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時。

清明是中國傳統(tǒng)二十四節(jié)氣之一，即便從完整記載二十四節(jié)氣的西漢《淮南子》算起，它也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清明時間在陰歷的三月，一般在公歷四月四、五或六日，《逸周書·周月》說：“春三月中氣，驚蟄，春分，清明。”經(jīng)過了漫長的冬藏，也過了春寒料峭，正是萬物生發(fā)、清潔明凈之時，清明可謂名副其實。

清明與之前的寒食節(jié)、此后的上巳節(jié)時間上差不多相連。寒食節(jié)在清明前一、二日，有禁火的傳習俗，《周禮·秋官·司烜氏》說：“中春以木鐸修火禁于國中?！蹦铣ち骸ぷ阢痢肚G楚歲時記》也說：“去冬節(jié)一百五日，即有疾風甚雨，謂之寒食。禁火三日，造餳大麥粥?！鄙纤裙?jié)則在農(nóng)歷三月上旬，外出賞春也是其重要主題，《后漢書·禮儀志上》說：“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為大絜。”

清明原本是指導農(nóng)耕活動的節(jié)氣，如呂不韋《呂氏春秋·季春》言及此時的自然變化：“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彼巍り懹尽秴窍绿锛抑尽氛f：“五日寒食便下田，寒食過了無時節(jié)，娘養(yǎng)花蠶郎種田?！薄扒迕鲾嘌扔陻嗨??！边@對南北方都是如此。而后隨著時代演進，清明逐漸由節(jié)氣而演變?yōu)榱曀仔缘墓?jié)日，它甚至容納了寒食節(jié)、上巳節(jié)的內容，成為至今活躍于人們生活中的清明節(jié)日。如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清明》說：“清明即寒食，又曰禁煙節(jié)。古人最重之，今人不為節(jié)，但兒童戴柳祭掃墳塋而已?！碧で唷吣?、插柳、蹴鞠，人們將各種情感寄托于豐富的活動，在清明節(jié)中盡情展示，形成嚴冬之后人們的一場狂歡。

清明意味著春天最好時光的開始，之后就是谷雨，氣溫開始上升，降水增加，無論貧富貴賤，人們公平地體會到了自然所賜予的美好風景和天氣。清明激發(fā)了文人墨客的詩興，成為歷代文人創(chuàng)作的高發(fā)期。唐人杜牧的《清明》已經(jīng)成為清明節(jié)氣的人文標志：“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宋代宰相晏殊有一首《木蘭花》，則寫出了古人對于清明節(jié)美好時光的心靈體驗和珍惜之情：“玉樓朱閣橫金鎖。寒食清明春欲破。窗間斜月兩眉愁，簾外落花雙淚墮。朝云聚散真無那。百歲相看能幾個。別來將為不牽情，萬轉千回思想過?！倍稳颂K軾的《東欄梨花》，表達了對時光的留戀：“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逼淞硪皇住?span style="WIDTH: auto; HEIGHT: auto">蝶戀花》，更是把清明之際的煥然一新的自然與人心表述得淋漓盡致：“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逼渲小疤煅暮翁師o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更成為清明踏青人與景微妙之處的經(jīng)典描述，至今仍一年年隨著清明到來而被人們所吟誦。

可見，自古追思故往就是清明節(jié)眾多民俗活動的一大主題。北宋的清明節(jié)，祭祀先人幾乎是舉國上下的自發(fā)行為：寒食第三節(jié)，即清明日矣。凡新墳皆用此日拜掃。都城人出郊。……四野如市，往往就芳樹之下，或園囿之間，羅列杯盤，互相勸酬。都城之歌兒舞女，遍滿園亭，抵暮而歸。各攜棗、炊餅，黃胖、掉刀，名花異果，山亭戲具，鴨卵雞雛，謂之“門外土儀”。轎子即以楊柳雜花裝簇頂上，四垂遮映。自此三日，皆出城上墳，但一百五日最盛。（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

如果說上文展示的是傷悼與歡愉兼顧的話，那么明人瞿祐的這首《清明即事》更多顯示的是清明當下的歡了：“風落梨花雪滿庭，今年又是一清明。游絲倒地終無意，芳草連天若有情。滿院曉煙聞燕語，半窗晴日照蠶生。秋千一架名園里，人隔垂楊聽笑聲。”

幾乎所有的清明活動似乎都折射出人們對于古往今來時序變化的思考。在清明節(jié)，人們?yōu)吣沟丶漓胂热耍且环N緬懷；人們踏青、插柳、蹴鞠，又不無對未來的期盼和祝福。宋代另一位宰相歐陽修的一首《采桑子》，便是清明時節(jié)對未來逸興滿懷的典型：“清明上巳西湖好，滿目繁華。爭道誰家。綠柳朱輪走鈿車。游人日暮相將去，醒醉喧嘩。路轉堤斜。直到城頭總是花?！边@和更早南朝·宋·謝靈運《入東道路》所反映的清明景象，更多了寫世俗和人情味道，顯示出清明節(jié)的進化和變遷：“整駕辭金門，命旅惟詰朝。懷居顧歸云，指塗泝行飆。屬值清明節(jié)，榮華感和韶。陵隰繁綠杞，墟囿粲紅桃。鷕鷕翚方雊，織織麥垂苗。隱軫邑里密，緬邈江海遼。滿目皆古事，心賞貴所高。魯連謝千金，延州權去朝。行路既經(jīng)見，顧言寄吟謠?！碑斎?，公平的造物之下，地位、物質的差別，使得享受春光并非一種方式，宋代早于歐陽修半個多世界的王禹偁，貧寒之時同樣也享受過平和的《清明》：“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

盡管不知道孰先孰后，“清明”這一名詞做節(jié)氣名稱之外，還是人的氣質爽朗、社會政治清明的指稱，如《詩經(jīng)·大雅·大明》說：“肆伐大商，會朝清明。”《漢書·禮樂志》也提及：“（世祖）即位三十年，四夷賓服，百姓家給，政教清明?！边@是用來描述社會理想狀態(tài)?！盾髯印そ獗巍罚簞t說：“故人心譬如盤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須眉而察理矣?！边@是來描述人的氣質。

如此，在傳統(tǒng)中國語境中，清明的確是一個蘊含著美好自然寓意和人文寓意的名詞。

沐浴著清明節(jié)的微風，我們閱盡兩千年“清明”歷史。中國傳統(tǒng)講究天人合一，在自然清明之時，我們不妨也發(fā)掘蘊藏于這一習俗名詞中的哲思。南朝·宋·謝恵連《目箴》說：“氣之清明，雙眸善識。唯道是視，瞻彼正直?！边@是說做人也要清明正直。（董希平 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教授）

（原標題：又是一年清明時）