地送到我碗里,說,姐姐,你吃。弟弟也說,姐,你吃。 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母親在一邊笑吟吟地看,表情格外幸福。 這幾年身處異鄉(xiāng),北方的家庭里,無論男女都是獨生,從小便是萬千寵愛。想起遙遠的家里,沒有書桌,弟弟和小妹并肩趴在床上一起寫作業(yè)的身影,想起大妹發(fā)來了長信鼓勵,想起弟弟懂事地說,姐,我什么都不缺,想起舊年在家,臨走的那個早上,我沒起來,妹妹要上學(xué),早早地站在穿衣鏡前給自己扎小辮,一邊扎一邊沖著鏡子里做著各種賣萌的表情,見我看她,回頭沖我羞澀的一笑,姐,我上學(xué)去啦。 舊年的記憶涌現(xiàn)翻轉(zhuǎn),曾有怨恨,不能獨享父母的愛,到后來, 覺得幸運,從小到大,彼此陪伴,學(xué)會了擔(dān)當(dāng)。 四個人,在彼此的生命中糾結(jié)纏繞,溫柔相愛,才發(fā)覺此生此世,能有弟妹,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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